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53【永远爱你,未必与你在一起】
近了,终于走近了。
不过是几百米的路程,对于沙卓尔来说却像是行走天涯一样艰难。
像拖着一只装有魔鬼的行李箱,步步维艰,又如同明知道抵达的是悬崖,有一种赴刑的恐惧,那么复杂又真切,此刻的感觉。
一路上再熟悉不过的风景,那些挺拔的杨树,笔直而无辜的马路,那些整日闲在天上久久不肯散去的云朵,那些空气中弥漫着的紫藤花或者合欢树的味道……这座城市的细节构筑的无声图画几乎是沙卓尔所有的少年记忆,此刻的一切却显得如此陌生和客气,如在他乡,其他的星球,迎接一个身份模糊的天外来客,而之前,她以为自己是这里毫无疑问的主人。
F中已经有100年的历史,是这座城市最富盛名的学校。以至于这城市因为F中而名播远扬,每天接纳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寻梦客,似乎只要踏进了F中,就已经预定了一份美好的人生蓝图,F中的升学率之高,可以用惊人来形容,有一年创造了全国的高考分数最好记录,上了头版头条,从此声名大振。从F中走出了太多的优质少年,他们身上带着一种特征,上进,热情,朝气蓬勃,未来必定不会被人群淹没,这里就像一个个传奇人物的孵化器,无论在哪个城市哪个学校,只要有F中的人在,就会组成强大的校友联盟,大家齐心协力,友好团结,共同赞美F中,更有很多早就功成名就的人回报母校,建立名人奖学金,为F中加筑丰碑,一天天,F中在各种成就中被镀上毫无疑问的金身,成为一个著名的坐标。
只是,F中从来没有带给沙卓尔任何一丝愉快和美好的印象,城外的人们对它仰慕至极,城内的沙卓尔却只有被压抑的感觉。也许这里集聚了太多野心勃勃的人,散发着浓重的竞争气味,它像一座困兽之城,让人束手束脚,呼吸困难,只想逃离和忘记。
离开F中那天沙卓尔像撒开手的沙子一样迅速地逃开,以为永远不会再来,谁知道今天因为金婼寒,她违背了自己内心的所愿,重新踏入进来。并且,曾经无比厌烦的F中,此刻因为金婼寒而突然变得不一样。
岂止不一样,隆重到不可替代。
重要的是金婼寒,而不是其他。
只要有金婼寒的踪迹,对于沙卓尔来说,就是重要的惦记。
金婼寒——沙卓尔的眼前立刻浮现出这样的一副场景:一个细长胳膊细长腿的17岁女生,正仰着脸没心没肺地笑,小麦色的皮肤在艳阳下闪烁着熠熠光彩,像是湖面上闪烁的碎金子,齐眉的刘海和耳边翘起来的凌乱卷发像是一只永远不会叛变的黑猫一样伏在她的头上……
金婼寒……沙卓尔叹了口气,收住脚步,收住想象,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看上去不要那么糟糕,脚步已经停在F中庄严凝重不可冒犯的校门口。
曾经发誓再也不会去寻找金婼寒了,就当是与己无关,既然她并不愿意见她,她又何必非要见她?这种被刺伤的痛楚感如扎进指甲中的刺,拔出来恐怕鲜血淋漓,放任却又锥心疼痛,时刻提醒着她强硬的尊严和软弱的内心,从没如此矛盾过。
金婼寒已经失踪半年了,甚至更长的时间。在她失踪的这些日子里,沙卓尔经历了无法描述的痛苦,每天活在煎熬的地狱里,像是在受着极刑无法恢复的罪人,唯剩的一点理智噶偶她,只有摆脱她,只有从整件事中逃出来,才能得到救赎,永生的救赎,没有其他的路。
可是,就在得知她下落的即刻,她是这样毫不犹豫地放下原则,放下尊严,放下一切正确的可能性,不顾一切地跑来寻找金婼寒。她对她毫无办法,就像动物园的管理员无法管制暴躁的豹,就像朴实的大地无法抑制疯狂落下的雨水——这些乱七八糟的比喻加起来都抵不过她对金婼寒的无奈。
