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罗德昌将小鬼头嬴缨抱在怀里,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不得不佩服萧九熊的反应之快,他那善意的谎言,让太子妃的求生意志更加坚强了。
太子妃望着萧九熊被风沙吹黑的脸,似乎回到了那片曾经属于她和扶苏的樱花林。
那是扶苏在塞外做监军戍边的第二个年头,协助蒙恬将军夺回了河套,将匈奴赶到出了阴山和贺兰山高地,匈奴被迫北撤七百余里,退到阴山以北的漠南一带游牧。
扶苏抗击匈奴有功,始皇帝大喜,准许扶苏休假一个半月,并把咸阳郊外的一处带有樱花的园林赐给了扶苏。
与妻子久别重逢的扶苏兴奋不已,将孩子统统留在了太子府,带着太子妃去那里小住了些时日。
扶苏吩咐下人,准备好耕牛、农具、粮种、蔬菜种子,他要体验体验在园林里无官一身轻的悠闲生活。
寒食节过后的一天,晨曦微露。
扶苏扛着犁耙,牵着那头黄牛,走在樱花飘落的小路上。
而蒙岚则背着背篓,带上种子与锄头,提着瓦罐,跟在黄牛的后边,一边采摘路边的野花,一边唱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叮当,叮当……”
那头黄牛不时回过头来,脖子上的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好一派田园牧歌景象!
黄牛望一脸幸福的太子妃,对着她哞哞哞叫几声,似乎在抗议了:“女主人,你走快点呀。”
太子妃如一只轻快的小鸟,根本没有在意黄牛的叫声,继续唱她的歌儿。
那头黄牛见蒙岚没有理会它,索性停下脚步,连续地“哞哞哞”大叫起来。
刺耳的叫声让太子妃无法再唱了,她只好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就到了黄牛的前头,伸手拍了拍黄牛的脑门:“哎,你叫什么叫呀,没有听到我在唱歌吗?”
那黄牛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抬起头,用一只脚在背篓边蹭了蹭。而后伸长脖子,闻了闻背篓的鲜花,吐出舌头,搅动了几下,眨眼之间,那些鲜花就成了黄牛的口中之物了。
“哎,你是吃草的,为何要吃我的花花啊?”
等太子妃回过头,背篓里的花儿早就下了牛肚了,拿起扶苏手中的竹鞭,就往黄牛的身上抽了过去。
扶苏急忙抓住了鞭子,笑了笑:“岚儿,吃了就吃了呗,它就一畜牲而已。”
“也是哦。”太子妃点点头,“牛儿与人不同。”
于是,太子妃不再惩罚黄牛了。
“昨夜我都梦见牛吃花了,今天正应验了,和梦境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太子妃一听,不由秀眉一皱:“啊?有这回事。”
“嗯。”
扶苏牵着黄牛,慢悠悠地往前边走去。
太子妃紧紧地跟在了身后:“我也梦到黄牛吃花,你我都梦到同一件事,那可事凶兆哦。”
扶苏不以为然:“好事一桩啊,我们同时梦见了,吉兆也。”
太子妃屈指一算,这年她正好是二十四岁,扶苏二十六岁,所以甚为担忧,许久她才说——
据周公解梦里说,本命年梦见牛吃花,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你,切不可沾沾自喜,事事谨慎考虑周全,以后你在朝议之时,最好少说为妙,免得树大招风。
扶苏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是对梦境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吉凶完全在于人的心态,周公解梦的很多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自秦朝建立以来,他和始皇帝在朝堂怼了还几个回合了,反对郡县制、反对苛捐杂税、反对南征百越、反对修建骊山陵墓、反对大兴土木……
每次都有他的份,而且表述建议的时候,言辞激烈,弄得始皇帝挂不住面子,感觉到了来自太子的威胁,所以才将他调往边地,让扶苏冷静冷静。
现在太子妃一提起“树大招风”的字眼,他心里很是不痛快,但是一想到“忠言逆耳利于行”,也没有发活,只是苦笑着说:“大不了我再去北边修长城好了。”
太子妃语重心长的说:“夫君,奴家提醒你,都是为你好。父皇为什么迟迟没有把你立为储君,你也该反省反省自个了。”
“好了,我记住了。”扶苏会地点点头,“今儿我们不说这些不顺心的事儿,先去种地,朝政之事扔一边去,什么都别想。”
“也罢。”
太子妃踮起脚尖,给扶苏亲了一个,哼着歌儿,弯着腰,又去采摘路边的野花了,不一会,她就采满了一大篓子。她还是不能停下来,直到了樱花林外的一片荒草地边。
扶苏将黄牛赶紧了那片绿油油的草地边。黄牛踏着步子,甩着尾巴,大口大口地啃起青草来。
扶苏坐在草地边,闭目养神。尽管他不是第一次耕地了,可对这头买回来没有多久的黄牛,能不能驾驭,心里还是没有底。
太子妃编制好了一个花圈圈,戴着自己的头上,然后闲着没事,手执鞭子,跟在黄牛的身后,生怕它跑了一般。
一只牛虻飞了过来,落在了黄牛的背上,太子妃一掌拍了过去,就把牛虻给打得稀巴烂。没有想到,又有三四只飞了过来,绕着牛身打转儿,怎么赶也赶不走。
“夫君,你过来呀。”
太子妃嘴嘟嘟的,大叫起来,这讨厌的牛虻让她几乎失去了耐心。
“何事这么紧张,大呼小叫的?”
