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摇了摇头,微笑着说:『别忘了,我是猫牙探险队的队长,队员怎么可以赶队长出去呢?』
霜辰织梦没有答话,别过头去,独自出神地望着墙壁。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偷看了你的日记,我向你道歉。』伊诺痴痴地望着眼前的桌面,那只盐白色的机械闹钟被时间推着,「沙沙」地行进。
霜辰织梦双臂环绕膝盖,注视着墙壁上的一处斑点,对伊诺的话没有丝毫回应。
『我看到你和千树爷爷的那些过去,不自觉地就有种想哭的感觉,因为在我小时候,也有两个老人疼爱我、照顾我,他们是猫痴渝爷爷和梨花奶奶,猫痴渝爷爷总会跟我讲很多探险故事,他告诉我海的那一边,是一片充满了传奇的大陆,那里有无数追逐着梦想的探险者,他们不离不弃、同甘共苦,结伴去寻找着传说中的「第四件宝物」。
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做着一个探险者的梦,我想离开月牙岛,去海的那一边,去看看完整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想组建一只属于自己的探险队,但我知道那不太可能,因为我是妖灵族,海的那一边住满了人类。
可猫痴渝爷爷说,不用怕,勇气从来都不源自种族,血液可以在任何身体里沸腾,爱情从来不害怕种族,心跳的时候只管任性起来。』
十二岁那年,猫痴渝爷爷去世了,我哭了一天一夜,梨花奶奶知道这个消息后,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只是不断地说:「死老头子,不想回家就编出这样的破理由……」
猫痴渝爷爷去世后三年时间中,梨花奶奶每次做好饭,都会让我去叫猫痴渝爷爷回来,我每次都忍着眼泪出去晃了一圈,然后回来告诉她:「爷爷说他今天玩的开心,就不回来了……」
梨花奶奶每次都会狠狠地抱怨一顿,其实我知道……我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知道自己一旦承认这个事实,就再也站不起来,梨花奶奶和猫痴渝爷爷青梅竹马,他们一起生活了七十多年……』
伊诺的泪水难以抑制地滴落下来。
霜辰织梦慢慢地转过头,静静地望着陷入回忆的猫少年。
『十六岁生日那天晚上,梨花奶奶把猫痴渝爷爷留给我的那本《魔幻大陆宝物图鉴》藏了起来,因为在月牙岛生活了一辈子的她,比谁都更知道岛外世界的危险,她知道我过完十六岁生日,就要去探险了,所以她慌了,她怕我出去以后被欺负,怕我照顾不好自己,怕……怕我走之后,她会更思念猫痴渝爷爷,所以,她偷偷地藏起了那本我最心爱的书,还骗我说,她已经把那本书烧了……』伊诺任由眼泪在脸颊上肆虐。
『我当时急火攻心,竟然对她发了火,我刻薄对她说:「我恨你!」我永远无法想象当时这恶毒的三个字,是怎样从我嘴里说出来的,那是一个从小到大都疼我爱我的老人,走起路来蹒蹒跚跚,对我永远都只有慈爱的笑。
因为我喜欢吃米饭,她眼睛又不好,所以她会整整一个下午都蹲在厨房里,用瘦骨嶙峋的手掌,一点一点地去摩挲米粒,生怕混在米粒中的沙子会伤害到我,她会变着花样为我做各种各样的菜,只为看我在吃饭时那狼吞虎咽的傻象,而我,却对她说了「我恨你」三个字,用一种十分刻薄的语气。
那天晚上,我一直都在骂自己狼心狗肺,骂自己口不择言,第二天早上我起的很早很早,我想去跟梨花奶奶道歉,我想对她说,奶奶,我昨天只是在气头上说胡话,您是我最爱的长辈,我还说要给您找那个叫做「青春念念珠」的宝物呢。
我知道,当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掐着我的脸对我说:傻伊诺,你就知道逗奶奶开心。
我这样幻想着,推开了她的房门,她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挂着宁详的笑,桌子上放着那本《魔幻大陆宝物图鉴》。』
『她走了,走的无声无息,走的安静祥和,走的毫无挂念,她的房间有一种晒过的棉被的味道,我闻了十六年,那句对不起,她却没有听见,后来,我知道梨花奶奶为什么离开了,她失去了猫痴渝爷爷,那是她的全部,从她知道消息的那一天起,她的心就已经死了,只是她唯一放不下的是我,所以她靠着这谎言挺了下来,却又在三年后知道,她最疼爱的伊诺也要离她而去……
她再也撑不住了,七十九岁了,劳累了一辈子,没有享过什么福,就那么静悄悄地走了,谁也不愿意惊动,只是我的那句对不起,她这辈子也没能够听到……她再也听不见,她唯一听见的是那句……我恨你,我为什么会这么残忍,这么可恨,这么恶毒!』
伊诺一巴掌狠狠地摔在自己脸上,一个殷红的手掌印在左脸上赫然显现。
『霜辰织梦,那天从飞霜商会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你在读千树爷爷留给你的信,你可知道我有多羡慕吗?如果梨花奶奶能够给我留下一封信,不,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憎恨自己,每当我想起那句「我恨你」,我就想杀了我自己!我怎么能够对她说出这种话,她的心本来就已千疮百孔,又怎么能承受这么狠毒的话语,我……』伊诺猛然又扬起了手掌,却感觉到一只柔嫩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知道梨花奶奶为什么没有跟你告别吗?』霜辰织梦在背后问道。
伊诺看着霜辰织梦的眼睛,茫然地摇了摇头。
『因为猫痴渝爷爷在天堂叫她,她太想念猫痴渝爷爷了,所以就没有来得及……』霜辰织梦在伊诺耳边说道。
伊诺破涕为笑,霜辰织梦也笑了出来,两张闪着泪光的面孔,明媚得胜过最美的春光。
『霜辰织梦,我知道你的悲痛和脆弱,我也有过,也知道你受了很多屈辱和痛苦,我不敢说我能体会,但我想问你,如果这么多难捱的时光,都是为了今天和猫牙探险队相遇,让你重新选择一次,你还会选择猫牙探险队吗?』
霜辰织梦轻轻拭去了睫毛上悬挂的珠泪,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会。』
『我们也会!』房间门忽然被推开,一群少年脸上挂着诚挚的笑,几双眼睛灼灼其华,似乎要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