罢了,不想比较不会有烦恼。
无论多么沮丧,不管是非对错,她只想早点见到她。
沙卓尔鼓足勇气向对她来说早已陌生的校园,却被记忆提醒着的熟悉的教学楼方向走去,路上遇到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呆呆的样子,像是所有校园里标配的那种书呆子。
沙卓尔过去询问关于金婼寒的消息,书呆子摇摇头说不知道,不甘心,再问,仍旧说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的人生只有“不知道”。
又遇到一个女生,扎着马尾巴,满脸雀斑,脚上踩着一双样子过时的凉鞋,面部表情很拘谨,写满了除了学习之外其他任何都无趣的淡漠感,看到沙卓尔这个校外的女生向她走来,立刻低头躲过去。
对陌生人存在不可思议的抵触心,也许是自我保护的更好方式。
再遇到三个结伴一起走的女生,一边走一边笑,有那么多开心的事一起分享,周身散发着青春的毫无顾忌的张扬,沙卓尔想起她和金婼寒以及凌岁岁,当年也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散发着相似的气息,分享着类似的快乐吗?
鼻头有点酸。
听了沙卓尔的描述,三个女生互相看了看,表示不认识。
沙卓尔有点意外,金婼寒不是默默无闻的人,不管在哪里,她总能散发着光辉,她总能被人注意到,可以说没有一个团队会忽略掉她,如今,为什么竟能够默默无闻,无人知晓?太意外。
也似乎因为这些意外而保护了自己的恐惧,潜意识里,她甚至害怕真的见到金婼寒。
其中一个女孩好心地停住脚步,说:“你去操场看看吧,我好像经常在那边看到你描述的那样的一个女生。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沙卓尔连忙道谢,向操场走去。
夏日午后,下午三点,太阳疯狂地侵略着整片土地,操场被毫不客气地照成干瘪的蒸笼,空荡荡,了无几人。
一眼看到了她。
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金婼寒。
虽然因为相距遥远,此刻她渺小成一粒沙尘,可真的是第一眼就进入到沙卓尔的眼中。
是她,真的是她,确定是她。
细长胳膊细长腿的金婼寒,正以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在教训一个跟她身高差不多的男生,虽然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能隔空看到她的姿态,可她断定她在生气。
金婼寒还是那么爱生气,好像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都会触怒她,她也绝对不吝啬地随时随地表达自己的坏情绪,几乎所有经过她身边的人都会被她指责,训斥,责备,可是,谁又能能忽略掉她,舍得离得开她,愿意忘记她?
被训斥的男生低着头,看着别处,金婼寒咄咄逼人地将他的头扳向自己,男生开始反抗,两个人对峙一会,男生继而离开,金婼寒气急败坏地扭身要走,刚刚转过身来,她的视线便与站在烈日暴晒下的沙卓尔交汇,几乎是同时,她们俩伸出了手,还没来得及思考,金婼寒已经迅速地跑过来,一把抱住沙卓尔说:“亲爱的,怎么是你?好久不见……”
“婼寒……”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跳出来抢白,沙卓尔哭的稀里哗啦。
“傻孩子,哭什么,我这不是在你面前吗?不过……嘘,我现在不叫金婼寒,我改名字了,叫喻槿。怎么样,这名字?”
