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与你别来无恙（原著《追光》）第30章：真好哄

　　年后初五，裴小芸回来准备开学的教案，她带的是毕业班，责任重大，黄毛不录歌的时候都被按在书吧写作业，姜颠忙着申请学校，准备六月的IPHO竞赛，程逢的舞蹈教室也在招收学生，陆别则忙起开音乐工作室的后续事宜……

　　书吧成了他们的集中营。

　　戴宝玲有时候深夜从公司离开，还要在半路上打包夜宵给他们送过去，隔着落地窗看里面的男男女女，真心感慨：年轻真好，有梦想真好。

　　正式开学后，大家各自忙碌起来，程逢的舞蹈教室也开始营业了。

　　她每天上两堂课，下午一个半小时，晚上一个半小时，每堂课学生都不超过八个，交了课时学费的都可以来上课。除开电影学院的一些大学生之外，还有几名临南高中的学生，都是因为文化成绩一般，但又想能上好一点的大学，于是从艺术特长生这边来获取加分的，其中就有柴今。

　　晚上九点半，舞蹈课结束，学生们大汗淋漓瘫坐在地板上，休息了会纷纷收拾东西，和程逢告别。柴今落后一步，被程逢叫住。

　　她有些怕程逢，战战兢兢地问：“程老师，有什么事吗？”

　　“想和你谈谈，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就十分钟。”

　　“……好。”

　　柴今咬住下唇，跟着程逢盘腿坐下来，拿着毛巾擦脸。她有些胆怯，上课的时候程逢是很严厉的，对动作要求很高，而她刚刚连续三次走神没跟上节奏。虽然程逢没直接点名，但她知道她肯定看到了。

　　程逢大概看出来她有些紧张，微微一笑：“下了课你就轻松一些，我们随便聊聊。上次为你们编舞的时候，我对你的舞蹈功底是有一些了解的，你体态柔软，比一般初学者要更容易做一些高难度动作，但是节奏是个很大的问题，这和你一直以来学古典舞是有关系的。”

　　柴今迟疑地点头：“嗯，我知道。”

　　“那么为什么突然要来学爵士舞？其实这两个舞种在节奏和动作上都有很大的差别，也不是说不能很好地融合，但就是需要舞蹈者功底深厚，才能够驾驭自如。可是你几个月后就要参加高考，时间和精力都有不足，我的意思是按照如今的情况，继续学习古典舞不是把握更大一些吗？”

　　她给柴今上了两堂课，就知道事实上，她的心思也不在爵士舞上面。她是个有些胆小的女孩，在舞蹈里的释放更适合温柔又富有韧性的古典舞节奏。

　　程逢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决定来学爵士舞。

　　柴今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才慢吞吞道：“我没想那么多，就是、就是想体验一下不同的舞种感觉。”

　　“如果你对爵士舞感兴趣，我可以私下里教你一些。但是如果是以正儿八经的学习状态来说的话，你现在的程度真的不能称得上有多好。”顿了顿，程逢又说，“你总是在上课的时候走神，也不知道想什么？”

　　“……我、我会改的，程老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柴今，你交了学费，这个机会是你自己给的。我没有想拒绝你的意思，只是出于旁观者的角度，善意地提出对你或许更好的建议。你可以再想想，如果还是坚持要学爵士舞，那么接下来可能得加倍努力了，否则是很难通过艺术审核那一关的。”

　　同一批学生里面，完全没有任何舞蹈基础，仅仅靠一些天赋和兴趣的大有人在，但是两堂课下来基本也能将爵士舞节奏把握地很好，但是柴今可以说是非常糟糕。

　　程逢不敢对一个小姑娘说太重的话，点到即止就放她离开了。

　　柴今背起书包小跑出去，一路穿过走廊，到楼梯口这边，瞥见休息室门缝里漏出的光，脚步一顿，唇抿得更紧。

　　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意识到程逢也从教室里走出来，她才飞快下楼。

　　年后下班的时间往后调整了半小时，所以柴今到一楼书吧的时候，雪冬还趴在吧台打游戏，头也没抬，火急火燎地同柴今打了个招呼。谁料没听到一丝回应，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追着人影朝外看，见柴今一路小跑穿过马路，却忽然站在对面停住，抬头看着一个方向。

　　风吹开她单薄的春衣，露出里面笔直的双腿。

　　雪冬心里咯噔几下。

　　其实姜颠和程逢的关系在他们几人眼里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只是大伙都有默契，毕竟姜颠还是高中生，马上也到高考的关键时刻，而程逢多少还能在娱乐圈掀起一些风浪，传出去名声不好也就算了，最主要是会影响到姜颠的学习，所以他们从来不在公开场合有任何亲密举动。

