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茂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是按照伯乐来审视这个人,还是应该把他归为仇敌。
如果没有这个人,他也不可能来到这里,这个地方。
工作人员看着乔茂琛,似乎在奇怪这个人为什么一直盯着远方看。
虽然乔茂琛盯着路迢,但路迢没有看他,他整理了一下身上整齐的西服,和工作人员向展览会的入口走去。
乔茂琛也走了过去。他的心情是激动的。让他激动的并不是红地毯和身上笔挺的礼服一样的校服。而是这次索多玛科技公司的展览将会让他体会到人类科技的巅峰和科学发展的美妙,他也会因为这个而获得荣誉和炫耀的资本。但是他并没有预料到,一场具有转折点性质的灾难,即将从这里降临。
“他竟然也来了。”
展览会的屋顶,两个特警队的狙击手静静地躺在地上,血液从他们的脖颈里流出来,在地面变成一片猩红色的胡泊。
狙击枪的子弹散落在地上,像是被遗弃的婴儿。这些狙击手一枪未发就被抹杀在原地。而杀死他们的凶手就站在他们的身后,带着几分戏谑地站在他们的身后。
鲜红色的身影在两具尸体旁边傲然而立,一袭黑色带红的铠甲夜行衣让他看上去似乎是地狱里的修罗。铠甲是日式的铠甲,只能保护到胸部和手臂。红色的忍者服如同鲜血。衣服像是刀鞘,把一把可怕的武器包裹在其中。
他的后背上,是一把超长而且阴森的日本野太刀。
“祝我凯旋,千仞切镰仓。”
他似乎是在祈祷,也似乎只是应付某些繁琐的仪式。
徘徊在天边的阴云逐渐散开,一束阳光射破云层,洒向了这片灰暗的大地。云层被镶了一层金边,就像很多散文中出现的那个情节,淡淡的金色,乌黑的云层被逐渐撕开,露出一片湛蓝清爽的天空,带着劫后余生或者是凄风苦雨之后的那种宁静,那种无声的壮美,洒向人间。
天气变好了,人们的心情也自然而然地变得很好。
“今天的天气倒是千变万化。”乔茂琛自言自语。身旁的工作人员检查了他的证件和学校的证明,朝着他点了点头。
“祝你愉快。”工作人员笑着说。
“也祝你们今天愉快。”
乔茂琛里面多穿了一件内衣,但是外面的空气依旧是很冷,夹杂海风的砭骨凉气嗖嗖地往单薄的校服里面钻。
那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寒意,总之,刚刚的好心情突然被打断。带着一种抱怨,乔茂琛不由自主地仰头看了看天空。
他的表情变得僵硬而恐惧,天空上,无数黑色的,人形的,带着鲜红色狭长围巾的身影,从天而降。
黑色的身影流星一般纷纷向地面坠落,他们似乎是俯冲的轰炸机。这些人在即将坠地的那刻,脚下的铁靴展开蜘蛛一样的机械支架。那些支架插进地面,带出一道火星。
会场的安保部队刚刚反应过来,他们的枪还没有抬起来,另一支部队竟然从会场的下水道中冲了出来,他们的反应速度和射击技术显然比安保部队要略胜一筹。
乔茂琛在杂乱的人群中向建筑物里跑去。他只想快点跑,躲开这地狱一样的风景,躲开这些恶魔一样的人。
黑色的战术套装,紫色的面具,血红色的肩章。
“乌拉纳斯”公司的私人部队。这支部队很少有人提及,因为知道他们的人一般都已经死了,或者是神出鬼没,没人知道。
装备下挂霰弹枪以及冲锋枪的Kel-TecRFB加长型自动步枪的私人部队成员正在挨个收割战场上剩余的人。他们沉默,如同他们的枪一样冰冷。一切对他们具有威胁的武装人员都要被他们射杀。
乔茂琛跑进建筑物里,却发现那里都是全副武装的人。他们穿着外骨骼装甲,手持自动步枪,戴着某种黑色的合金头盔。
“无关人员请离开。这里是索多玛公司的防卫部队。一切对我们造成威胁的人员都将予以清除。”
乔茂琛大声喊道:“能保护我吗?我是受邀来这里的学生!”
“对不起,为了保护索多玛公司的科技,你必须从这里出去。”
“为什么?你们不是军人吗?”