沙卓尔只有点头的份。
这不是商量的口气,只是通知。
金婼寒,哦,不,喻槿,或者其他,不管是谁,终于见到她了,曾在梦里幻想过千百次的重逢开场白,就在这样热烈的拥抱和没出息的眼泪中幸运地过渡了去,没有尴尬,没有拘谨,没有束缚甚至没有铺垫,她有这样的魔力,让沙卓尔被动,无措,紧张,又轻松。
眼前的金婼寒仿佛一直是身边那个金婼寒,从来没有离开过,没有失踪过,仿佛一直在一起,甚至仿佛从没认识过。
时间仿佛一只巨大的翻滚的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沙卓尔拍到时空颠倒的隧道中,那些相关的,不相关的记忆就这样肆无忌惮毫无秩序地横空穿越而来,让原本已经迷糊的沙卓尔更加惶惑,拉一块纯黑的幕布,让一切清晰如昨,让一切被时空打乱顺序的往事如实不夸张地开始上演——
一点也没错,金婼寒就是这么重要,她是沙卓尔所有生命的重点词,关键词,闪光点,她是那么跳脱,那么轻盈,那么无所谓,她怎么能撇下那么多的恩怨,如此亲密无间地对她笑呢?
这些日子,她为她掉的眼泪,担的心实在太多,太多,她一辈子都没有为任何一个人如此担心过,而她竟然就躲在离她几条街的地方,一躲就是半年多……
完全不联系,没有告别的失踪,残忍地截断消息。
金婼寒,金婼寒,沙卓尔生命中的魔鬼,何箜生命中的魔鬼……
金婼寒跟沙卓尔走出了学校,走到了一个没有什么人注意的角落,沙卓尔的眼泪一直在掉,委屈,难过,失望,夹杂了惊喜,兴奋和意外,太复杂的情绪让她无法控制自己。本以为已经过了伤心的极限,应该可以无所谓的,可是,看到金婼寒才知道,原来她才是无所谓,她才是真正的潇洒,她可以一言不发就走,也可以心无旁骛微笑,她都可以做到,只要她愿意。
金婼寒一直在微微笑,像个无辜的孩子一样,又像是一个无情的情人。
沙卓尔说:“你过得好吗?”
金婼寒说:“还好了,以前也不是很好,现在也不是很坏。”
“哦。”
“你呢?”
“我?”
“看起来不怎么好,你瘦了好多。”
“过去让你那么讨厌吗?”
“说了,都不怎么样。”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回到过去呢?”
“我们都不可能逆方向成长的。”金婼寒再笑。
沙卓尔觉得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陌生的气息。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是会分开的。”
“你真是豁达。”
“生活教给我们苦难,我们必须要用光明铲除罪恶!”金婼寒做了一个恶狠狠的姿势举起了拳头,沙卓尔却笑不出来。
“……”
“沙沙,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想跟你解释这些事情,如果你恨我,就努力地恨我吧。”
沙卓尔没说话。
“你是我一辈子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人。”金婼寒又补充道。
沙卓尔说:“这不是很矛盾吗?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人,你却主动选择让我们分开。”
“因为我已经不想再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了。”金婼寒简单地说。
“不明白。”
“我喜欢重生,知道自己很难做到真正的重生,所以努力给自己制造机会。”
“婼寒,你回来吧,那么多人担心你,牵挂你,你的妈妈,你的爸爸,何箜,还有曾洛,宋明,丛林他们,凌岁岁,还有一些关心着你的人。”
“你错了。对于我妈来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大号的累赘,一直都是。她养育我,是迫于无奈,如果有可能她巴不得暴死或者干脆消失,相信我,我比你了解她,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喜欢自己的儿女,都疼爱自己的孩子的。”
“你出事的时候她也是很着急的。”
“只是条件反射吧,毕竟,丢一条小狗,也会抱怨几天。”
金婼寒这样的表述,沙卓尔不知道该如何接话,金婼寒的母亲确实着急过几天,也发过狠,后来她就没什么动作了,尤其是知道金婼寒并无意外后,她的淡然处之令人惊讶,沙卓尔试图理解,也许世界上真的是有很多人感情无共鸣,处理事情也没什么约定的体面,虽然这不是沙卓尔愿意看到的,也不是她能够理解的。
“对于我爸来说,我只是他一个获得心理安慰的赎罪工具,他爱我吗?”金婼寒冷笑了一下,“就像很多人发财后去做善事一样,他也是空虚寂寞,想起当年自己做的荒唐事,觉得无法面对人生,才会想办法弥补点什么,他只是为自己的良心买单而已,可惜,他买的有点晚,我不会成全他。”
“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有机会的话,难道你不想修复一下跟他们的感情吗?”
