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跑过皮肤科,又在人山人海的妇产科前小心翼翼再做了一次穿梭,乘扶梯下到二楼,拐进右侧的B超等候区猫了五分钟,再走楼梯下一楼,这一路逃亡,几人早已气喘吁吁得不要不要的了。
四张一手撑着膝盖,一手在胸口顺着气,悲从中来,“以前也没觉得,今天这么一跑,怎么突然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呢?”
“不一定是年龄问题。”鹌鹑也在喘,就是喘得没那么厉害。
“那是啥问题?”
“也可能是胖的。”
四张:……
林乐:“……哈哈哈,师父你女朋友一直这么耿直吗?”
回了他一记白眼,四张戳戳肚皮,好像是胖了点儿,都怪鹌鹑做的东西太好吃了,把他喂胖了,哎……
“你怎么就瘦了呢?”这句话是对鹌鹑说的。
“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这句是跟林乐说的。
“啊?”
“我们俩现在是灭绝的主要火力对象,你快回去,别跟着我们了,以免误伤。”四张摆摆手:“走吧。”
“这……”
“你能做的不都做了吗?走吧。”又摆摆手。
“那……好吧。”林乐扭过身,又转回头:“谢谢你师父,还有你,鹌鹑,你们的甜品店没有打假广告,我现在很快乐。”
“快走吧。”头回被这样感谢,四张觉得哪里怪怪的,摆摆手,终于打发走了林乐。
“我们也走吧。”他说。
“主任那里怎么办?我好像说了让她生气的话。”
“不管她,估计她气不了多久。”以四张对灭绝的了解,他还是很有信心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看眼腕上的手表,时间还早。“那个……”他挠挠头。
嗯?
“约个会吧。”
他假装没事人似的斜看着45°的天,天晓得他这根老黄瓜有天也会为约会这事害起臊来了。
约会啊……鹌鹑还从没约会过呢……她低着头,小小声地道了句:“咋约啊?”
噗。四张闷笑出声,他们两个初恋者还真是凑到一起了。
“等我想个地方的。”
要找个有意思的还适合少女去的地方,去哪里呢?四张想得起劲儿,冷不防一只手就落在了肩膀上——
“说清楚,我怎么就该找‘老伴’了?”
我去!四张没回头,单听这个声就足够他吓一跳了。
什么时候灭绝变得这么执着,这么神出鬼没了啊?
像个机器人一样一节一节地扭过头,四张陪了个笑脸:“主任,有人说过‘老伴’俩字吗?没人说过啊。”
“我不和你说话,我问她。”灭绝师太直勾勾的眼神随着这话转移到了鹌鹑身上。
“我?”鹌鹑一噎,身高当场矮了三分。
“就你。”灭绝扬了扬脸,“为什么说我要找老伴?”
鹌鹑看看四张,又看看灭绝,“不是说荷尔蒙……”
“不是问你那个‘伴’字。”
“那是啥?”
鹌鹑求助地看了下四张,四张却已经痛苦地捂上了眼睛,能不痛苦吗?当一个曾经那么执着于对象的人连没对象这事都不再介意了的时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没求来场外帮助的鹌鹑可怜巴巴地扭回了头,“灭主任,我脑子不好使,你要问我什么直接问好不好,不然我真想不明白。”
当鹌鹑那个“灭主任”出口时,四张死的心都有了,这个场该怎么圆啊?他已经看见“灭主任”眼皮抽筋了……实在不行,甜品店就不开了吧。
“主任……”他打算把起外号的错误先揽到自己身上,岂料话才开了头就被灭绝伸手拦住了。
“油嘴滑舌没一句实话的人闭嘴。小姑娘,我问你,你看我像多大的?”
“往少说、往少说、往少说。”
鹌鹑听见了四张的碎碎念,一番斟酌后,她举起一个巴掌:“五十多?”