“这里没有军人。”
为首的那个穿着外骨骼机甲的步兵向前走了两步。他每走一步,沉重的外骨骼都会把地面的玻璃砖踩得粉碎。
外骨骼步兵手中的冲锋枪指着乔茂琛的头,乔茂琛突然觉得自己的腿动弹不得。恐惧攫取了他的意志,让他在死亡的威胁前不知所措。
外面一道红光闪了进来,乔茂琛的余光似乎能看到那一瞬间:鲜红色的光,鲜红色的影子。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不过那东西所过之处,所有的外骨骼士兵都被从胸部以上的部分直接截断。
血液喷洒,似乎是喷泉一般。乔茂琛不敢相信,前一秒还在指着自己头的士兵已经倒在了地上,下半身还站着,被切断的外骨骼机甲正在冒出电流,和血液一起喷涌着。
“六狱门不杀你们这样的平民。”
乔茂琛抬起头看着前面的那个人,那个人身穿的黑色带红的铠甲夜行衣让他看上去似乎是地狱里的修罗。铠甲是日式的铠甲,只能保护到胸部和手臂。红色的忍者服如同鲜血。衣服像是刀鞘,把一把可怕的武器包裹在其中。
他不敢说任何话。因为那个人的手中还握着锋利的大太刀。千仞切镰仓。
空气之中弥漫着血液的味道,腥咸而苦涩。地上的尸体还在往外喷血,像是一个个被挤压的充血的海绵。
乔茂琛看着那站在身前的人,他觉得对方站在自己面前,就像是一把随时可以斩杀自己的锋利的剑。对方已经把那恐怖的千仞切镰仓收进了刀鞘,但是他仍然觉得,对方斩杀自己,根本就不需要拿把刀。
他的心脏似乎都要窒息了,面对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
“滚开,离开这里。这不属于你。”
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冰冷的刀。乔茂琛觉得整个人都被按在了冰冷的海水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从门口陆续进来许多人,他们有的是拿着步枪的士兵,有的人是穿着黑色紧身衣手握锋利的忍刀的忍者。拿着步枪的士兵很快就占领了四周,他们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的语言交流,似乎一切都是极为默契的。
那些忍者显然是面前使用野太刀的那恐怖的红色铠甲者的部下。他们站在他的四周,如同众星捧月一般。一个穿着白色机动装甲的私人部队统领走了上来。他浑身都被机动装甲覆盖,一点皮肤也没有暴露出来。他的手里端着一挺看上去很先进的轻机枪和防暴盾牌。
他看了看乔茂琛,透过头盔的通讯器问道:“这个人是谁?”
“他是个无辜者。六狱门不杀无辜之人。”
“他必须死。我们不能留下任何泄露我们信息的人。”统领看着那个红色铠甲的男人,“如果你碍于武士的身份不愿意动手,我们可以帮助你。”
乔茂琛疯狂地向后退缩,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量。他只是简单的不想死。无论他曾经多么低沉,多么胆小懦弱,多么孤独,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
他不能死。
为什么要死呢?死了,就不孤独了吗?灵魂就解放了吗?
他活着,难道就没有活着的理由了吗?
他还是在乎的吧。在乎这个世界,在乎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在乎自己心中微小的梦想,在乎自己的朋友,在乎自己的未来……
乔茂琛想要去抓住那些外骨骼士兵掉落的武器。他会用那些武器。对于他来说,理论上的东西已经变得绝对纯熟了。面对那黑漆漆的自动步枪,乔茂琛真的很想抓住。但是他抓不住。
一个忍者比他的速度要快得多。那个忍者几乎瞬间就来到了他的身边。乔茂琛只觉得自己的头颅左侧一阵寒风闪过,他的左手就已经飞了出去,拖着长长的一串血迹。
没有痛苦。
六狱门的刀很快,很冷。据说他们的刀上带着剧烈的麻醉药。这种麻醉药并不是毒药,但是它比毒药还要狠毒。即使被刀划伤一个不起眼的小口,麻醉药也会渗入进去,让对手变得迟钝。
这种药的效果,也在于减轻对手的痛苦。
六狱门并不都是变态的杀手。
但也绝不是天使。
红色铠甲的男人终于拔出了身后的刀。刀锋寒冷,狭长,似乎是一条盘踞的蛟龙。刀锋还没有触及地面,地面就已经露出了划痕。他拖着那把锋利的致命的武器,走到乔茂琛的面前。
乔茂琛喊了起来,他向四周疯狂地大喊,但是没有人帮助他。外围的武警和特警基本上都被乌拉纳斯的军人解决了。他们的武器和装备远远超过那些武警。
整个索多玛展厅会场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寂的地狱。
索多玛公司展出的警用机甲已经被乌拉纳斯的特种军人操纵了。他们拥有最先进的骇客系统,可以黑进任何一种电子设备。索多玛公司的防火墙并没有防御住他们的这种黑客攻击。索多玛的看门狗,终于也反过头来咬它的主人了。