“我为什么要修复感情,是我破坏的吗?公平来说,连我的出生,他们都没跟我商量过,我不一定愿意来这世界的,这不是对我的恩慈。如果说我对他们有什么感激之情,也是谢谢他们带我来这世界见识什么是凉薄,什么是冷漠,什么是残酷。”
“那何箜呢?他与你无亲无故,对你一往情深,寻找你的过程中,我相信任何人都没有他的毅力和坚持……”
“何箜,他只是一个商人,怎么被你描绘成大情圣了?”
“婼寒,他是真心喜欢你,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我承认他喜欢我,我也利用了他的喜欢,但是我们都很清楚,他喜欢我什么?他只不过希望我能够听他的话,为他赚到更多的钱。”
“婼寒……”
“还有谁?曾洛吗?曾洛,对于曾洛来说,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我只一个麻烦制造机,有我,也无所谓,没有我更好。宋明和丛林,方圆和阿虎?以及他们的女神们,我相信他们会牵挂,但是他们根本与我没有任何感情,好奇?还是猎奇?也可能是闲来无事,引发了推理侦探瘾。毕竟,像他们这么平凡的人,身边发生点奇异事情的几率很小,至于凌岁岁,呵呵,如果可能,她希望我一辈子不要再回去。”
沙卓尔说:“那我呢?是不是你也可以把我对你的牵挂安装上一个合理的罪名一起鄙视了呢?”
“沙沙……”金婼寒摇摇头,“你不一样,唯独你不一样。”
沙卓尔忽然也想冷笑,曾经的感动此刻只想变成一连串的冷笑。
“我不一样?我有什么不一样,又要表达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在乎的人什么的吗?像你所有鄙夷和讨厌的人一样,你给我的待遇不也是说走就走,完全失联,这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应有的待遇吗?”
“我……”
“你说走就走,问过我的感受了吗?”
“对不起,沙沙,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我要的不是对不起。”
“……其他的我确实做不到。”
“我并没有奢望你为我做什么,我从没奢望过!”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明确的答案!”
“为什么要消失?为什么要离开你们?沙沙,我有权利这样做。”
“是,没错,你有权利做任何事,不必在乎别人怎么想,这是你的强大,异于常人的顽固,我想问你的是,为什么你要跟我彻底失去联系,为什么你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我?为什么?你明明就在周围,你也明知道我多担心多牵挂你,你明明可以随时跟我保持联系的,我尊重你想做的一切,可是为什么你会以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却还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在乎的人,让全世界都误会我们的感情有多好?”
“这不冲突,我是没有联系你,我是离开了你,这并不影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在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哈哈哈……我觉得好好笑。”
“就当我人间蒸发了,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找寻我的下落?就当你身边丢失了一块橡皮,你不用非要找到它,你拼命寻找,这不是我的本意,你找到我,现在又来劈头盖脸地质问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沙沙,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好,我很感谢自己,非要寻找你,我也找到了你,现在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是什么?”
“没有什么内幕,没有什么隐情,甚至没有为什么,你只是不愿意再和我联系了,我想得太多了,为你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其实没什么,没有为什么,不联系就是不想联系,就这么简单。我才是你潇洒人生最大号的累赘,是吗?”
“不是的,沙沙。”
金婼寒无力地收住了所有的笑容,不屑一顾,戏谑,荒诞,此刻,阳光照在她后背上,她的小麦色皮肤上渗出了一些汗珠,她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就像戴着一张刀枪不入的面具好久,终于风化掉了下来,她露出了真实的面孔。
“不是什么?”
“我之所以不再出现不再跟你联络,完全是为你好。”
“不明白。”
“好好珍惜曾洛吧。”金婼寒叹了口气。
“曾洛?”
