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裳执拗的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抚摸他再次失明的眸子，心中蓦的一疼。
“好。”
虞裳还未来及解释什么，东篱便微笑着应下，她一愣，便见东篱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虞裳随着东篱快步穿过长廊，那只温暖的手一如曾经记忆中的模样，虞裳垂眸看向那只白皙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东篱一愣，继续快速走去。
虞裳与东篱一起来到一方暗室，那暗室中间是一方水牢，水牢中间是一根白玉长柱，有一绿衫男子被绑在其上，黑色的铁链绑住他白皙的手腕，隐隐的渗出血来。
虞裳一愣，心口处忽的一疼，想要上前却被东篱拦下。
“不可。”
似是听到了东篱的声音，湘非的手动了动，惹得那黑色的铁链叮咣直响，他抬眸望见的却是虞裳担忧的眸子。
“柒结……”
湘非呢喃，皱了下眉头，只觉得胸口处一片疼痛。
“我是谁。”虞裳上前一步，忽的开口问道，湘非一愣，只觉得胸口处的疼痛愈发的深了。
“柒结……呵……”
湘非冷笑一声，却又再次放柔了声音开口道：“那是很久之前我们的故事，让我慢慢的讲给你听，可好？”
湘非笑得仍旧温柔谦逊，恍若冬日里的一股暖流，缓缓的漫过心头，虞裳只微愣的看着他。
当年，想容山上因吸收了神女之泪而修为大涨的湘非提前修成人形，却也因此一身绿色锦袍上满是深绿色的斑痕。
他本是无奈，却也无法，本想着留在山上同容九做个伴，却在一次偶然时下山， 遇到了身为修仙者的柒洁。
当时她恍若一朵开得娇嫩的虞美人，一身长裙翻飞，长发也被锦缎绑住，腰间一柄长剑，整个人英姿飒爽。
许是常年幽居于山中的缘故，湘非似乎对眼前的一见倾心了。在那一刻，他恍若一个女孩子，羞涩的红了脸颊。
柒结就如同光，一步一步走进了湘非的世界，让他越陷越深，无法自拔，甘愿抛弃一切顾虑。
湘非知道，作为一个妖修，爱上一个人类，本就是错，爱上一个修仙者，便是大错特错。
他一直小心隐藏着自己妖修的身份，却不想仍旧被她的师父东篱发现，她被废去一身修为，终身囚禁。
后湘非为救她而闯入东篱阁救人。后救人不成，反为想容山招致灭顶之灾。
湘非绝望，看破情劫，重回想容时，却发现自己的错误早已无法弥补。
湘非落泪，心中唯有酸楚无限。
当他以为，自己早已放下柒结时，却得知柒结的灵魂早就入了轮回，而自己却和她仍旧有缘。
“所以……终究是有缘无分么。”
湘非忽的呢喃到，他苦笑着看着面前的柒结，一瞬间，她觉得她变得好遥远，好模糊。
“当年，东篱是想救我的。”
虞裳开口，却是苦涩。
当年若不是东篱废了她的修为将她藏起，她早就被那些同门杀害了……
柒结曾出山去寻找湘非，却因为没有仙法的缘故衰老得很快，在还未找到时就先老死
再入轮回，她湘非他成妖，却遇到了再次轮回的东篱。那时的东篱，早已不是曾经东篱阁的掌门，而是一个普通的弟子。
而她，也像曾经的湘非一样不可遏制的犯下了错，爱上了东篱。
“所以，又是错么，你不是我的柒结，是他的虞裳。”
似是明白了什么，湘非苦笑一声，眸子里莫名晶莹出泪花来，他望向眼前和曾经一模一样的虞裳，心头痛到无法呼吸。
然而，那痛里莫名的夹杂着一丝甜，那是一种释怀的感觉，虽然他早该明白一直执着于过去不肯放下的只有他自己。
然而，他却一直在欺骗自己。
如今大梦初醒，一切归于枉然，自己如今也是深陷囹圄，早已不能给柒结什么。让她随着东篱，对她应当是极好的。
这是最好的结局，也是最坏的结局。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容九会向他道歉了。
如果这是他欠下的分，他甘愿用一生去偿还这份罪孽。也许，不论是曾经的人还是眼前的人，都与他有缘无分罢。
湘非再次苦笑，他不愿再去想什么，只觉得内心深处早已冻结，他垂下眸子，不再看眼前的人。
他那一身染了斑点的袍子随着似有似无的风吹起，少年墨色的长发挡住了他的容颜，只剩下了个白皙的下巴。
“你走吧。”
“什么……”虞裳不解。
“你走吧……虞裳，我，与你无关。”
虞裳蹙眉，却听见湘非接着说道：“柒结已故，我心亦然。”