乔茂琛绝望地喊着,红色铠甲的男人站在他的身边,冷冷地看着他。
男人并没有挥刀,也没有动手的征兆。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目光中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悲哀。
他似乎在替眼前的乔茂琛感到不值。
为了来到这里,乔茂琛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为了来到这里,他甘愿承受无数的白眼和冷落,只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他有这个能力,他并不是一无是处。这就足够了。
值吗?是这样带着恐惧死亡,还是永远承受着别人的白眼和自己的孤独活着,这两者之间,或许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吧。在这里,死了和活着,应该是同一个道理。
“我和这里到底有什么关系……”
“你和这里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杀你,和你无关。”
红色铠甲的男人举起手中的千仞切镰仓。这把刀传说能将山脉劈成两半。但是谁都没有见过这把刀劈开山脉的场景。不过从能切开坚硬无比的外骨骼装甲来看,这把刀的威力确实是不错的。
乔茂琛明白了。一切都是一场局。这些人和背后的始作俑者相比真的是一毛不值。他们都是这场棋局的棋子。
所有人都是,包括他自己。
到头来,恐怕没有人能逃脱这黑暗的穹顶之下。
地面突然结了冰。冰似乎是从建筑物里面延伸出来的。冰面虽然很薄,但是却很坚硬。那坚硬的冰面似乎是爬山虎的触手一样延伸,有规律地递进着。
红色铠甲的男人似乎看到了那延伸的冰面。整个空旷的展厅中似乎都被奇怪的冰面封锁,冰是蓝色的,竟然蓝得有些出奇。展厅中开着空调,温度不低。
“不对劲。”
乌拉纳斯部队的统领和手下的士兵们看着四周,四周的冰面依旧在向他们靠近。寒冷的冰面上散发着深寒的气息,整个展厅的温度瞬间就降低到零点。
乔茂琛突然很恐惧,这种恐惧的感觉很奇怪。他似乎很怕那层单薄的冰。面对身后黑洞洞的枪口和那些能把人切黄油一样切成两半的刀锋,他似乎更加惧怕这层单薄的冰面。
他的灵魂似乎因为这而颤抖。那种恐怖的感觉,是他不曾预料到的。那种恐惧似乎能冰封他的灵魂,他的生命,他的一切。
乔茂琛这一刻的心情是极度绝望的。
他这一刻想到了路迢。那个曾经利用他威胁他的人。他突然希望现在这种情况下的人是路迢,而不是他。
他认为有罪的人就该死,而自己是无罪的。他一直以来以一个受害者的名义和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希望那些真正的恶人能够被处决,能被这个世界惩罚,被这世界狠狠地惩罚。
所以他悲哀,他愤怒,他被这世界所有的不公搅扰的鸡犬不宁。
这只是一个美丽的梦想而已。
冰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厚。沉重的冰花爬到他的鞋上,似乎还在延伸。
乔茂琛大喊着向后退缩,他的身体已经快要撞上身后的士兵了。
一个士兵瞄准他的左肩开了一枪,子弹直接穿透他的胸膛。弹头在他的身体里造成空腔,鲜血和碎肉喷了出来,淋满他前面的地面。血洒在地面上,和那些寒冷的冰花凝结在一起。
“真是个弱鸡。最后一刻也是死的像个弱者。”
“我不想死……”
乔茂琛抽搐着,血液从嘴角流出来。他不想去死。他死了,他所在乎的东西,都会离他而去。他所有承受的苦难,又将由谁来救赎呢?他的怒火,如果不是这个该死的世界这些该死的人来承担,又有谁来承担呢?他这样的人,上哪里去找到一个容身之所呢?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他连自己脆弱的希望和梦想都保护不了。
他曾经想要成为一名强者,但是从来没有人相信。
如果这世界的正义就是把人逼到走投无路的话,他真的很想……选择和这个世界为敌。
从他的身后,一层层惨白色的气体升起,那气体升起的同时,周围的温度疯狂降低,地面被一层冰霜彻底包裹,尸体,血浆,都被冰冻起来,乌拉纳斯集团杀死的那些士兵的尸体也被冰冻起来。
乔茂琛的身体被一层白色的冰花包裹,似乎是一座冰雕。唯独他那冰冷带着鲜血的脸是没有被包裹起来的。
他的双手长满了冰碴,在那冰碴之中,还在不断滋生着坚硬如同钢铁的冰柱。
“十殿阎王,二殿楚江王掌管寒冰地狱。你这模样,倒是像从那地狱里出来的恶鬼。”
红衣铠甲的男人提着手中的太刀,看着眼前正在浮在半空中的乔茂琛,“你的恶鬼,也要被放出来了吗?”
