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斑驳清漆朱门，惑灭尽九九青灯。
哀前事今程，望三千浮华红尘。”
殊涸提着灯，悠悠的唱着歌，向着整个长街的尽头走去。
她微笑着望向周围的一切，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酒楼中笙歌阵阵，长街上是各种小食的香气，深夜的月光已被街上的烛光所掩藏，望不见星星。
所有人都在干着自己的事，丝毫没有发现在长街的中央有一女子提着一盏青灯，悠然的唱着歌，她的身上披着一层青纱，脚腕上的铃铛随着他的歌声叮铃铃的响。
“请留步。”
殊涸一愣，望向拦住她的人。
那是一个仙风道骨的修仙者，他微笑淡然，一头长发飘然，一身白衣轻飘，他只淡然的看着殊涸，以及她手中的那盏青灯。
“要百鬼夜行了，小师父可要小心了。”许是因为他身上的白袍勾起了殊涸的某些记忆，她优雅的行了个礼，从他身边而走。
“当——当——”
忽的，不知从何处传来悠长的钟声，一下一下撞击着人们的心灵，长街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愣，继而快速收拾了小摊上的东西准备回家。
街上被人们嘈杂的声音所覆盖，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唯独长街中央的年轻修仙者与拿着青灯，微笑着的殊涸仍旧安静着站立在远处，看着彼此。
待到一切的声音停止，长街上又一次热闹起来。
这一次的热闹，悄无声息。
从长街的地下忽的冒出无数的炊烟，那些如同烟尘一般的雾气逐渐凝实，形成各种模样，天上也飘来各种各样由雾气凝结而成的物什，他们或丑陋，或美艳无双，都在不断的往前走，穿过一个个铺子。
百鬼夜行，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小师父莫要再挡我的路了。”殊涸微笑着，看着那小师父伸出的手，晚风将她身上的绿色青纱吹起，裙摆若练，裙裾如裳。
青灯的光芒在风中摇摆不定，时隐时现，脚腕上的铃铛不断的叮铃作响。
“为了自己的重生，收了这么多人的魂魄，真的好么。”那修仙者只默默的看着殊涸手中的青灯，抿唇道。
“小师父这话错了，我收的都是恶人。”殊涸微笑着，摇了摇青灯。
“不论善恶，世间自有轮回，又岂是你可改变的。”
修仙者冷笑，身上忽的爆发出一股强悍的灵气，震得他周围的鬼怪走窜逃跑，发出声声惨叫，有的修为不高的则是直接散去。
殊涸不由得蹙眉，只手腕一转，手中的青灯便亮得更加夺目，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端华所赠的宝石发出微弱的光芒。
“小师父莫要再拦我，看在你今天那一身白衣的份上，我可以不杀你。”
殊涸冷声开口，手中的青灯赫然大亮，引得周围的一切都被染上了青芒，那些鬼怪从她身旁经过皆无影响。
只到了修仙者身侧却是惨叫连连，百鬼夜行在一瞬间被打乱，所有的鬼怪都瑟瑟发抖。
“百鬼夜行一旦被打乱，就会变成百鬼乱世，你确定么。”殊涸一惊，回眸看去。
只见漫漫长街上，一男子笑弯着眸子而来，他的一身白色长袍因灌了风而扬起，长发不受任何约束，一双手骨节分明，提着一盏简朴的白色提灯。
端华只微笑着前行，他的眼中似是只有殊涸一般，又恍若什么也没有，静默而淡然。
他如同光一般，直直的射入殊涸的心中。
是他。
端华的衣角与殊涸记忆中那抹到最后关头仍旧死死护着自己的白袍融合，三百年前，她还是人时死于非命。
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因何而死，只记得那天有一个一身白袍的少年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救她。
少年的白袍染血，唇角带着一抹温和的微笑。
端华……
太好了，你来了。
那修仙者一愣，似是迫于威压一般的收敛了气息，冷笑道：“你是何人？在下看你周身气息不似鬼怪，怎会与鬼怪为伍。”
“弗灯史，端华。”
修仙者明显一愣，猛地后退一步，只紧紧的蹙着眉头。
“笑话，弗灯史是指引世间鬼怪入地狱之人，怎会与这青灯鬼为伍？！”
“我来是因为你打乱了百鬼夜行。”端华微笑着，似是漫不经心一般走到殊涸面前，挡住了那修仙者犀利的目光，低声对身后的人说道：“你放心，有我。”
端华扬起手中的提灯，原本只是陈旧无华的白纸提灯忽的大亮，周围的鬼怪似是被安抚了一般重回正轨，重新夜行，凡是经过他身侧的无不退避三舍。待到光芒褪去，那提灯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