“是的。好好珍惜他。”
“你在说什么?我,珍惜曾洛?我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学会面对自己的真心,沙沙。”
“我的真心?我的真心是什么?跟曾洛有什么关系,我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他不属于我,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事情,我们都不会有任何往来。”
“沙沙,我们太像,我是说内心,敏感又尖锐,其实没有面对问题的勇气,哪怕看似勇敢。”
“我不明白。”
“没关系,不需要明白,我发现了危险,第一反应就是躲开,你也一样。”
“……”
“我的离开对你我来说都是好事,如果我们哪天喜欢上同样的东西,不管是互相竞争也好,互相放弃也好,都是一种很无奈的伤害,我不要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的身上,所以我选择离开。”
“……”
“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避免有任何伤害,虽然你现在会怨恨我,但是你将来一定会明白我的决定的。”
“婼寒……你的爸爸,我感觉他现在很伤心,他非常想跟你见上一面……”
“不要再提他。他不是我爸爸,没资格说想怎么样。”
“你还在恨他。”
“也不是恨。更多的是讨厌吧,如果一个人曾经伤天害理,就不要相信他现在的痛改前非。”
“我不懂,可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人是会改变的。”
“不会改变,只是收敛和控制,不会改变。”
“你为什么这么悲观?”
“你不明白。”
“那你告诉我。”
“好,你要听真相是吗?”
“对,我要听真相,我不要听结论,一切都是你说,婼寒,一切都是你说,你控制一切,你仇恨所有人,你把一切想的太阴暗,世界真的有你所说的那么坏吗?”
“好,你想听真相就告诉你真相,你被我爸爸欺骗了,觉得他悔恨了对吗?告诉你,他当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流氓,小混混,不务正业,四处泡妞那种人,他遇到我妈,骗走了她所有的钱,还让她怀孕了,他带着她户头上所有的钱走了,连一顿饭钱都没给她留下,后开他去赌博,一晚上把所有的钱输光,被人追杀差点打死,运气很好,认识了一个富婆,两个人鬼混到了一起,富婆帮他还债,给他钱创业,这不是一个励志故事,不是他有能力改过自新,而是富婆的钱确实太多了,他相当于继承了财产,沐猴而冠,成了别墅的主人。如今富婆已经去世了,他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他的钱和他的心一样脏,一样黑。他开始假模假式的做善事,他可是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养的人,却要救助流浪狗,多讽刺,口口声声说要补偿我,他怎么补偿,17年来的缺席如何补偿,多少钱可以补偿?忏悔完了就一定会得到原谅?我不会成全他,他该一辈子活在内疚的罪恶中不得救赎,我鄙视他,讨厌他,我要用我所有的力量去报复他,拒绝他,他没有权力去支配我的任何生活。”
这一番话,金婼寒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控诉,沙卓尔知道自己无力去扭转金婼寒的任何概念,只有暗暗叹气。
“何箜也是,你刚才说的什么,你们都看得出他的深情吗?我当初也差点信了,后来我才发现,他只是把自己催眠了,以为自己真的喜欢我,其实他真的喜欢我吗?他每次恋爱都是这样,同样的版本——偶遇一个女孩,发现她与众不同,说服她入行,然后彻头彻尾地改造她,拿她赚钱,顺便爱上她。他的感情太廉价,太轻易,太功利。我知道他后来拼命寻找我,但是如果你调查他的记录,他至少痴情地守望过十个女孩。一个人的感情怎么会那么泛滥?”
曾经被何箜的感情感动过,沙卓尔这一次又被震惊到无语。
“沙沙,属于你的,你一定要争取,明白吗?”
