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杂热闹的街头,商贩的叫卖声清楚可闻,还有香气扑鼻的灯盏果,祁天城的大街小巷仍旧是那般模样,虽不繁华,但却。
一十岁大小的少女提着一壶酒,脚步轻快地朝着城中某一处院落走去。
那院子不大,但内里种了不少花儿,葡萄架下的桌上放了张纸条,她提着壶酒,眼力不错,有些无奈地凑了上去。
果不其然,上边又只剩下一句话和两个签名。
“娘亲和你爹爹去度假了,勿念哟。”
——顾清裴
——慕容仙儿
好像从八岁开始这样的日子便多了起来,她不过就是记事早了点,这两人怎么总觉得没有他们自己会过得更开心似的,以前还愿意带着自己一起浪,可是现在倒好,竟然连自己都已经不愿意带了!
怎么可以嫌弃这么可爱无敌的她,真真是气哭。
……
广阔无垠的人间,山河壮丽,灵气渺渺,众生安稳。
诸修各行其道,教育改革如火如荼,一片昂然向上生机勃勃的景色。
昆仑山上秩序井然,联盟发展稳定,一位白衣道人坐在大殿之中看着玄玉台,眼冒红心地对着玄玉台中某个情节。
时光飞逝三年,沧海不过度一瞬。
西域某一座灵山轰然倒塌,整个元华界都蓦地震了一震。
北地裂了条大缝,宽约十里,不知其深,纵横在北地将北地东西隔绝,数个仙城离那大裂缝近一些,都受到了或轻或重的影响,好在有修士及时救人,总算将伤亡尽量降低到最少。
玄极洲各地都有异变突生,邪气自西南方熊熊而来,大有席卷以玄极洲为跳板将其他所有大洲一同卷入灾祸中。
……
青山绿水,月照山岚。
一书生打扮的修士行走在大河之畔,举目四望,眼中迷惑有之好奇有之。
这次该往哪去呢?
……
两人初相识的时候是在太元仙城,那还是三百多年前。
他刚下山历练,某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迎面撞了过来。
……
千奇百怪的景象出现在自在天等人身前,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地点和那不同的心境。然而都天以及魔罗却没有心情看下去,反倒是心头有些忐忑,静静等待着某一刻的到来。
若水山脉这一片地界出现异状,更远处的仙城或是大佬们都纷纷感应到了,然而在先头部队过去的时候却又发现这片天魔界域直接隔绝了外界。
天魔主可是相当于长生境界巅峰的绝顶大能,他布置的这个域界若是不想让人进,自然不是谁都能进的。除非有同等修为的大佬破界,不然没个千八百号无漏通神天一境界的修士一股脑的发大招,只怕连个门都找不到。
然而玄极洲有修士联盟,还有各地神人,联系紧密长生境界的大佬虽然很少并且不一定有空,可若是扯上利害关系,带上那千八百号修士亦不是问题。
然而上头偏生下了命令,似乎联盟某位大人物并不希望有人参与,各仙城或是部门大佬顾及到这个原因所以都默默地看着。只让那数百修士守在那天魔界域外头,就算不进去探查也可以以防万一。
神道那边亦是如此,有神人传话莫要惹事,于是那越秀仙城方圆千里地界的所有神人都默默不言,就当没看见那那么大的天魔界域。
可说是说当做没看见便是了,然而那么大的天魔界域杵在那里就仿佛一碗新鲜羹汤中的那颗小白菜,是说无视就能够无视的吗?天魔特殊的气息更是同那羹汤上洒上去的香料,一点都略过不得。
月华如水,偏生照不进那魔域之中。
脑海里还存留者那些惨痛的场面,晏念顾几乎可以说是最不愿意醒来的醒来,虽然知道那不过是天魔主制造的幻境,可是他却真切地觉得那就是真实,连带着刚才出现伤口的位置也都隐隐有些发疼。
这等等阶的天魔主连五感都可以在抬眼间使人感受得到,真不愧是昔年第一天魔,晏念顾咬了咬牙,露出一抹笑容,同身上的皓白道袍相互映衬着显得更是清俊。
自在天微微有些怔愣,偏过头去。
他并没有杀人之心,不然早就在将他们拉入自己编织的幻境之中的时候便手段频出了,天魔不善于肉体神通,在那心灵上的造诣却又非同寻常。
晏念顾走出幻境,时间仍旧未有到,其他几人面上露出的表情不一,尚未从那幻境醒来。他抬眸,道:“回去吧。”
回到该存在的地方,不然等待你们的,只有那无尽天雷湮灭之刑罚。
修士大多心志坚定,既然决定放弃劝说便不会再多说了,可是晏念顾终究还是有些不忍,于是又问了一遍。然而结果还是自在天的沉默,他无声回答,在说,不了。
不回去,或者回不去了。
晏念顾于心中轻叹,同自在天道了一礼,很郑重的,莫名得有些像是饯别时候方才会有的气场,还真是诡异呀。
都天和魔罗准备帮忙,被自在天拦下。“不用帮忙了,你们小心些。”
自在天一步跨入黑暗之中,他是天魔,在主场作战自然更为好一些,晏念顾并未觉得有些不妥,而后亦是一步跨入黑暗。
天玄城消失在世人眼中许多年了,都天静立在空中,突然对着魔罗道了句:“我想去看看月亮。”
这话显然不是恋爱或者预备恋爱小女生那种毫无掩饰效果的借口,而真切的是一个极为简单又朴素的愿望。
月亮恒久不变,许多万年来仍旧一直挂在天空中照耀着万物众生,它自然不是一个离奇的物件或者远古传下来的传说。这看一看月亮的愿望实在太过简单,但凡生于蓝天之下的众生又如何会见不到太阳和月亮呢?