“同为恶鬼而已。”
乔茂琛的左手凝结的冰柱突然爆碎,碎裂的破片如同子弹一样向四周飞去。那破碎的冰片似乎带着对世界深深的恨意,它们纷纷射穿那些建筑物,射穿那些严阵以待的雇佣兵和那些持刀的忍者——冰块的速度让他们无法躲避,那些冰块比子弹还要快。冰块射穿了那些敌人之后,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射向未知的远方。
破碎的冰片散尽,左手一把深蓝色的寒冰一样的刀刃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乔茂琛举起那深蓝色的刀锋,指着面前的男人。
“这把刀,就叫它剥衣亭。”
红衣铠甲的男人看着他,桀桀地笑了起来:“记得当年楚江王掌管的地狱,就叫剥衣亭寒冰地狱。”
乔茂琛看着他,沉声道:“走开。”
“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
“你现在也终于成为了一个杀人者。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者。你在这里,给我一种很强的威压。”
“曾经不是,现在是了。如果我不杀你们的人,你们的人就会杀了我。实际上,你们也杀了我一次了。”
风从他们之间吹过,红色铠甲的男人看着地上的人的尸体,他默默擦拭着刀锋,用两根手指。
“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西游记。我当时就想,我什么时候能成为大圣一样的人?我也想带着铁棒行侠仗义,我也想要成为那样的英雄。但是现在呢?或许你们眼中的我只是怪物。”
乔茂琛的眼神变得冰冷,变得越来越没有人的色彩。似乎他整个人真的沉沦在地狱之中,变成那个掌管了无数地狱的楚江王。
“还不走吗?你是想要死在我的刀下,你不会真以为,我会因为你刚刚不杀我,就饶了你吧?你们在杀我的时候,为什么从来不考虑呢?”
“我是武士,不会撤退。”
乔茂琛笑了起来。他似乎觉得这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他看着那红色铠甲的男人,眼中突然窜出电光一样的火焰。那火焰正在燃烧,正在沸腾,那是一种灼烧世界的烈火,是焚烧这个世界的红莲之炎。
红色铠甲的男人手握千仞切镰仓,依旧不动如山。他似乎已经做好了赴死一战的准备。他是出色的武士,他有自己的使命。
死,对于真正的战士们来说,就是振奋的鼓声。
“那,现在在这里陪我打一架也行啊!”
刀如寒冰,刀若红莲。
乔茂琛突然觉得那一刻竟是我人生的巅峰的时刻。寒冰的刀和炽热的棍碰撞在一起,天地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似乎所有世界的冰和所有世界的火都在这里聚集,聚集成足够毁灭一切的力量。
地面全部开裂,碎片和瓦砾被寒冰冻住,随后又被烈火焚烧殆尽。一切都不能躲避两人的攻击,似乎所有的物体在这一刻都要面临毁灭。
绯红的烈焰贯穿苍穹,在天际线上燃起火幕。
深蓝色的身影在火幕之中变得模糊,他的头发迎着血腥而灼热的风飞舞,血迹从上面滑落,黏腻如同油脂。蓝色的校服下面,深黑色的卫衣残缺不全,被冰冷的风吹的呼呼作响。他的双手低垂,手中冰冷的刀已灼热的冒出白气。
乔茂琛站在地上,天空阴郁而血红。不知是因为两人的影响还是别的原因。地面躺满了尸体。那些尸体有乌拉纳斯集团士兵的,也有支援的武警的。乔茂琛已经彻底愤怒了,他的冰成为了不分敌我的武器。尖锐的冰片连装甲车都能够射穿。
这是一个血红的世界,一切都是血红色的:血红的城市,血红的天空,血红的地面,血红的人。
乔茂琛的目光炽热,闪烁着杀戮的光芒;而红色铠甲男人的目光依旧执着而尖锐,如同一把荡开黑暗的长剑,灼灼发光。
一个是狂战士,一个是武士。
“我记得,当初索多玛公司带来了一种病毒。那种病毒十分可怕。你一个普通人蜕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寒冰武者,恐怕和这种病毒脱不开干系。”
乔茂琛笑着问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能解释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