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委席上的麦歌脸色剧变，霍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中断剑上月光暴走，朝暗晶太子心口刺了过去。
黑茉莉的暗黑伞锥刺也同时出手，精准地抵住了麦歌的断剑，抬起眉头，淡淡说道：『我们只说过，派我们的教官来帮战魂学院测试学员，却并没有保证不会对你们的学员下杀手，难道麦先生想要毁了赌约？』
剑拔弩张之间，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
『麦歌，坐下。』夜海棠说。
麦歌强压下几乎要灼穿胸肺的怒火，收回了断剑，硬生生地坐了回去。
厉天成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学生，是他当导师以来遇到过的——最刻苦的学生，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学生，是他视若己出的关门弟子。
伊诺、路晨枫、蓝月兮、霜辰织梦、乐心鱼、祝凌、夏瑾慌乱地围到厉天成身边。
在他的心口处，一只大拇指粗细的血洞正不停地向外流血，将衣服染成了一片鲜红。
祝凌扶起厉天成的头颅，哽咽着叫了一句：『天成哥……』
厉天成躺在祝凌的怀里，浓密的眉头微微皱起，瞧了瞧身边的众人，虚弱地说道：『他……他故意隐藏实力，咱们……咱们打不赢的……』
『小师妹，你快帮他止血，把他的伤口冻结，快啊……』路晨枫着急地摇着蓝月兮的肩膀。
蓝月兮泪水顺着脸庞淌下，却没有动手帮厉天成止血。
厉天成缓缓摇头，笑了笑，说道：『路晨枫，我……我不行了……有句话，我要跟你说，好好跟麦哥学剑，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优秀的剑客……』
路晨枫含泪点了点头。
厉天成又转过头，对祝凌说：『凌妹，对不起，以后月华司要靠你一个人打理了……』
祝凌用袖子拭了拭眼泪，眼神空濛地望着厉天成，摇着头说道：『今天日落之后，月华司将不复存在了……』
伊诺瞧着一息尚存的厉天成，心头涌上无边无际的悲凉。
这一段时间里，他经历了太多的离别，他不想再面对离别，却无力阻挡这一切的发生。
忽然，厉天成的目光缓缓看向自己。
伊诺顿时意识到，厉天成有话对他说。
『伊诺……你刚来战魂学院的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骂你……我骂你是下等的妖灵族，对不起，其实……其实那不是我的……我的真心话……』厉天成断断续续地说着，突然胸口剧烈起伏，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眼神变得越来越涣散。
『天成学长，我从没有在意过这些……』伊诺握着他的手，微笑着对他说。
众人都心如刀割，却只能强忍悲痛，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离去。
厉天成的喉咙渐渐被血沫塞满，不时地发出一些「嗬嗬」的声音，众人都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祝凌忽然说道：『夏瑾，他……他在叫你……』
夏瑾握住了他的手，流着泪问道：『天成，你……你还要说什么吗？』
厉天成费劲地吐出了一口血沫，凝望着夏瑾的脸，绷紧的眉头渐渐放松，微笑着说道：『小瑾，你……你让我假扮……假扮你的男朋友，说来……说来真是搞笑，我……我当真了……』
他微笑残留的面容静止在这一刻，那么幽怨而又满足地瞧着她。
夏瑾抱着那个正在失去温度的躯体，隐匿了许久的感情缓缓复苏，苦涩的泪水汇聚成汪洋，淹没了身边的一切。
众人听到路晨枫冷哼了一声，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决斗场，一柄金光闪闪的狭长剑刃从袖中滑出，他用金剑指着小铁塔的鼻尖，不羁的笑声回荡在决斗场内外。
『老子是富有正义感的路晨枫，让我来领教一下你们动物的剑术吧。』
『路尸鬼，你疯了吗？？』蓝月兮失声大叫。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路晨枫拔了剑，倒计时开始了。
『出手。』小铁塔只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伊诺望着台上无所畏惧的少年，蓦然想起自己初入421时被炎炽荣勋欺辱的画面。
那时的少年背着大剑，一把推开了门，对炎炽荣勋说道：「真是不巧，这只猫是我的，我这人有一个脾气，如果别人不经过我允许就动我的东西，我会在他脸上拉屎。」
