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伊回到住处后一直对夜阑与沐汐公主的往事十分感兴趣，因无法直接去问夜阑，烛伊只好转去问十四。
夜十四关心哥哥心切，便直言不讳。
“沐汐公主不是岚国君主所生，是孤儿，这里原本有一天师家族，沐汐公主便是其中一员。”
“当时，夜阑哥哥还不是山神，被认为是大妖，被他们困在结界里。”
“夜阑，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啊。”少女碎碎念。
夜阑看向她，冷笑一声，为什么她还不知道么，分明是他们修仙者困住的他！夜阑不想理她，只抬眸瞪着面前一脸无辜的人。
只见其双手托腮，全然不顾及那崭新的幽蓝色袍子耷拉在地上，他抬手捏了捏她的叶子，肉肉的手带着暖意，让夜阑不由得一愣。
“再见啦，我明天再来看你呀。”少女起身，冲着夜阑挥挥手，夜阑看向他离开的方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夜阑是岚山的山神，准确的说，是一只活了万年的大妖。
百年前，他因为天劫陷入沉睡，醒来时就被困在了这里，他出不去，这个小丫头每天都来吵，不论他怎么说，沐汐都不放过他。
暖人的阳光透过山林里稀稀疏疏散乱的枝丫，弥漫在夜阑的身上，她忍不住熨帖的伸了个懒腰。
第二天，当晨光打破最后一丝昏暗时，夜阑习惯性的等待着沐汐来找他，然而那个雷打不动每天都来的少女却没有来。
夜阑狐疑。
直到第三天，沐汐才匆忙赶来，笑着道：“抱歉呀，昨天没来。”
夜阑挑眉。
沐汐傻乎乎的笑道：“诶嘿嘿，你知道么，我昨天干了一件大事～”
“嗯？”
“我救了一只妖。”沐汐的眸子亮亮的，小脸也因为激动红扑扑的，他伸了个懒腰，直接回身坐在她身侧潮湿柔软的土地上，“我是一个天师【除妖师】，可我不想杀那些妖，因为她们都没有错啊，他们只是想要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自由。”
夜阑不由得一愣，只觉得身侧的少女温柔明艳，比那天边的太阳还要暖上几分。
那天沐汐跟她聊了很久——他是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孤儿，岚山地处灵脉，适宜修炼，遂吸引了无数的妖灵来此。
于沐汐所见，妖与人虽不同道，但可共存。
大家为了各自的目的，可公相安好——人不可为炼器之需将妖扒皮拆骨，妖也不可为提升修为吞噬人类精血。
对于成为天师，沐汐虽天赋异禀，可却始终不愿。他更喜欢的是在这山间养养花草，修身养性。
而他昨日救下的是一只误入张家结界的小狐狸，因害怕兄长将其杀害，他寻了一天，才为小狐狸找到养伤的地方。
因要照顾小狐狸，沐汐来找夜阑闲聊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
“夜阑夜阑，之前小狐狸伤重，没法说话，今天她可以说话啦，是个声音超好听的小家伙，她说她叫紫苑。”沐汐开心的笑道，似乎那只叫紫苑的小狐狸是他一生的至宝。
夜阑冷笑：“我不也天天陪你么。”
“夜阑夜阑，紫苑今天给我弹琴了！”沐汐笑眯了眼睛，温暖的阳光在他脸上留下明艳的光晕，一双眸子灿若星河。
夜阑翻了个白眼，有某种神奇的东西正在她的心里慢慢发酵，酸酸胀胀的难受，她咬咬牙齿，垂下头去，任由某种微妙的疼痛走过她的全身。
见他不说话，沐汐担忧道：“夜阑你怎么啦？”
夜阑冷笑：“你放我出去啊。”
沐汐一愣，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其后沐汐一连三天都没有来。
这三天里，夜阑度日如年，无数的思绪在她的脑海中乱成一团乱麻，让她不知所措，恍惚无穷。
她无数次被沐汐同紫苑在一起了的想法吓到惊醒，那种微妙的痛变得愈发剧烈，像是银针从诸身六经游走而过，心跳一至，肺腑一息，都会被带动得更加强烈。
夜阑看向天空里的日华，没了少女的微笑，连那阳光都变得暗淡无色。
夜阑苦笑。
黑夜里，有什么暖暖的东西抚摸过她的面颊，带着些黏腻微腥的液体。夜阑猛的惊醒，撞进少女破碎的瞳仁里。
那身幽蓝色的锦袍有了些许的破碎，白皙的面颊上多了一道细小的伤痕，原本温润的眸子里满是零星的伤痕，让夜阑的心不由得抽痛了一下。
沐汐就那样用染了血的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面颊，唇角染上一抹苦笑：“她走了。”
“她？”
“紫苑。”沐汐垂下眸子，任由鬓边的长发随夜风扬起，将其眉眼间的月光切碎成斑驳的痕，遮挡住他的面容。