然而他不行。
他自生来便不是长在蓝天之下。
冷寂的虚空才是他的居住地,在那看太阳月亮只能见到两个圆圆的星辰,只不过一个会发光一个不会发光,巨大无朋,没有一丝情调。
是啊,哪有这蓝天之下看日月的情调。
时而玉盘时而弯钩,怎么看都觉得有趣和欣喜。
魔罗摇了摇头,天道虽然短暂的被这界域屏蔽,可若是主动出去的话几乎不亚于送死,更别说见一见月亮了。
他知道都天想这一天已经想了很久了,可是他仍旧还是不同意。
黑暗之中传来阵阵动荡,神通道法层出不穷,那波动震得天玄城动荡不已,连若水山脉以及越秀仙城都被影响到了。
两位大人物的交锋实在引人注目,哪怕两位当事人都收束起了法力波动,光散出来的天魔力都让城内的天魔又兴奋了许多,那些领着符箓法器的修士都快要祛除不了了。
诺大城池,一些人家门前或者院内,或者杂物间都亮起了一点点光芒。
前些日子上元节中,紫薇大帝曾显圣,除了顾如意那一盏自是不同,但天官赐福可不是虚话,大帝气场足够天然携带神力福气,那日灯会上的花灯俱被影响。
此刻受到天魔气息的压迫,那些花灯上的神力显露,飘在空中,照耀着一城光辉。
万千盏灯漂浮,将那大半个城池都照亮了,城中的百姓和修士见着这一幕俱是惊奇,有紫薇大帝的信众自是喊着大帝神号更加虔诚了。
顾如意苏幽还有明流东越四人逐渐从幻境中醒来,自在天所求不过是困住而已,施下的幻境并不危险不过难缠了些罢了。
子时刚过,已经二月十五了,再过几个时辰,东方金乌初升。
天便要亮了。
片刻后,两道人影从黑暗中冲出,一人穿着皓白道袍容颜清俊,一人血眉星眸。
道人踏空浮着,那血眉青年悠悠叹了口气,他右手有些不听使唤地颤抖,倏而轻笑,神情淡然道:“看来还是没有机会呀。”
血眉青年松了口气,在众人目光之中缓缓倒了下来,都天和魔罗神色凛然,却没有出言,一道轻咳声从青年身上传来,在青年身上有团黑气逐渐化成人影。
两天魔默默护着,那黑气一晃成了个瘦弱青年的模样,大约二十出头,眉心处还有一道天魔印记。
天魔主自在天,属于他的天魔本相。
青年甫一出现,四周的天魔气息更是陡然又厚重了不止一倍,之前一直用着血眉青年的身体其实对于天魔来说亦是禁锢。这不,刚刚脱离那身子,周身的气息便又翻了许多倍。
然而青年遥遥看向界域之外,以及界域内的另外一个方向,一挥手,那些原本还在城中肆虐的天魔渐渐想着天玄城收拢。
青年似乎觉得有些等不到那时候了,忽然轻声道:“果然还是打破不了。”
三百六十年前,天道处天书金策多了一条记录,自在天闲着无聊分了丝神念领了那个任务去阻人成道。那人姓赵,当时正处在通神进阶天一的时候,他从虚空中降临,想着例行公事结束了之后就回去,离开前顺便看一看元华界有没有什么变化就是了。
然而他看到了那人的内心,连他这般天魔之主都不由啧啧称奇。也因此,他动了个念头,并且逐渐在自己的天魔心上生根发芽。
二百四十一年前,那姓赵的修士度天一到无双境界的天魔劫,那修士原本度不了的,是他暗戳戳的留手了,并且将一点点东西传了出去。
又经过了百多年的传播,那点东西流落到了修士之中,虽然没有传播开来可也又许多人听过它的传说,最后在九十六年前,当时天玄城的城主天玄子修炼了那一套法诀。
失去了自在天的压制,那血眉青年悠悠醒转,然而意识被磨了许久,这下也有些不太灵光,然而他在听见天玄子这个名字的时候顿了顿。
神情陡然颓废了下去……
天玄子感觉到了自己似乎度不过这次的天魔劫,因此决定修炼偶尔间得到的自在法诀,听说那个可以使人度过天魔劫,然而就是因为那一次。
整座城都陷入了绝望,连带着天玄子也陷入了绝望。