　　姜颠也知道她的心思，通常都是下了晚自习才会过来，直接躲到休息室。

　　连天天跟在黄毛身后的几个小子，也只是知道他对程逢有意思，每天想着法子来书吧找存在感，却不知道曲径通幽，水到渠成，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可是，柴今怎么？

　　……

　　程逢也有些纳闷柴今的选择，还想着找机会和裴小芸沟通一下。做好第二天的课程安排后，她顶着一身汗臭回到休息室，推开门看见姜颠伏在书桌上写作业，神色一缓，靠在门边不动了。

　　过了一会，他察觉到，眼睛微微迷蒙地看过来。

　　程逢轻笑：“我怎么觉得你像神算子，还真是说准了。”

　　“什么？”

　　她吐出三个字：“地下恋。”

　　最开始的时候，她以“他的班主任”“裴小芸的好朋友”的身份拒绝他时，他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地下恋。现在解决裴小芸了，却还是没改变现状。

　　每次她都好担心来上课的学生，会突然迷迷糊糊撞开休息室的门，发现里面还藏着个美少年。

　　程逢逗了他几句。

　　姜颠脸颊微热，也没理她，将数学最后一题的答案算出来才放下笔，看一眼时间，快十点了。他起身将水杯倒满，兑着之前的凉白开送到她面前。

　　程逢在沙发上等了他一会，现在懒懒的，抬起下巴就着他的手势，咬住杯口。

　　水刚好不冷不热，滑入喉间很舒服。

　　她喝完一杯水，掀起眼角瞄他：“要回去了吗？”

　　“嗯。”

　　姜颠收拾好书包，重新走回来，双手撑在沙发后座上看她：“很累吗？”

　　“还好，我送你？”

　　“不用。”他表情淡淡的，“今天我妈回来，所以我要早点回去。”

　　程逢一听，转过头来：“那你怎么不直接回去？现在已经十点了，我还是开车送你吧。”

　　“……反正她很快就走。”

　　每次提起他的家人，他总是这样，有些失望，有些疲惫。

　　程逢半身伏在沙发上，揉揉他的脑袋：“那好吧，晚点打电话给我。”

　　“好。”

　　姜颠注视着她，动作停顿了会，将她的手从头顶拿下来，握在手心里：“我回去了，你记得关好门窗。”

　　“好呀。”

　　说话间，手机响起来。

　　姜颠没有看，放下她的手，错身之际手从她的耳背擦过，指尖透着凉意，而她身上的热度还没有降下来，两厢碰触，引发一阵颤栗。

　　两个人都是一怔。

　　程逢趴在沙发上似笑非笑：“还不走？”

　　姜颠又转过身来：“……今天中午和物理老师谈竞赛的事，没来看你。”

　　“我知道，没关系，你学习要紧。”

　　“可是……”他犹犹豫豫的，“我才看到你一会会。”

　　程逢忍不住咧开嘴角：“但是我浑身臭汗啊。”

　　他不说话，摸了摸耳朵，朝她走两步。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尽管有些话他不太会表达，但是眼睛总能说明一切。程逢把头发拨到耳后，撑着身子爬起来，隔着沙发后座朝他张开手臂，姜颠上前抱住她。

　　“怎么样？是不是臭死了？”

　　“没。”

　　“瞎说。”程逢轻哼一声，揉揉他的后脑勺，附在他耳边呵着热气，“阿颠，我发现你真是……好粘人。”

　　他大概愣了足有两分钟，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还有这项特质，深思熟虑一番后，竟然点头承认了。

　　就是粘她。

　　姜颠回到家已经十点半。

　　陈慧云坐在客厅里等他，也许等了很久，也许有了睡意，总之没听见开门的声音，连姜颠走到身边都没意识。直到他将落地窗门合上，穿行在屋内的冷风忽然被挡在外头，一室凉意沉下来，陈慧云才如梦初醒，揉揉额头看他：“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不等他回答，她又说，“秦妈说你最近回来都很晚，有一次等到十一点你才回来？”

　　姜颠愣住。

　　陈慧云掸平衣服褶皱，一边朝厨房走：“饿不饿？回来的路上给你打包了补汤，你喝一点？”

　　“不饿。”

　　姜颠脱下衣服，换上拖鞋，将书包拿进卧室。

　　“那我就放冰箱里，明天你自己热一热。”

　　他含糊地应了声，拿换洗衣服进洗手间。关上门的时候，听见陈慧云接了个电话，好像还是工作上面的事情。

　　姜颠已经见怪不怪。

　　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姜毅和陈慧云还要时不时地扮演下夫妻和睦的情形给他看，可自打他搬出来，他们之间那点可怜的联系就不足为道了。他和他们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今年除夕夜干脆全都不在家，而生日也只有陈慧云打了电话过来，姜毅直接忘了。

