甜牛奶与彩虹糖(二十七)
叶子一度以为自己大概会死在这里。
因为郭湘兰已经处于癫狂边缘,她嘴里骂骂咧咧,不停重复着那些叶子最害怕提起的噩梦,两只手抓着叶子脑袋用力朝墙上摔去,一下又一下。
她彻底失去了理智。
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贴着腰腹轻微震动了一下,在此刻显得尤为醒人,叶子强打起精神,咬着牙用尽全力朝郭湘兰的小腿踹了过去。郭湘兰毫无准备,一个趔趄摔去墙角,后脑勺正磕到一个废弃的工具车上,她捂着脑袋闷哼起来,一时无暇顾及叶子。
叶子趁机摸到手机,手忙脚乱解开锁,想要打电话给哥哥求救,电光火石间,拨号键才刚摁下,眼前却忽然一黑,紧随而至的是大脑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席卷了她,几乎要将她生生撕裂。
郭湘兰这时已经重新站起来冲向她,一脚踢开她的手腕,手机随之甩了出去,“哐当”一声不知滑向了哪里,她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也没了。
叶子双手捂住耳朵,不可置信地将眼睛反复阖上再睁开,试图重新看清面前的一切,可这个动作始终苍白无力,她像是失明了一样,面前所有近在咫尺的事物都被蒙上一层阴郁的厚纱。
郭湘兰被她的反抗激得怒火更盛,再次揪住她的衣领子将她拎了起来,呲牙裂目大声咆哮:“就是你那个克夫的妈毁了我们一家!你还有脸活着,你还有脸来这么好的饭店吃饭,你怎么不跟你哥一起去死!”
叶子吃力地掀开眼皮,想要确定手机掉落方位,因为她好像依稀听到了一句熟悉的嗓音掺杂在郭湘兰的辱骂之中,是在喊她的名字。
她隐约记得,手机被甩出去的前一秒,她的指尖随着那道被踢开的力度划过了最近联系人里某个号码。
叶子顾不得思考那么多,拼尽全力扯着嗓子喊:“哥,快来救我!我在朝阳路的紫苑餐厅!”
郭湘兰怒极反笑,照着她的脸狠狠甩去一耳光:“来啊,把郭子枫找来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你们兄妹两个!我今天就代表郭家跟你们做个了断!”
叶子感受到意识正在渐渐离自己远去,就连前一刻还在伤口猖獗的钝痛也一点点被抽空,消失不见,感官全部麻木了,她背靠着墙角,像个没了生气的伤痕累累的布娃娃,一点点滑到地上,任人宰割。
郭湘兰终于打累了,她站在叶子对面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嘴里仍旧不停重复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身体最后一丝意识散去之际,叶子模糊听到楼道有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渐渐逼近,然后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有人喊着她的名字,郭湘兰不知又砸碎什么东西,几声断断续续的撞击声再次进入耳蜗,后来脚步声更乱了,像是来了很多人,叶子努力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实在沉重,怎么都掀不开。
她尝试伸出胳膊,想要扶着墙自己站起来,这时忽然有道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起来,然后是一双结实的臂弯直接将她腾空抱起,打横拥进怀里。
叶子看着面前那张朦胧虚化的脸颊,虚弱地开口:“哥,是你么?”
江梵抱着她离开隔间,疾步穿过楼道进入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世界终于安静下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低下脸,用鼻尖轻轻蹭了一下她额头,算是回应,低声说:“是我,江梵。”
叶子迟迟反应不过来此刻正在经历的一切,她下意识告诉自己,她大概是出现了幻觉。
可这个幻觉美好得实在过分,哪怕知道是假的,她也不愿打破。
一直到江梵抱着她坐进出租车,去往医院的路上,她怀着临死前回光返照的念头,伸出手小心翼翼去摸江梵的脸,指尖落在他的额头,到眼睛,到鼻梁,最后缓缓滑过他的唇角时,视线终于清明几分,映照在眸底的倒影使她狠狠一怔,顾不得身上那些伤口撕裂的疼痛,光速收回手,愧疚地说:“对不起,我打错了电话,我准备打给我哥的。”
江梵低垂着眉眼看她暴露在外那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眸底黑的仿佛掉进一滴化不开的浓墨。他几可不察地轻叹一口气,抬手压在她唇边,低声说:“没打错,幸好是打给我,再忍一下,马上到医院了。”
叶子失去的意识在逐渐回笼,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密密麻麻的酸楚一股脑涌了上来,眼睛立马就潮了,她还想说什么,却被江梵先一步看破意图,压在她唇角的力度重了重,直接出声打断:“别说话,待会我不走,闭上眼睛休息一下,最后五分钟。”
叶子顺从地阖上眼,她也真的疲惫极了。车子在轻微的颠簸中急速穿行,很快,她重新被拥入那个气息清冽的怀抱,一切都虚幻如同一场梦境。
待她迷迷糊糊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周身伤口已经处理好,自己安然躺在病床上,江梵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跟她视线撞到一起,他立马站起来,半倾身体居高临下来到她面前,视线在她暴露在外的伤口上迅速梭巡一遍,低声问:“还疼么?”
叶子轻轻摇头:“还好。”
江梵唇角勾起一个浅显的弧度,抬手帮她拨开额前一缕调皮的碎发,自己重新坐回床边看着她。
叶子小声问:“现在几点了?”
江梵并没有看手表,直接说:“九点多,要不要喝水?”
叶子还是摇头,她抿了下唇,眉头皱起一个小小的郁结,像是酝酿了好久,神情格外郑重:“那个女人是我姑姑。”
江梵表情始终平静无波,并无丝毫叶子预料中的异样出现,他沉默一下,见叶子没有继续说下去,才淡淡开口:“没关系,我没那么多好奇心,如果讲出来觉得心里舒服,你就讲,如果什么都不想说,也没关系,或者以后随时想说都可以。你应该……比较了解我的,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敷衍你或者刻意安慰你。”
“我爸爸死了,”叶子像是害怕犹豫会让自己变得更加怯懦,江梵话音将落未落,她便已经急促开口,“是我妈失手杀人,因为我爸脾气特别暴躁,一有不顺心的事情就会拿我们或者我妈出气,就像新闻里经常说的家暴。那一年,我小学刚毕业,是在初一暑假开学前的最后半个月。”
江梵慢慢低下头去,他无法说服自己继续与叶子固执而直白的眼睛对视,轻轻勾一下她搭在床边的小拇指,低声说:“我知道了。”
叶子收起落在他发间的视线,转而看向惨白一片的天花板,颤颤吸一口气,哭腔一下就上来了:“但是我后来去看我妈的时候,她却很平静地告诉我,她不是失手,为那一天她准备了很久,这个想法早在几年前就有了,这样的结果或早或晚,是不会改变的。她还说,我和我哥终于解脱了。”
江梵勾住她小指的动作很明显僵了一瞬,他迟迟没有抬起头看她,叶子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叶子艰难地告诉自己,那些出现在她生命里或轻或重的人,谁离开了都不为过,江梵更是如此。这个念力刚刚成型,江梵忽然抬头盯住她的眼睛:“所以,你是不是经常会恨你爸,并且,同时也会觉得你妈这样做一样让你无法原谅,虽然她将某些伤害永远带离你们身边,但是,她的这种冲动,这种极端做法,同样让你们失去了一个家庭,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生活。如果两者可以重新选择,你宁愿选择她什么都不做,对么?”
叶子怔怔地看着他。
江梵看似有些无奈地低头笑了一下:“看来我真的已经很了解你了。可是如果换做是我来做这个选择,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