如今的少年经历了许多成长，热血却仍然如往日般滚烫。
金色的剑锋上喷出三段剑气，少年的身影如飞，金色的流星破空划过，闪烁到了小铁塔的身边，正是柳飞花临终前教他的「惊魂闪」。
剑气在小铁塔的钢翼上留下三道淡青色的痕迹，紧接着，一张剑气织成的「路氏大渔网」迎面扑击。
『铁鸟，你不用给老子装嫩，拿出你的真本事，让老子看看，动物到底他妈的，是怎么用剑的！』路晨枫怒吼着横劈侧砍，无数道十字剑气喷射而出，将小铁塔牢牢地困在剑网中。
小铁塔只是格挡回避，却不着急反击，剑气在他的双翼上留下无数道痕迹，却没有对他造成任何本质性的伤害。
『你们现在看起来好像很骄傲，呵呵，几十年前被炎将杀得落花流水的时候，你们的傲气怎么不见了？还不是像一只丑陋的大王八一样，乖乖地缩进自己的龟壳？』
路晨枫手中金光乱掣，无数道剑气狂飙而出。
小铁塔听到「炎将」两个字时，铁面微微颤动了一下，露出了羞愤和耻辱的表情，眼眸中凶光一闪，手中暗黑伞锥刺化成一道宛如蝮蛇的黑电。
『你想死的快一点，那么我满足你。』
暗黑伞锥刺从少年背心探出头来，少年脸上却挂着不屑的笑，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小铁塔脚边，笑着说道：『动物不过就这点本事。』
小铁塔铁面上的表情渐渐隐没，将暗黑伞锥刺从少年心口抽出，血汁溅落在地上，宛如点点红梅。
少年的身子软软地跪倒在地上。
决斗场下，蓝发少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吼，凄厉的像是一只含冤而死的厉鬼。
似乎夜空中忽然闪过一道凶残的闪电，将她相依为命的小船劈成了两半，将她赖以生存的世界劈成了碎片，她从未、也从不愿、也从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失去了他，她会怎么办？所以末日真正来临的时候，她显得毫无防备。
脑壳中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炸裂，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只能看见那个她心爱的少年，胸口喷着血箭，瘫软地倒在地上。
她无助地抓着自己的胸口，感觉那里堆积着无尽的痛苦，她想把胸口抓裂，想把那痛苦的心脏，血淋淋地拎出来，在手心里捏个粉碎。
少年艰难地转过头，对着台下说道：『猫弟，现在……你燃烧了吗？』
伊诺冲少年点了点头，朝决斗场上走去。
所有人都上前拉住了他，苦苦哀求他，不要再去送死。
『我只是去把他抱下来。』伊诺推开了他们。
他的眼睛空洞无神，一步一步地走上决斗场，走到路晨枫的身边，曾经的正义枫已经闭上了眼睛，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把柳飞花赠他的剑。
干干瘦瘦的他，有着一身落日黄皮肤，永远对爱着他的姐姐负疚，眉目逼真一如往昔，只是再也不能抠着鼻子，跟他大谈摇奖了。
『你杀了他。』伊诺抬起头盯着小铁塔，瞳孔中闪着野兽的光。
小铁塔脸上古井无波，只说了两个字：『出手。』
『你杀了他，但是你不知道，路尸鬼，是伊诺最好的兄弟。』
伊诺痛快地笑了出来，眼前的小铁塔，头顶上的一轮白日，决斗场下惊恐的数千观众，还有，这混着腥味的空气，都被血红色吞没了。
胸腔中的怒火凝结成血色的岩浆，从地底疯狂地喷射而出，只有一只耳朵的青发猫少年蹲在火山口，正饥渴地痛饮着那赤红的岩浆。
他看到了人喧马嘶、血染旌旗的战场，老人浑身被血色的烈焰裹着，在万军之中纵横捭阖，所向披靡。
他和老人的心意，隔着阴阳两界，隔着时空距离，在一瞬间完美交汇。
『焚情炎·饮岩浆。』
伊诺没有知觉地念出了六个字，血红色的岩浆从小铁塔的脚下喷溅而出，在地面上划过数百道血光绚丽的弧线，宛如鲜血涂抹而成的彩虹森林。
小铁塔的身子在血色岩浆中被煅烧成一片轻烟，钢铁身躯融化成沸腾的铁水一直淌到决斗场下。
暗晶太子从座位上惊起，浑身不停地颤栗着：『炎将……炎将未亡？』
麦歌冷笑了一声，说道：『炎将死了，意志却在。』
夜海棠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低沉的声音传到每个学员的耳中：『战魂学院的学员们，送客！』
信仰广场上掌声震天撼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烈，是为两个小丑送行，也是为一个英雄喝彩。
『伊诺！伊诺！伊诺！』
耳畔回荡着观众们雷鸣般的呐喊，曾经的屈辱在那一瞬变得轻盈如烟。
只是，他一点也不觉得满足。
只有荒凉入骨的孤独，徘徊在心间。
因为，正义枫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