那自在法诀本就是自在天所创立的,自然有方法可以取巧避过天魔劫,直接合适修炼的那人出现,便有了从虚空偷渡到元华界的可能。
是啊,那道法诀。
用一城的生灵献祭,让自在天降临之后留在天玄城并且召唤部分天魔过来。
仙城变成一座魔城所用时间并不多,甚至可以说特别快了,而为了躲过那天道监察,在短时间内强行将天玄城藏在一法禁之中。
而他因为这事导致短时间内虚弱无比,天玄子因着他的放水而踏进天一境界,将这城中法禁又加了一倍,自己则守在城中以防修士误入。
而后这事被联盟压了下来,宣传方面有稍微修饰下便成了后来听说的那个版本。
顾如意有些奇怪,她终究还是年岁小了些,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偷渡过来呢?”
都天瞪了眼过去,接话道:“就不兴我们过来理由。”
顾如意被噎了一口,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事还要从更久更久之前聊起了,天魔乃是从万物众生缤纷杂念诞生而来的,昔年太上神人降世之时曾有天魔阻道,那天魔便是自在天。
然后才有了神人将天魔赶到天外,定下天书金策这事。
无有天书金策记录,天魔不得进入元华界,只能在元华界外无尽虚空中过着孤寂的日子。
虚空无有生命冷寂非常,只有无尽的黑暗,以及无尽的苍茫。
可他们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呢?
天魔一族确实是从众生念头中生出的,欣喜、仇恨、难过、悲伤的、厌恶、喜欢……所有繁杂而又不同的念头混杂在了一起,再从中诞生出了第一尊天魔——自在天,接着第二尊,第三尊……
他们生来便被冠以魔字,的确,万物众生生出恶念的机会总是比善念来得广泛,他们就像是这个世界的负能量堆积而生的虚无体。无形无象,甚至不被众生认可,一直以来都是当成仇视的目标。
可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太上神人降世,神人至尊至贵天然便让人亲近,昔年自在天得见,心中欢喜,于是不自然地想要靠近。
然而……最后只有永恒的孤寂。
这是众生于天魔一族的原罪,是他们造就了天魔,却又厌恶天魔,甚至连天道也将他们摈弃在外,见不得世间繁华,见不得人间团圆,见不得江山繁花锦簇多姿多彩。
他们何其无辜。
众生生我,那我如何不是众生?可我若是众生,为何天地不曾照拂,为何世人心中憎恨。
他们生来就是该有怨气的,该怀揣着恶意,该以阻道众生为己任,该憎恶着世间每一人。
众生有什么好的,世界有什么好的,一拍两散干干脆脆多好。
人间不值得。
但人间终究是人间。
笑里藏刀是人间,勾心斗角是人间,知己作伴是人间,新婚燕尔是人间,这万万千千数不尽的人,道不尽的事,都是人间啊。
它有天空,有朝霞,有明月,有山川,有河流,有缤纷灿烂的曼妙世界。
他们从恶念中诞生,可他们亦是向往着美好。
人间有风,人间有月,人间有你,人间有我。
他们想来看一看。
所以他们来了。
哪怕并不正大光明,哪怕世人并不欢迎,哪怕牺牲了许多人。
可他们还是来了,虽然以后可能就看不见了。
但他们仍旧很开心,比拥有永恒寿命还来得开心一千倍一万倍。
像是拿着一枚铜钱中了一盒桃花酥一般。
他们就是那铜钱。
人间便是那桃花酥。
很甜,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