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帮出来，时间已经不早。
黄金彪留他们吃午饭，但云天道人拒绝了。他带着贺承星去了外滩，师徒俩走在黄浦江边吹风。
黄浦江边，十里洋场。外滩的繁华不需赘述。
修道之人，跳脱于三界之外，不恋红尘。
即使难得在红尘俗世中走过，也绝不会沾染一丝半点的烟火之气。他们看似身在其中，实际却是抽离的。冷眼于人间万象，不悲不叹！
然而，今天的云天道人，却似乎没有往昔的洒脱。他站在江边，一言不发地望着江上来来往往的货轮，表情耐人寻味。
贺承星见他这样反常，心里不禁打鼓，疑心是不是自己和冷天薇的事情败露了，他要拿自己“开刀”！
“师父……”他犹豫了半天，才硬着头皮开口，想要探探口风。
“承星，今天是什么日子？”云天远眺江面，突然问。
“今天？今天是6月5号啊。”贺承星脱口而出。
“6月5号……”云天闻言叹了口气，道：“这一年年的，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从前的人，过日子讲老历，现在是不同咯，什么时候都讲公历！国人眼中，到底是洋人的玩意儿好啊！”
“师父，您这是怎么了？看您打从青帮里出来，这心境就不对了！”贺承星越看越觉得奇怪。
“承星，你看这春申江的水，终年不冻，来来往往，历经千载，可有改变？”云天道人突然开口感慨道。这话一出，贺承星不由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黄浦江，古时又叫春申江，相传为战国时春申君黄歇所修。云天道人上了年纪，习惯了唤它“春申江”，这辈子，怕是都改不过来了！
从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年纪。别人只以为他四五十岁，其实却不知他其实早已在这世间活了百年！道光七年的六月，二十岁的他遇见北极大帝，从此拜他为师，跟着他学习道法。到今天，正好是整整一百年！
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活了这一百几十年，时间在他心里早已失去了意义！可今天是遇见师父的大日子，就算是有朝一日他魂飞魄散，化为尘埃，也不可能忘记！
“天上的日月，眼前的江河，脚下的大地，人的一生与之相较，实在如沧海之一粟，天地之蜉蝣。何为重、何为轻？何为主、何为次？何为恒久，何为一瞬？在天下与苍生面前，个人的得失，始终都不过是一片鸿毛罢了！”
云天望着江水，不住感慨。这话，既像是对贺承星说的，又像是对他自己说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自己的师父。只要一想起他，心中涌起的愧疚之情，就汹涌澎湃，难以自制！
这是一种折磨，是良心的煎熬。
贺承星不知道这样的内情，听了这话，更觉得师父是在说他们的事，于是不由心虚，想了半日才装傻充愣道：“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你看看眼前这条春申江啊……”云天突然望向他，道：“承星，你不知道，这番话，是从前你师公说给为师听的。为师花了几十年，终于勉强参透这其中的含义，只可惜，这一切早来不及了！只希望你这辈子，不要像师父这般愚钝，等做错了，才开始懊悔！弥补和挽回，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师父，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贺承星始终不明白，师父心中那个不可触及的伤口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承星，今天是五月初八，是我头一次见到你师公的日子。”云天避重就轻，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这么多年了，真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他相见！”
“师父，您不要忧心，徒儿一定会竭尽所能，助北极帝君归位的！”贺承星跟着云天道人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回听他说起这个日子。
“承星，你是肩上有责任的人，不能像师父年轻时那么糊涂。你师姐的事情上，你千万不能犯糊涂！男女之情，不过是小情小爱，天下苍生才是大义！为师不希望你因小失大！”云天道人突然激动起来，此时此刻，他望着徒弟，眼神狂热而执着，与平常判若两人！
贺承星知道，那里头，有师父的心魔！
“师父，您放心，徒儿绝不会忘了自己的职责，一定会以天下为重！”贺承星没有正面回答师父，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处理好个人感情与天下大义的之间的关系。毕竟，和冷天薇在一起，并不会影响他寻找元神碎片！
“承星……”云天闻言喃喃，不由红了眼眶。透过阵阵江风，他望着徒弟清澈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每个人心里，都住了一个心魔。那是住在人心里的恶鬼，仇恨心、贪念、妄念、执念、怨念都是心魔。它一直存在，可以隐匿、可以成长，可以吞噬人、也可以历练人。
云天道人的心魔，住在他对往昔深深的懊悔里，在那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它时时刻刻折磨着他，像猎鹰啄心，让他的灵魂永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