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时候，乔茂琛摸着自己冰冷的胸口，透骨的凉意传进他的手心，刺得手心有些微微作痛。不知道为什么，乔茂琛竟然觉得自己有些难以言说的压抑，那种强烈的压抑感让他不得不脱下外衣，向外面走去。
外面的天气是冰冷的。
那外面的寒风瞬间从他的衣服往里面争先恐后地钻。这样的清醒方式着实很有用。身上锯齿的疼痛已经消散了许多，但是缺血的感觉还是隐隐约约存在的。在残存的疼痛被完全驱赶之后，外面的一切似乎清晰多了。
校园又一次陷入了夜晚带来的黑暗，就像是一座堡垒被黑暗的恶魔包围一样。
他的余光看着这座校园，黑夜无边地笼罩在白昼时那明亮的苍穹之上，在这里，黑暗张开了他的阴森的魔爪，密不透风地笼罩在了这个世界的头顶。整个世界被黑暗包裹了。
他小时候看过一篇小说，小说上写到黑暗到来的时候，人们喜欢睡觉，因为当那种黑暗来临，固然可以去点灯，但是微弱的光，总是会熄灭，所以人干脆就不去发亮，任由黑暗一直延伸下去，躲在被窝里睡觉，也就互不侵犯了。
这片校园中大多数地方已经沉睡了，操场上一片漆黑，那些婆娑的树影此时也鬼影森森，只有些昏黄的路灯在亮着，地面还残存着血液，教室的玻璃上也带着血液。浓烟从教学楼里飘出来，带着烧焦尸体的味道。微弱的光像是一支蜡烛，路过灯下，那一片幽幽的黑影，伴随着奔跑的乔茂琛越走越远。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发现那些教学楼有的亮着灯，就像是野外墓地里森森的鬼火。
突然一声尖利的嘶吼声穿裂了整个黑暗浑浊的天空，像一声雷鸣，轰然间将所有沉睡和困倦的世界空间全部唤醒。那声音就是地狱撒旦的咆哮，魔鬼的吼叫，像吞天的海浪拍打着神界起伏的高山。
这真的是让乔茂琛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可怕的声音。那种声音似乎是从地狱中传来的悲鸣。他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就这样愣在原地。他能听见街上的车子都停了下来，急刹车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那一声声咆哮，从一个变成多个，从一种声音变成很多种声音，那些声音，有的像是狂犬的乱吠，有的像毒蛇的微声，有的像天龙的狂啸……这些声音此起彼伏，连接成了一片声音的海浪。
但那到底是什么？
乔茂琛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那么可怕的声音，他宁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虽然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胸口的温度更加冰冷，冷的像他的手一样。他似乎整个人都被冻成了一块冰，在这个黑暗寒冷的夜晚，听着那地狱传来的声音，简直糟糕透顶。
身后的摩托化步兵已经追了上来，乔茂琛扔出两把冰刀斩杀了一个摩托车手之后开始奔跑，向宿舍的方向奔跑。杨树的枝梢上面一阵颤动，风声越来越大，在操场的上空盘旋着，然后掀起一阵淡黄色的沙子，轻轻地将它们卷起送到屋顶上，树叶也纷纷沙哑地叫了起来。
这是种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的感觉。
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
那一夜他枕着恐惧而奔跑。他握着我胸前的挂坠，只有那挂坠孤独地陪着他。乔茂琛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力量，总之当他握着它的时候，一种奇怪的，古老的力量涌进了他的身体。
“这就是英雄的代价吗？
……
“马小飞，不上课出来干什么。”
寒城市中心的网吧里，一个少年正坐在贵宾区打《守望先锋》。这个人叫做马小飞，他显得有些瘦，皮肤有些黝黑。他此时此刻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就像是一根风干的牛肉棒站在那里喘息。面对那个人的提问，马小飞显然不想说什么了，他一猜就能猜出来他们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他的另一个兄弟，周济。他们自从被分到同一个宿舍开始，就似乎冥冥之中受到了命运的牵引，很快他们几个就彼此熟悉。他们都是囊中羞涩，而马小飞却是富得流油。
在马小飞的勾搭下，他们很快就日夜上网，玩穿越火线和守望先锋。而且他们基本上不喜欢参与任何活动，就连社团也都不想参加。在这个残破而又古老的要塞城市里，他们只想把大学混完。