五十多?灭绝倒退着踉跄几步,三十八芳龄的她被人说成了五十多,这打击……
“不是要你往小了说吗?怎么不听话?”吓呆了的四张害怕灭绝受了刺激,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忙拉着鹌鹑逃离现场。
“四张,咱们的甜品店是不是要完蛋了?”鹌鹑快哭了,“我少说了啊,她脸上的褶子和斑就比我七十多的奶奶少一点。”
拉着她疯跑的四张这下更哭笑不得了,他能说什么呢,以他女朋友那慢半拍的脑子,能把灭绝定档五十岁,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先回家吧,再在这儿待下去怕有危险。”说着,俩人已经跑去了停车场,鹌鹑等在原地,四张去取车。
什么约会啊,浪漫啊,都不如回家压压惊来得实在。
坐在车上,四张扭开暖风,手放在风口调了半天温度这才满意地专心开起车来。
“其实有点不公平。”
莫名其妙地,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鹌鹑看着他,等着下文。
“我是说灭绝。”四张仔细想了想,竟然发现自己想不起灭绝的真名了,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我听说她年轻时也有过男朋友,俩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主任她突然发现男方一直脚踩两只船。”
“后来呢?”
“后来俩人就分了手,自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单身到现在。”
“再没有过对象吗?”
“有人介绍过,可男方都说她脾气古怪,没一对成的。不然你以为灭绝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鹌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像这些需要用情商处理的问题通常都会难住她,想理解不是不可以,需要时间。
“四张,你刚才说不公平是为什么呢?”
“男女性别问题,就和林乐的事一样,男人做妇产科医生会被歧视,比起大龄单身男青年而言,在单身问题上被歧视的却总是女性,不然为什么有‘老姑娘’这词儿,却没有‘老男孩’这词儿。要我说,她的脾气和这种社会舆论也有关。”四张义愤填膺说着,似乎忘了他自己也给这种社会舆论添砖加瓦过。
“老男孩这个词是不是有啊?”
“是吗?有吗?有也是不带贬义色彩的吧。”
就在俩人为了这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讨论个没完的时候,后视镜里,一辆白顶绿腰的老式捷达出租车正一点一点朝四张的车逼近。
等四张终于发现了,老捷达也已经拦在了自己前面,逼停了他们。
“不是吧?”当看清车上下来的那人时,四张忍不住问自己,是不是因为他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是不是今天不宜出门啊。他都开车跑路了,怎么还甩不脱灭绝呢?啊,不,是他们的王文静主任。
【3】
说实话,王文静主任的这个人以及这张脸都是和“王文静”这仨字十分不搭的,你见过哪个文静的人会踩着别人的车盖和你说话的。
王文静就干得出来。
可说她真凶?
又不是。
没有哪个凶人能这么积极急切地探着头问你:“我真的有那么老吗?”
鹌鹑就是在这种完全蒙了的状态下先点点头,后又摇摇头的。
“王主任,真是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
“就问你,我有那么老吗?”
“没有、有……唔,不年轻。”鹌鹑耷拉了脑袋,她恨自己,说个谎有那么难吗?“你都这样了,我还不能编个瞎话哄哄你……”
呜呜,鹌鹑你就是个大傻瓜!
“还有得救吗?”
哈?鹌鹑抬起头,四张也看向了王文静。
“我是说,我还有得救吗?能再年轻点不?我才38,像50?”她扬起脸,摇摇头,太可怕了,“你们不是可以让人开心吗?我瞅林乐那小子挺乐的。”
哈?四张和鹌鹑彻底石化了。
“有没有法子,没有法子我就把你们店关了。”
有有有。
“多笑。”
“不要动不动就罚人,特别是‘关我们的店’这样的话不能说,会添脸上的凶相。”
“像这样吗?”王文静嘴一弯,露出两排白牙,也许是错觉,那一瞬间,鹌鹑真觉得灭绝一下子就年轻了。
或许还不习惯笑,笑了一会儿王文静揉了揉腮帮子,眼睛一转,看向鹌鹑:“对了,你刚才说我哪样了?”
啊?就是四张刚才说的那样啊,什么脚踩两只船,什么被甩。
这下轮到王文静蒙了。
周日,四张值白班。
早七点,他开着车,载着鹌鹑心情愉快的往医院去。
昨晚上医院的微信群格外热闹,关于灭绝师太的事在群里炸开了锅,有人亲眼看见灭绝师太去她之前一个相亲对象那里把对方一顿胖揍。
“所以说,在相亲分手是谁甩了谁的这个问题上,不能说谎,不然结果很严重。”不信看那几个被揍的。
说话的时候,手机又滴地响了一声。四张头一歪:“媳妇,帮我看眼什么消息。”
鹌鹑脸一红,“瞎叫什么?”
