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我上去看看，许是二小姐做噩梦了！”薛姨看见江岳点了点头，疾步上楼去。
她敲了敲门，“二小姐，我是薛姨，我可以进来吗？”
薛姨听见里面没有回应，便欲开门进去，不巧得很，一向睡觉不反锁门的江信，此刻竟然将门反锁了。
薛姨有些着急了，莫不是这位内向的小姐，一个人出去遇见什么烦心事想不开？她不敢继续往下想，使劲地敲门：“二小姐，你没事吧？二小姐……”
江信被剧烈地敲门声惊醒，又听见薛姨着急的声音，赶忙回应，“我没事！”又想起自己将门反锁了，赶紧下床去，打开门。
“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吓死我了！”薛姨没有说谎，她的额头，还有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虚汗。
江信看她如此激动，猜想可能是自己说梦话了，而且很大声，“对不起，我做了个噩梦，吓着你们了。现在几点了？爹爹和姐姐回来了吗？”
“已经八点半了，老爷和大小姐都回来了，在楼下客厅。”薛姨，走进房间去，看见里面除了床上比较乱，并无异常，顺道替她收拾了床铺。
“是吗？都这么晚了！”江信赶紧梳理了一下头发。
薛姨迟疑了一下，看着这个单纯的丫头，好心提醒道：“老爷和大小姐，看起来心情不好，晚饭都没动。”
“谢谢你，薛姨！我下去看看。”
江信还在楼梯上，就见着二人苦瓜一般的脸，这样的情况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着。
“爹爹，姐姐，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愁眉苦脸的？”
她坐到姐姐身边，江芷叹息了一声，“爹，我回房了！”
江岳没有说话，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江信会意地坐过去：“怎么了？爹爹。”
“信儿啊，爹爹，对不起你们，江氏要破产了，回天乏术了！回天乏术了！”江岳老泪纵横。
“怎么会这样呢？昨天我和姐姐才去逛过商……”
“都怪爹没用，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从法兰西进的货沉了海，银行又不贷款，霞飞路的几处房产都卖了，还是资不抵债，江氏要垮了。爹，对不起你们，这房子也已经抵押了出去！”
看着父亲捶胸顿足的样子，江信无比难过，“对不起，爹爹，我什么都帮不上！”
“不怪你，不怪你，都怪爹年轻的时候太荒唐，太荒唐……”
“爹爹，早就已经悬崖勒马了，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到比您更好的爹爹。”江信抱着父亲，父女俩哭成一团。
江氏百货，是上海有名的百货商城，走的是高端路线，但很遗憾国内生产力低下，大部分货物需从国外进口，连着几批货不是遭了海盗就是遇到风暴沉海了。
本来江岳苦心经营，存款应该颇丰，但是他为人豪爽，平时来往频繁的朋友，若是生意上遇到困难，只要他有余力，都会义不容辞地伸出援手，好些连借据都没有。
可随谁知他倒了霉，这些素日里称兄道弟的朋友，竟然闭门不见，要么不承认，要么就是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
他向来不吝惜钱财，也不太爱收拾，所以对借据这样的东西，放的时间久了也就无从找起。亏得平时薛姨帮他收拾书房的时候，整理了几张，但都是数额较小的，虽然费力收回来了，但还是杯水车薪。
江氏要破产了，江家的天要变了，想到自己又要和家人流落街头，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江芷便无比懊恼。
自己勤学半生，一身才华还没施展，难道就要这样埋没了吗？可是难道要她一个堂堂大小姐，拿着简历，满大街的去找工作吗？
她已经过惯了高端尊贵的生活，再被打入底层，不知道自己的胃能否适应得了粗茶淡饭。回想起小时候，因为睡了路边的破屋，头上长满虱子，不得已剃了光头。那样屈辱的生活，是她毕生难忘的噩梦。
不！一定不能再过那样的日子，她的手紧紧的攥紧被角，低语道：“那些钱一定要收回来，江氏不能垮！”
她收拾了情绪，重新下楼来，“你们不要哭了，我们还没输。”
“芷儿，你？”江岳惊讶地看着女儿脸上复杂而坚定的表情。
“爹，你把那些欠钱不还的人的名单和相关信息，全部写一份给我，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们就绝对不能放弃。”
“爹，你就写一份吧！姐姐说的对，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们就绝对不能放弃！”
“嗯，好！我这就去写一份，你们俩跟我到书房来。”
姐姐这种不愿服输的表情，她并不新奇，只是父亲在外奔波，很少着家，才会觉得惊讶。
江岳把一干人等的信息，密密麻麻写了三页纸，交给大女儿江芷，又介绍了讨债的困难之处。
“爹，江氏目前要度过难关，至少要多少钱？”江芷坚定地问道。
“至少要一百万！”江岳惭愧地低下头。
“喏，你们看，这苏州贾隆盛的五十万，加上百花棉纺厂的二十万，还有德全酒厂的三十万，正好是一百万。”
“唉！你们有所不知，这贾隆盛，早年我做生意的时候，曾经受过他的恩惠，所以当时他来找我的时候，这五十万是没写借据的；还有百花棉纺厂，它幕后的主人实际上是英国领事奥利弗，但是这位领事他退休了，前几天刚好回国，这工厂现在归属了他的侄子英国驻上海领事馆总领事大卫，洋人得罪不起的；还有这德全酒厂，是黑帮的产业，他们的老大仇啸天是我的同乡，人很讲义气，可惜前几天被人砍死了。”
“啊？要么得罪不起，要么没有凭证，这可如何是好？”江信望着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