心灵鸡汤什么的，以后再喝吧。
或许有的时候，几个经历相同的人更能迅速地融合在一起，他们的曾经让他们有一种归宿感，甚至是一种患难者的共鸣。
“你们不上课了么？”
马小飞觉得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多上些课比较实在。毕竟对于他来说，所有的课程几乎都已经被我掌握了，虽然不敢说能打高分，但是及格起码是没问题的。
“晚课真的没什么意思，不如去上个网实在的来。而且，你就得在这个充满汽油味道的城市里，上学还有意思吗？”
这倒是真理。杂志上的文章浩如烟海，然而真正能被复制的，却寥寥无几。
有些人需要的只是逃避，而已。
马小飞没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几个兄弟，努了努嘴：“走吧，我们去泡妞。”
这座城市真的很小，小到只有三个人的容身之所。小到让整个城市的冷漠把这三个人在寒风中紧紧包裹，不容他们脱身的余地。
马小飞他们走在路上，街头是喝醉的人和流浪的狗。垃圾堆旁边堆满了烧烤店和饭馆扔的垃圾。一些流浪汉在里面寻找能吃的东西。马小飞在街头点了两根烤肠，递给兄弟一根。
周济是从来不吃这些垃圾食品的。
洗头房里的人并不多。来到这里的人多半是为了做一些隐秘的事情。这种给人的感觉很奇妙，那是一种脱离现实然而又和现实藕断丝连的一种体验。他们在香水和席梦思里获得一种微妙的快感，然而又总摆脱不了现实给他们带来的烦恼。
马小飞走进他熟悉的房间，手拿着一瓶最喜欢的苹果味的冰镇的美年达。他喝了一口，慢慢坐下来，看着一个浓妆艳抹但身材很好的小姐走了过来。
在进行活动的时候，他的动作很机械，似乎自己只是在完成一个机械的任务。当一个人把娱乐都当成了任务来应付的话，那么他真的是很孤独。
他突然发现，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一旦失去了这些和自己亲近的人，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真的可有可无。可有可无到连失踪被抓甚至死了，都如同尘埃一样，无人搭理。
消费结束后，他们每个人都带着黑眼圈，黑色的眼圈和黑色的瞳孔一样黑。马小飞伸了个懒腰，有种要呕吐的感觉。
他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买了六个蟹黄包。一上午没吃东西的他们的牙齿触摸到蟹黄包的一刹那，他们真的很想哭。
那真的很好吃，虽然是街边的那种最不卫生的小吃。
“我们明天还上课么？反正我是困了。”周济揉了揉眼睛，“反正辉子会很早就在那里替我们喊到的。那些检查的学姐也不过是走个样子，真的，我早就厌烦她们了。”
“可以不去上课啊。”我笑了笑，“真他妈的逗比。”
“真的，有的时候看见他们真的想不念了，没意思。呆在这里不如早点去打工。”
马小飞拍了拍周济，道：“到时候你会发现还不如这里。”
是吗？
这里和社会，有什么区别吗？都是一堆垃圾吧。或许在这垃圾堆里，他们都是乌鸦，靠着啄食这些垃圾，才能活下来吧。在这里或许只有把自己弄脏，才能获得站在垃圾堆最顶端的权利吧。
马小飞不知道如何解答他的问题。他们或许也会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吧。他们毕竟也是在这个地方要默默地呆上四年，然后默然退场，从这个世界中消失。
这城市给他们留不下任何美好的回忆。
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对这座城市来说，这座被刀枪和炮火所锻炼的城市里，他们也只是一些无关紧要不多不少的人类罢。
“我要回家。”马小飞说，“我要回家了。这座城市对于我来说丝毫没有意义了，这里闲得无聊，而且非常恶心。我受够了这里了。我要回家，我还有梦想。我能实现的。”
“你就把我们扔在这里吗？这样真的好吗？”周济看着他，“我们怎么办？”
“我们都走吧，这里不适合我们这样的人生活。我们可以追寻我们最好的东西，最好的梦想。但是我们一定不要被现实打倒。那样的话我们就输了，真的输了。”
马小飞拦了一辆出租车，他坐在车上，透过车窗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兄弟们！对不起，我先走了，你们一定要过得潇洒！”
马小飞在车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狂笑，他笑的放肆，笑的有些恶心。他或许就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那种人，茫然而不知所措，疯狂而又孤独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