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天气永远是晴朗的,稚气未脱的太阳还没准备好执掌东方,云层堆砌成层层叠叠的空中宫殿,青鸟贴着棉絮般的地基恣意竞翔。
空气里都是纸鸢花的香味,临近十一月的时节,正是这些花儿的出场时间。
伊诺、路晨枫、雷矢、泡泡乘坐着牙牙在一尘不染的主干道上飞驰,伊诺无意间发现,战魂学院的道路不知何时已经落叶满地。
信仰广场上学员们来回穿梭,古代探险者米芙沉默俯视,一袭绿衫的安美懿大老远就冲他们招手,众人和她打了声招呼,赶向了C栋教学楼7号授课厅。
距「王国通史」上课还有二十分钟,今天是他们来得最早的一次,因为他们打算在今天的课后,向段君逸汇报所有已知的消息,并且和他商量从F司中救出炎将的具体计划。
7号授课厅里零零散散只到了不到一半的学员,段君逸坐在讲台上,翻阅着那本厚厚的《王国通史》,讲桌上堆着一摞批改好的试卷,看到伊诺、路晨枫、雷矢走进来时,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正义枫,你一定是定错闹钟了,这不是你的风格。』段君逸轻轻放下了书,大笑着对路晨枫说道。
『一代神僧大鸵鸟说过,如果你尊敬一位老师,就要在他的课上提前二十分钟到。』路晨枫咧嘴笑了起来。
段君逸开怀大笑,说道:『大鸵鸟还说过,正义枫只会胡说八道。』
伊诺和路晨枫去后排占下了一整排的座位,今天猫牙探险队的所有成员都会到场,他们约定好,课后一起找段老师商量对策。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丁小香、乐心鱼、蓝月兮、霜辰织梦都已经到场,只有司葱玉迟迟没来,不过司葱玉的尿性大家都再清楚不过,他一般都会在快上课的时候,啃着一只面包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众人一一落座之后,丁小香小声地说道:『各位,小生昨晚夜不能寐反复思考其中细节,发现有一处疑点。』
『什么?』众人齐声问道。
丁小香小心谨慎地左右张望了几下,发现旁边的学员们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才压低了声音说道:『鹤老师是因为泄露了神话级宝物的秘密才被毒蛇杀死,但是有一个问题是,毒蛇虽然能够处死远在千里之外的犯戒者,却不能窃听他们的谈话,这就说明毒蛇当时就在1号大型授课厅的现场,可是那节课上除了鹤老师之外,就只有一千多名学员,毒蛇是和猫族飞心侠侣同时代的人物,现在早已经白发苍苍,怎么可能会是我们之中的一名学员??』
『丁公子,你说的「毒蛇」是第十一代毒蛇,「杀人藤」早已由下一任毒蛇继承,而第十二代毒蛇,他就藏在我们身边。』伊诺低声说道。
众人一瞬间都沉默了,他们感受到一种压抑的窒息封堵了喉咙,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上课铃声的响起。
『同学们,帅气的蝴蝶绅士又跟大家见面了,你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可爱,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段君逸笑容温润地像春天的细雨,『一个星期没见,我知道你们肯定想我了,其实呢,段老师也很想……很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想我。』
女学员们听到这里都笑出了声,她们原以为段君逸会说「我也很想你们」。
『这节课呢,我们主要讲一下上次的期末考试,你们的分数,我都已经批好了。』段君逸将手掌按在那叠试卷上,语气温和地接着说道,『其实大家做得都不太好,但是老师这么喜欢你们,所以大多数都给了八十分左右,并且这次考试直接算做期末成绩。』
所有学员短暂的惊呆后,都欢呼雀跃起来,有些学员甚至大呼「段老师万岁」。
在他们的印象中《王国通史》这门课想要及格,至少要把那本厚厚的《王国通史》背上三遍,而现在居然只需要一次简单的期中测验就可以直接高分通过,这种感觉简直令他们飞入云端。
『历史是一门沉淀着无数经验和智慧的学科,它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背诵,而是理解和反思,如果你们背诵历史只是为了考试,那么历史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段君逸一边说着,一边翻弄试卷,然后从那叠试卷里抽出来一张,『这次期中考试,有一位同学得到了满分,所以我想要在课上重重地表扬他。』
『哇,是谁啊?居然拿了满分。』
『怎么可能啊,这种题会有标准答案吗?』
『该不会是给段老师送小礼品了吧。』
整个授课厅中的学员都炸开了锅,伊诺依稀记得期中考试的题目是——谈谈你对「胜利者拥有对历史的绝对定义权」的看法,这种开放性题目,本来就是尽情发挥、畅所欲言,哪里会有绝对的标准答案,而段君逸居然会给某个学员满分,这确实很不可思议。
『猫哥哥,难道是你?』蓝月兮转过头问道。
伊诺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蓝妹妹你太小看我了,不,你太高看我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我觉得应该是假学霸。』
『伊诺,怎么可能啊。』雷矢大摇其头。
『上个星期考试了?』路晨枫听了半天,讶异地问道。
伊诺看着一脸茫然的路晨枫,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他记得上星期考试的时候,路晨枫胡乱写了一句话就呼呼大睡了,难怪他对考试没有任何印象。
『啧啧,臭鸡蛋你真是不学无术啊,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立足!』泡泡义正言辞地教训道。
讲台上的段君逸将那张满分试卷抖了抖,然后在手中缓缓展开:『这名同学是路晨枫,请大家给他一点掌声吧!』
整个授课厅掌声雷鸣般响起,然后是众学员们激烈的质疑声,猫牙探险队的成员们也都瞪圆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路晨枫,路晨枫拍了拍自己干黄的瘦脸,确认自己没有在睡觉。