“师父死了，兄长死了，张家……”沐汐的声音有些哽咽，抚在她花苞上的手狠狠的颤了一下，他握紧拳头将手收回，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才抬头将没说完的话说完，“张家，就剩下我一个天师了。”
他的泪，顺着面颊融进鬓角，在鬓角中积聚凝练浓缩成一滴极尽苦涩辛咸的泪，打在她的衣摆上，将他染在他衣摆上的血融成细微的水红色。
夜阑将他的泪纳入口中，一点点品味着他的苦，他的痛。
他抬手想要抱她，可却发现沐汐站在了结界外面，夜阑触碰不到，他咬牙，垂下头去，看着脚上的铁链，说：“你别哭，离得太远，我抱不到你。”
沐汐一愣。
抬手将那夜阑抱到怀里，有泪水滴落在夜阑的衣摆上，他的笑极尽温柔：“我带你回家可好。”
“什么……好。”
夜阑身上的禁制被沐汐解除，可夜阑却执拗的不肯离开这里，他想要守着沐汐，不想看到她悲伤。
隐隐的，夜阑觉得沐汐正在做一件事，一件可怕的事，一件他必须要阻拦的事。
她抬眸看向窗外，去找沐汐的想法愈发强烈，催促着她的步伐，让她去到了她初生的岚山。
然而岚山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那里，再没了一片祥和的翠绿色，再没了少女眼底温柔的笑，再没了记忆里所有的一切。
所剩的只有一片荒芜的大火，在空气中灼热的蔓延着，将碧色的林，幽蓝的天吞噬。无数生灵的悲鸣在她的耳边响起，恍若利剑一般刺入她的心底。
记忆中温婉柔和的少女，手中拿着染满鲜血的符咒，他的眸子里满是冰冷，许是感受到了夜阑身上的妖气，他回眸，看向身后的人
杀气猛的从沐汐的身上爆发，他飞身上前，却因为那人眼底的泪而顿住脚步。
“沐汐，我是夜阑啊。”夜阑的嗓音颤了颤，看向少女眼中猛然碎掉的寒冰。
他冷笑，他怎么忘了，夜阑，也是一只妖啊。
“回去。”
“沐汐，跟我回家吧！”夜阑上前，欲要拉住沐汐的衣袖，却被他侧身躲开。
她的心猛然一痛，夜阑垂下头去，只觉得全世界都几乎要在一瞬间崩塌殆尽了，她强忍下一切，看向身侧的人。
“沐汐……”
沐汐回眸，看向她，道：“回去，不然……”
“我不！”夜阑猛的大叫一声，冲上前去不顾一切的将沐汐抱入怀中。从没有哪个瞬间，让她如此的心疼怀里的少女！
沐汐全身一僵，根本未曾料到，面前的人会如此，他咬牙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将抱住自己的人推开，哑声道：“你别抱我。”
像是逃命一般，沐汐推开夜阑，逃回了宗庙。
心里某种特殊的情感让他不知所措。因为紫苑的背叛，因为屠门之仇，沐汐欲要杀尽岚山所有的妖，可却不忍夜阑经历这一切，遂将其带回家。
当夜阑出现在他的面前时，那恍若仙人的身姿让他所坚持的一切都全部崩塌，杀念，复仇——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巨大的疲惫感从他的心里涌出，疯狂的冲破筋脉走过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忍不住倒下。
当夜阑把他抱进怀里时，眼中的泪水猛的涌了上来，他只能推开怀里的人！
“你别抱我，再抱我，我就哭了。”沐汐呢喃苦笑。
第二日，沐汐再次来到岚山，无边的山火已经熄灭，夜阑就那样一身白袍，坐在她原先被封印的地方，素手弹琴。
她的眸子澄澈如星辰，夜阑没有看眼前的他，只心无旁骛的看着手里的琴，恍若下一秒，沐汐手中的符箓贴在她身上也无妨。
那乐声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优雅、悲伤，宛如一副在记忆中忘怀已久的图，遂已褪色，但回想起来，仍有无尽的凄艳。
沐汐就那样安静的看着面前的人，脑海中浮现出之前的种种——大妖夜阑，听过他的笑、他的苦、他的泪、他的梦，夜阑，已然是今生的他。
一曲终了，夜阑这才抬眸看向沐汐。
“《郁轮袍》传说为木神句芒所作。春日迟迟，草长莺飞，君子沐于兰台，感花叶飘零，彩云流散，鼓琴而作，乃有怜惜众生，愿其常葆青春之意。故闻奏《郁轮袍》者，不杀，不怒，不怨，仁爱忠厚，惠及草木，借春之勃勃，惜天下之生灵【出自步非烟《华音流韶之风月连城》】。”
夜阑深吸一口气，又道：“沐汐，你可明白。”
沐汐仍愣在原地。
这个大妖……
他的唇角忽的扬起一抹笑，道：“我可以放过他们，但众妖毁我宗庙，必须有偿才可。”
夜阑一愣。
“娶我。”
为了紫苑，我差点杀尽天下众妖，以报灭族之仇。
而为了你，我愿意宽恕所有的一切，只因为有你在我身侧。
其实，我从不曾想过要屠尽天下。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人，来救赎。
夜阑微笑着上前，将沐汐抱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