扶苏睁开了眼睛,并没有发现周围有什么异常情况,直接躺在草地上了,不管地上湿漉漉的。
“扶苏,过来,帮忙拍打牛虻啊!”
太子妃丢下了竹鞭,气得跑过去,直接拧着扶苏的耳朵:“扶苏,你给我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起就不起来。”
扶苏故意赖在地上不动。
“扶苏,你再不起来,我可要回咸阳成去了。”
太子妃被扶苏这么一逗,不觉气呼呼的了,说完什么背着背篓,真的往樱花林的小径走去了。
不过她的步子走得不是很快,在行走的过程中,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扶苏,看他追上来没有。
果然不出所料,扶苏见妻子生气了,而且已经走了百余了,心里也急了,一个翻身就起来,飞一般的追了上来。
“嘿嘿,撒娇还是有点用处。”
太子妃心里大喜,既然扶苏追了上来,就给他一个台阶下,毕竟夫妻之间吵吵嘴,红红脸,很正常嘛。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原地等着扶苏过来呀,那多没趣。
太子妃不由加快了脚步,继续朝前边走去。
扶苏在边关锻炼了几年,追自己的妻子自然不在话下,不一会就上来了,拉住了太子妃的手,一把搂在怀里:“想跑,你以为你跑得了吗?”
“我……”
太子妃一回头,扶苏就将她抱离了地面,扛在肩上,在落英缤纷的樱花林转圈了,十几圈之后,才放太子妃下来。
被转得晕头转向的妃子几乎站立不稳,差点倒在地上。
“让你跑,今儿我不去耕地,赏花再说。”
扶苏背着太子妃,将整个樱花林转了个遍,而后二人漫步林间,扶苏拿出来一支长笛,吹起了他最喜欢的曲子《山有扶苏》,而太子妃在樱花树下翩然起舞,还一边唱着:“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三月春风来,樱花朵朵开。粉红色的花瓣,似少女羞红的脸颊,让人浮想联翩;白色的花瓣,如烟如纱,一阵风儿吹,飘忽如白色的蝴蝶。
樱花最美的时候,不是开得如火如荼时,而是即将死去,那一朵花细碎的花瓣凋零在空中,纷纷扬扬……
自那以后,扶苏再没有回到樱花林,与太子妃共赏樱花了,他们在那里开垦的土地,因为太子的离去,而逐渐荒废了。
这个早晨,成了太子妃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太子妃的记忆定格在这里了,因为体力消耗过大,不能再往下回忆了,嘴角只是浮现出一丝丝微笑,双眼紧闭。
“娘亲,你怎么啦?”
在罗德昌怀里的小鬼头嬴缨大喊一声,萧九熊这才回过神来。
“咔——”
萧九熊脑子里残存的“扶苏意识”也跟着停住了。
“夫人,你要挺住,到了孟婆那里,喝了孟婆汤,你就会没事的。”
萧九熊知道太子妃的生命快到极点了,赶紧将太子妃背着,急急在黄泉路上奔跑起来。
“王爷,你慢点,我跟不上哦。”
提着铁笔,背着双刀的罗德昌在后边叫道。
“跟不上,也得跟上。晚了,孟婆就收摊了。”
萧九熊跑到更快了,脚底就像抹油似的,不到两分钟,就到了奈何桥望乡台的那座亭子边上了。
至于旁边的三生石,萧九熊直接把它给忽略了,哪管它什么前世今生来世了。
“孟婆,请问您这里还有汤药吗?”
罗德昌满头大汗地上来了,扑在灶台边,气也不喘地问正在忙活的白发婆婆——孟婆。
“你们这是干嘛?”
孟婆拿着一把蒲扇,不停地对着灶台下面扇风。
“孟婆,救人要紧,请给我一杯忘情水。”
萧九熊将太子妃放下来,腾出来一只手,向孟婆讨要“迷魂汤”。
“这位小兄弟,不好意思,我这里只有迷魂汤,没有忘情水。”
孟婆不明白萧九熊的意思,拿着汤勺在锅里,慢吞吞地搅来搅去,只顾熬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