“瞎叫了吗?难道不是只要老婆可以掌握我的手机密码的吗?这样表示我没有秘密啊。”
不想理他的鹌鹑红着脸,闷头打开了手机。
上面是条个人对个人的消息,发件人鹌鹑不认识,内容是这样的——
四张,忒特么见鬼了,刚才我去院办办事,灭绝竟然冲我笑!!能让灭绝笑,请问小明你是怎么做到的?
“回他:‘我老婆的功劳’。”瞟了一眼手机后,四张说。
这一说,鹌鹑的脸更红了。鹌鹑害羞的时候从来不会回嘴,笨嘛。她能做的只有一声不吭的别开眼,脸红。
手机第二次响起就是在她脸红的空档。
重新按亮手机,鹌鹑看了一会儿那条新消息,举起了手:“有个叫蒋晴的人问你在不在,怎么回?”
“蒋晴?”四张皱了皱眉,“谁啊?”
我怎么知道?鹌鹑为难地端着手机:“又发了个笑脸过来。”
“我看看。”放慢车速,四张接过手机,盯着那人的头像看了半天。
蒋晴坐在甜品店里,一会儿看下手机,一会儿又放下。这样往复几次,对面的座位就多了个人。老索端着那一盘子甜品“咚”地坐下,“大侄女你喜欢吃什么尽管挑,这家店的甜品师父人好,做的东西也好,你去选,你叔我买单。”
“叔叔,我爸说你血糖高,吃这些东西行吗?”
“没事,这些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师父特别为我做的,无糖,但味道照样好。怎么样,听我这么一说想吃了吧?”
“你说的那个师父是不是就是和他们医院医生谈恋爱的女生?”
“就是她。怎么?鹌鹑搞对象这事你也知道了?”
“我爸一住进来就听说了。据说是个特别了不起的女孩,很有智慧。”
“谁和你说得她有智慧?”老索咬了口黑森林,一嘴“胡子”地说:“你肯定听错了,她没智慧,了不起倒是真的。”
“‘了不起’这词儿离她更远。”
顺着声,蒋晴看向门口,一个穿着门店工作服却一脸暴发户气质的老男人正看着她,刚才的话就是他说的。
老索扭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摆摆手:“别理他。”
“那人不像店员呢,叔叔。”
老索含着点心,囫囵地点点头,“那是她爸爸。”
“谁爸爸?”
“鹌鹑的爸爸,鹌鹑就是这个店的甜品师父。不过我告诉你啊……”老索朝蒋晴勾勾手,示意她靠过来:“他和鹌鹑已经脱离父女关系了,所以我才想认鹌鹑当闺女。”
会做几道不伦不类的甜点,有个不三不四的爸爸,所以,四张你就找了这样一个人做你女朋友吗?她低下头,又看了一眼手机,上面还是没有任何回复。是没看到吗?她不死心地重新又发了条过去。
“不在吗?”
这次,手机很快就有了反应,她一喜,低头一看,心中顿时有如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过。只见屏幕上一排灰字扎眼写着——xxx还不是你的好友,需要先发送请求加好友。
……
“侄女你怎么了?脸色不好。”老索风卷残云地吃光了面前那一堆,舔舔手指,囫囵问道。
“没什么。”又看了眼手机,蒋晴咬咬牙,手扣了过去,眨眼间就微笑地看着老索:“叔叔,看你这么喜欢吃这家店的东西搞得我都想尝尝了。”
“都说了好吃,快去选选,你叔我请客,就这口味你爸保证也爱吃。”老索热情地扬高手,仔细看,还能看到指头尖上没舔干净的面包屑。蒋晴一笑,优雅地起身,走向了柜台前的大庙哥:“麻烦你,帮我介绍一下这些都是什么,可以吗?”
“啥?”忙着望天的大庙哥一回头,翘着的脚便不自觉放下来了。
不放下来不行,不然总觉得比端庄大方的蒋晴矮一截。
大庙的这些反应丝毫没让蒋晴惊讶。
做为一个第一眼美女,这种事对她而言简直是稀松平常。然而,除了是个第一眼美女外,蒋晴还有另一重身份,她是四张曾经的相亲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