沙卓尔仍旧摇头。
“你一定要勇敢面对自己内心的喜欢和不喜欢,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喜欢的人身上,也不要因为矜持或者迟疑而丢失掉你喜欢的人,不要等错过之后遗憾,也不要因为不敢面对而造成误会。”
“婼寒……”
“沙沙,不要不承认你对曾洛的好感。”金婼寒直接说。
沙卓尔满脸通红。
“而且你要相信,曾洛也是喜欢你的,你是最适合他的人。就是你,不是凌岁岁,也不是童沐馨,或者米娅……”
“婼寒,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曾洛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意外的朋友而已。如果你是因为这个而远离我,那真的太不对了。不管你离开我还是不,我都没有对他产生你以为的感情。他在我心里没有什么位置,跟你相比,就是天上地下,他不值一提。他没有影响我生命的能力,也没有干涉我生活的权利,当他是陌生人对我来说一点都不会费力,可是你不一样,我不要因为他而失去你。”
“可是我在乎。”
“……”
“是的,我在乎。我不希望看到他心里有你,而你根本就不在乎。”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其实曾洛不但不喜欢我,还很讨厌我。”
“别开玩笑了,沙沙。”
“真的,我亲耳听到的。”
“他对你说的?”
“不是。是一段录音。”
“录音?”
“是的。”
“哪里的录音?”
“是凌岁岁录在手机里的。”
金婼寒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说:“沙沙,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傻。你会天真到以为曾洛会跟凌岁岁说不喜欢你?”
“他真的那么说。”
“只能解释为一个圈套。”
金婼寒的话让沙卓尔也冷静了一下。这件事一直深埋在沙卓尔心底,她没想到过去求证,但是这件事真的让她非常难过。
“误会真的会谋杀一段很美好的感情。”金婼寒感慨。
沙卓尔说:“我希望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就算我们不联络的那些日子,这样的事实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希望以后也不会改变。”
“一定会。”
因为知道了金婼寒的消息,所以沙卓尔也就不再像以前那么担心,这几天她哭得有点多,体力下降很厉害,于是她跟金婼寒告别。
“婼寒,我先回去,太累了,但是终于是见到了你。我不再难过了。你还是你,你永远是你,是我一直想成为的那样的人。我以后尽量不打扰你,如果你愿意,可以打电话给我,随时随地,任何时刻,我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的面前。陪你聊天也好,跟你逛街也好,去哪里也好,总之,我希望你能够回到从前,我们的友谊从来没有改变过的从前,虽然你已经不愿意跟从前发生任何关系。”
金婼寒一直微笑着听着沙卓尔的话,点头。
沙卓尔本来想给金婼寒一个拥抱作为这次重逢的结束语,可是想了想,还是没勇气伸出自己的手,于是就这样,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她,转身离去。
一直到沙卓尔的背影走出去很远,金婼寒还一直站在原地,天气真的很凉的,她感觉周身寒冷,一直强忍着的眼泪也终于肆无忌惮地夺眶而出,这世界上唯一她最在乎的人,她就这样残忍地把她推出她的世界。
因为爱她,才把她推走。
她不能爱曾洛,一样不能爱沙卓尔,这些爱都是艰难的,是隐秘的,是她无法企及的,却又无比渴求的。对于这些不好的爱,她没能力控制,却又能力离开,最好的距离就是这样,她可以在心里和他们相爱,而他们已经不用再有她的消息。
也许很多人不理解吧,但是她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她想起沙卓尔写的那首歌,最美好的情感存在回忆中就已经足够了,没有必要让它一直延伸到不美好,最后凋谢得那么丑陋。
她还想起当日在收音机里,听到的叶芝的诗——
心头有邪火——
于是去榛木林
砍伐 剥了皮
制成饵线
当蛾飞过
星星闪烁
把浆果抛入溪中
一条银鳟上钩
我将银鳟放下
将火吹旺
地板沙沙有声
谁在唤我
原来鳟鱼变少女
头插花朵
一路跑来
又消失在天边
久经浪迹 我已老迈
千山万水走遍
我终要寻她而去
与她亲吻 与她执手
走过草地
摘取银苹果
月亮的银苹果
太阳的金苹果
直至地老天荒
人世间的最好和最坏,她都已经经历过,她并不觉得遗憾。
所有的美好都会失去,所有的失去都会变得美好,如同一个恒久的定律,就这样发生在我们的生命中。
想到这里,金婼寒快步返回学校,直接向校务处走去,现在只有四点半,办理休学手续应该还来得及。
【全文终】
2017年12月4日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