虞裳的心猛的一颤，她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默默地咬紧了牙，她毫不犹豫的回头，一步一步，离开了牢房。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狼狈，看到她眸子里晶莹的泪水。
湘非一连被关了好久，虞裳也一度消沉，东篱因为眼睛的缘故很少出门，三个人平平淡淡，似乎毫无交集。
当前尘往事尽数解开，她们相互面对时只剩下了无言，所有人都没有错，所有人的初衷也都是最美好的。
只可惜，阴差阳错。
虞裳再次见到东篱时，他如同初见一般美好。
男子的白色长袍随意的拢在身前，有几分褶皱，他的长发未挽，沿着白袍的曲线蜿蜒而下。
他面色白皙，面容英俊，唇角带着一抹温柔的浅笑。他侧身倚在藤椅上安睡，身后的梨花树落英缤纷，落了他一头的白。
他的身前，有去年新酿的梨花酿，和一只可口的梨子。
东篱整个人如同画里的一般。
虞裳慢慢靠近，当初她怎么做的来着……
她微笑着，不自觉的学着当初的样子，用冰凉的手指抚摸过他白皙脸颊的曲线，一寸一寸，从唇角到鼻尖，却在即将碰到他的眸子时收了手。
东篱似是被她吵醒了，他睁开眸子去看，却见少女一愣，紧接着面上一共，竟是拿了他的梨子十分利落的削皮去核。
虞裳讨好的将梨子递到他唇边，一如往昔的笑着说：“东篱上仙，小妖虞裳本无意打扰，奈何上仙睡得太沉了。”
“嗯？”东篱挑眉。
“上仙，你带我修仙吧！”虞裳接着道，拿了他的梨花酿给他倒了一杯当拜师酒。
“好。”东篱笑着应下，张口吃掉了她递来的梨子，道，“梨子很甜，你不吃？”
“不吃。古人云，分梨分离，虞裳不要和东篱分离。”虞裳有板有眼严肃着说着。
东篱不由得一愣，只觉得现在的感觉分外熟悉，一如当年。唯一不同的是当年自己并未吃下梨子，也没应她，却一直把她护在身侧。
“大师兄！不好了！”
东篱一愣，猛的回头看向身后匆忙而来的小师弟，小师弟的脸上有着星星点点的灰尘，衣服也脏脏的，明显是跑得太匆忙了。
“大师兄！”
小师弟刚刚站定，嘟着嘴看向东篱。
“怎么了？”东篱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柔声询问道。
那小家伙面色一红，竟是有了些许害羞，他愣了一下，急忙道：“大师兄！二师兄要把湘非投到炼丹炉里炼化！”
“什么！”虞裳大惊。
“他，他说把湘非投入炼丹炉就可以获得神女之泪了……”
小家伙还没说完，东篱和虞裳便已快速跑走去寻湘非了，小家伙又是一愣，抬步急忙追了上去。
东篱在前，一直拉着身后的虞裳往前跑，许是因为尚未习惯的缘故，她几次都差点跌倒，但一直都咬牙坚持着。
东篱蓦地停下脚步，回身一把抱起身后的人，虞裳面色一红，却是伸手抱紧了他。
两个人一路狂奔来到炼丹房前，只见湘非全身被绑，有不少地方都在往外冒着血珠，将他一身斑袍染成清一色的黑。
湘非面色惨白，眸子紧闭。
“住手！”东篱大喝，全身上下竟是染上了一股子煞气。
那人猛的回头，赫然便是那日杨言要用虞裳下酒的人，他面露奸邪之笑，对东篱显然不惧。
“大师兄眼睛不好，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了。”那人冷笑一声，将手里的柴火扔进了火炉里。
“放开他。”东篱没有退让，缓缓的上前一步，他灰色的眸子里满是光华，长发飘然。
“怎么，大师兄也想分一杯羹？”那人挑眉。
东篱没有说话，手掌一翻，突然凝聚出一并银光剑气，一步步向那人逼近，那人一惊，却仍旧不惧，召唤出一把大刀。
虞裳蹙眉，低头看向自己的影时突然发现不过多时东篱就会失明！
她欲意上前相助，可东篱却早已近身，原本温和的人一下子变得凌冽起来，手中的银色剑气不断飞舞，重影叠叠。
那人一愣，赶忙后退，暗骂一声该死后反手一个暗器将吊着湘非的绳索打断。
那本就惨白破碎的人儿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猛的掉到了身下的炼丹炉里，火焰霎时间吞噬了他的一切。
湘非在剧烈疼痛中勉力睁开眸子，看到的是满天火光，一如当初想容山上的山火。
这是他欠下的最后的一笔债，也是最大的一笔。
他的唇角扬起一抹微笑，却忽的感觉周身一片清凉，周围的世界开始剧烈摇晃，他被巨大的气力猛的推出了炼丹炉。
忍着心头巨大的痛楚，他抬眸去看，见到的却是一抹熟悉的青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