『我只写了一句话啊……』路晨枫惊疑地说道。
『你写了什么?』众人齐声追问。
段君逸却已经笑着将路晨枫地答案念了出来:『题目是请谈谈你对「胜利者拥有对历史的绝对定义权」的看法,路晨枫的答案是:对于谁来定义历史我并没有什么看法,我只知道历史欠路夕桐一束鲜花!』
『这写是什么啊?老师居然给了满分?』
『路夕桐不是咱们枫叶王国的叛徒吗?』
『段老师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学员们群情激愤,怨声载道,纷纷指责段君逸评分不公平。
路晨枫默默地听着那些指责,目光地停留在段君逸的脸上。
段君逸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道:『请大家安静一下!』
骚乱的学员们不情愿地停止了抱怨和质疑,授课厅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今天,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段君逸将试卷重新放在讲桌上,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很久以前,有一片比地狱还要荒凉的村庄,这里的村民都得了一种怪病:他们双眼被蒙蔽,永远看不到真实的世界,只能看到虚假的幻象。所以他们一直都以为,自己生活在美丽富饶的天堂。』
『有一个小姑娘发现村里的一口井底生长着愚人花,这种花儿可能是让村民们看到真相的解药,但是,那口井被无知的村民划为禁地,小姑娘在晚上村民们都熟睡的时候,去井底偷偷采了一朵,然后每天在家里研制唤醒村民的解药。
这小姑娘从小就无父无母,只有一条流浪的小狗愿意陪着她,她和小狗相依为命已经很多年,有一天,顽皮的小狗趁小姑娘不在,就衔走了一片愚人花去外面玩耍,几个村民看到之后马上告诉了村长,村长带着一群村民抓走了小姑娘,把她活活烧死在了村口的树下,小狗伤心欲绝,在树下悲鸣不愿回家,小姑娘的亡魂告诉它,房间里放着已经制作好的解药,只要把它倒在村头的河流上游,所有村民都会被解救。
小狗照着小姑娘的指示去做了,第二天,饮用了河水后的村民们都看到了真实的村庄,他们恍然明白一个事实: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都生活在地狱中而不自知。
他们收拾好行装便离开了村庄,经过很长时间的跋涉,他们终于抵达了天堂,却从来没有人记起小姑娘的骨灰洒在何方,因为小姑娘在村里孤苦伶仃,也没有任何地位,村民谁也不愿意承认他们曾经犯过这样的大错,所以他们选择遗忘,只有那只小狗在树下陪着小姑娘的亡魂,看每天的日出和夕阳。』
段君逸的故事讲完了,学员们似乎都意犹未尽,而伊诺却看到,旁边的路晨枫已经哭成了泪人。
『我想请问大家一句话,小姑娘是一个英雄吗?』段君逸大声问道。
满堂学员们犹豫了一会,参差不齐地回答道:『是英雄。』
段君逸点了点头,又问道:『如果你们是天堂里的村民,对于这样的英雄,应不应该,为她献上一束鲜花?』
『应该。』学员们这次的声音整齐了很多。
『所以历史欠路夕桐一束鲜花,也欠路晨枫一个姐姐。我把满分给路晨枫只想告诉你们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你们就是那群活在幻觉里的村民,但是愚人花最终会拯救你们,当你们抵达天堂的那一天,请不要忘记那个曾经为了给你们制作解药而被烧死的小姑娘。第二件事情是,路晨枫从来都不是「战魂学院第二差生」,他是唯一一个「王国通史」课程拿到满分的人,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学员!』段君逸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盯着路晨枫,满脸都是骄傲的光芒。
『大家不要听这个老师妖言惑众,他这么说就是直接诋毁枫灵主上!我们在枫灵主上的赐福中生长,枫灵主上就是唯一的信仰,所有违逆枫灵主上的人都是罪人!』云皓辰霍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地说道。
段君逸笑眯眯地看着云皓辰,然后问道:『如果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罪人,为什么枫灵主上还没有处决我呢?』
云皓辰一时语塞,迟疑了片刻,义正言辞地回答道:『或许是……或许是因为枫灵主上心怀慈悲,想要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枫灵主上既然心怀慈悲,为什么却没给鹤老爷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段君逸微笑着继续问。
云皓辰无言以对,咬牙说道:『段老师,我希望你注意自己的言辞,不要惹祸上身,我是为了你好。』
『谢谢这位同学的关心,我段君逸浪荡惯了,从来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但是我也是一个为自己负责的人,如果这会带来什么后果,那么我悉数承担。』段君逸双手撑在讲台上,俊逸地脸上笑容粲然,神情从容自若,潇洒如风。
云皓辰冷笑了一声,重新坐了下去。
那些普通的学员们噤若寒蝉,授课厅内充斥着无声的紧张。
『喂,大家都放轻松一点嘛,只是一节历史课而已,你们完全可以把我说的话当成疯话,毕竟你们的这门课都通过了,多么值得欢庆的一件事啊。』段君逸双手撑在讲台上,大笑着说道。
课堂的紧张气氛稍显缓和,学员们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段老师今天跟一个朋友有一个小小的约会,私密的二人空间,你们应该懂的,今天上午的课就到这里为止吧,下一节课上我会跟大家说更多的疯话,比如,我为什么会说你们是「无知的村民」,那个比地狱还要荒凉的村庄是由谁建立?愚人花到底是什么?怎样才能看破假象,到达真正的天堂?我想,这才是真正的历史,好了,同学们再见……』
段君逸说完这些话,带上讲台上的课本,潇洒地走出了教室,留下了一群如在梦中的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