　　说实话，他连生气的感觉都快忘了。

　　姜颠揉揉头发，笔直地站在莲蓬头下。

　　水哗啦啦地从头顶浇下，将他的睫毛刷成一把扇子，服帖地趴在眼帘上，浓密细长，整张脸精致好看地过分。

　　他很快换上衣服出来，以为陈慧云早已离开，却没想到她还坐在床边等他。瞥见她脸上有些僵硬的笑容，姜颠不禁一愣。

　　陈慧云也被他的眼神弄得有几分尴尬，拨了下头发说：“最近一直到处飞有些累，今天晚上就不走了，我待会去睡书房。”

　　“书房？”

　　姜颠反应过来，书房有一张复合沙发，可以放下来做床用，但是没有床褥。他想了想，擦着头发面无表情地说道：“书房没有铺被子，你要是觉得公寓太远，小区外面就有酒店。”

　　陈慧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好一会，到底也没有跟他争执，点点头笑了：“那行，我还是回公司吧，突然想起来明天要去北京开会，飞机很早，在书房睡的话可能会打扰到你。”

　　她起身的一瞬间，又转头看姜颠：“最近是不是学习压力有点大？”

　　他没作声。

　　“你回来很晚。”

　　话题又绕到最初。

　　姜颠把毛巾搭在肩上，从书包里翻出本书放在床头。陈慧云看了眼，还是物理学方面的书。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放弃了，转而覆上母亲的光辉，用慈爱关怀的口吻说：“学习很重要，但也不要太累了，你体质弱，要注意保暖。还有……你这个年纪，有精神压力和情绪排解不出去，可以适当放松，但不要过激。”

　　姜颠蹙眉，困惑于她这句话的出处。

　　陈慧云扬起唇角，笑容泛着一丝丝苦涩：“阿颠，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

　　她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姜颠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这次回来好像有些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追出去，车子已经走远了。回到房间翻了两页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索性放弃。从床上起身的时候，余光瞥见床头柜的抽屉露出了丝缝，好像被人打开过。

　　他猛地拉开，看到盒子里散落的烟，突然明白了陈慧云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她只当他是一时压力大，需要排解，却不知道他已经偷偷抽烟好几年。

　　姜颠掀起唇角轻笑了声，将烟推回去。

　　一个人要走歪有多难？

　　他初次抽烟的时候，试了五六次才将呛人的烟吞进喉咙，任由那刺激的烟草搅合地五脏六腑好像机械零件错了位，而他忙于接受这种异样的感觉，寻找某种新鲜的刺激，忘记了什么使他动起抽烟的念头。

　　等他可以从鼻间吐出那团团白雾时，新鲜感已经褪去，剩下的只有麻木。当初那个平复伤痛的念头，却并没有被取代。

　　依旧还是会痛恨，会挣扎，会反复质问自己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也会不停地想该怎么挽救……每每无以出路的时候，都会一根接一根地抽。

　　抽完再洗手，刷牙，刷很多遍来抹去一些成为事实的痕迹，矫揉造作，又不断克制。

　　也许是因为他长期喝中药导致的，他身上的烟味很淡，或者只是被其他气味掩盖了，所以一直以来他也藏得很好。

　　但藏得再好，也无法掩盖他曾经差点走歪了的事实。

　　就差那么一个契机。

　　假如他不是那么刚刚好有一丝判断力和自控力的话。

　　姜颠爬上飘窗，指间夹着根烟，好像转笔一样不厌其烦地玩了会，直到烟丝散落，整根烟拦腰断裂，他才拿起手机给程逢打电话。

　　程逢接得很快，声音也很清楚，带着一丝丝洗过澡后的湿润清透，应该是没有睡，一直在等他的电话。

　　接通之后有那么三十秒，姜颠没有说话。程逢喂了一声后，又试探性地叫了声：“阿颠？”

　　“嗯。”他抱着膝盖，望着远方的灯楼轻轻地应了声。

　　程逢忽然被这种莫名的有些寂静和忧伤的气氛感染，倒在沙发上，想了会问：“明天是周末，你有没有什么安排？”

　　“没。”

　　“要不要出去玩？”

　　“就我们吗？”

　　她轻轻笑了，声音好像荡在月光里：“嗯，就我们俩。”

　　姜颠没有一丝迟疑，说：“好。”

　　……

　　这段话的最后，他的声音有了丝起伏，不经意地被安慰到。

　　程逢心想，真好哄啊。

　　给点点糖就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