“殊涸是我百物语的灯使，与一般的青灯鬼不同。”
那修仙者早已管不得谁是鬼谁是仙，只仓皇而逃，完全失了之前的风度。
端华似是毫不在意一般，望着月色，忽的微笑着看向身后的殊涸：“今日百鬼夜行，你本该同他们一路的。”
殊涸看向一路夜行的百鬼，他们会根据命途的指引或堕入地狱，或流入轮回，再世为人。
而自己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提着的青灯，那里不知有多少人的魂魄，在百物语盛开的彼岸花，又有多少。
晚风吹起殊涸的青衫，和身侧端华的白袍纠缠在一起，她忽的觉得自己同端华越来越远了。
他是这世上最接近神灵的存在，而自己……不过是百鬼中的一只青灯。
他还记得三百年前救下的那个小姑娘么……
“去吧。”
“那你呢？”殊涸忽的问道。
她咬牙，不，她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我要去见个老朋友呢。”端华微笑着看向前方，不经意的伸手揉乱了身侧人的头发。
殊涸一愣，只见端华什么也不再说，转身缓步离开，殊涸望向他的背景，忽的开口：“端华，你……”
端华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我……”
殊涸终是苦笑，转身提了灯离开，深夜的风灌满了端华的长袍，也永远的留在了殊涸的记忆深处。
如果来生还可遇见，如果我还未忘记，我一定会问出那个问题。
只是今天，你的背影让我已失去了一切的勇气。
“哀前事今程，望三千浮华红尘。
曳手中青灯，盼何时重归吾门。”
殊涸悠悠的开口，细腻的声线染上了几分魅惑之色，一点点渗透入每个人的心灵。
她微笑着，手中的青灯随着她的身形不断的摇曳，一身青纱曼舞纷飞，恍若天边的流光一般。
她脚腕上的铃铛叮铃作响，直到那一点青光融入到百鬼中不见。
端华提着灯往山上走着，漆黑的山路因萤火虫的点点光芒而显得有那么几分璀璨。
端华微笑着，悠然而走。
他白色的衣袍上沾染了深夜所特有的露水，显得一片深一片浅，他的头发上沾染了不少露珠，可却仍旧悠闲，恍若谪仙。
端华看向山顶，深吸了一口气。
山顶之上，绿竹搭建的竹屋里忽的亮起一抹烛光，在夜晚中显得有些恍惚。
“今天天还没亮就来蹭茶喝了？”容九抱着琴往外走，随意的打量着眼前的人，“怎么就你一个人，阿蕉呢？”
“怎么，老朋友刚来就这么伤我心？”
“我可不敢。”容九微笑，看向端华身后的莫之恒和烛伊，她不由得一愣，随即笑道：“有客人来了也不说一声？”
“客人？”莫之恒蹙眉。
“小店九歌，专为有缘人唱歌。”容九微笑着行礼。
从前有座山，山中有座茶楼，茶楼中有一女子在唱歌。
传说，只要你肯支付足够的代价，就可以听所有想听的曲儿，完成所有想要完成的心愿。
那一年天上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将整座山都隐在雨雾中，使得一切都看得并不真切，恍惚间如同仙境一般。
无数的雨水坠落到伞面上，继而滚落成碎珠，层叠的树叶挡住了灰白色的天空，半山腰上一座简陋的茅草亭里坐着两个清丽的女子，为那陈旧莫名的填了几分诗意。
容九于六道阵中刚刚修炼成人，为自己取名容九——容得九千载寂寞。
容九本是山上的想容花，千年成精，万年才能得到人身，自由行走。
最开始，她也有众多朋友相伴，日子也算过得风生水起。
然而，她的朋友若想修成人形所需的时间大都比她少的多。
且她的朋友们也都在得到人身后，一个个都迫不及待的下山去，时间久了，她也就成了这山上年岁最大的老妖了。
山上的小妖们一个个全都跑了，只留了她一个人在山上没日没夜的修行。
然而，当她终于容得九千载寂寞，好不容易终于得了人身时，整个山林却遭到了近乎毁灭的灾害。
修仙者突然开始疯狂的上山屠杀生灵妖怪。
绵延的山火无穷无尽，所有的树木都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焚烧，躁动的空气呛得人无法呼吸，山上大大小小的妖怪都在痛苦呻吟。
他们开始痛哭，有的则开始反抗，皆都无果而终。
在那如同地狱的日子里，容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然而当所有灾难过后，她却莫名的被其他所有的妖怪推上了妖王的位置。
容九显得那么的不知所措。
显得那么的惶恐。
而容九所剩下的只有苦笑，当了妖王，这一辈子的自由也就禁锢于此了，怕是又有万年的寂寞在等着她了。
“若你能用歌声度化千人，便可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