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
蚂蚁是黑色,河岸是白色,故昇昇火苗虽然微弱,在唐久绥的全神贯注之下,总算没有跟丢那只蚂蚁。
星月之下,唐久绥在前面俯着身子,白僖则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有些滑稽的模样,微微笑着。
“不累吗?”白僖跟在后面笑了一会儿,问唐久绥道。
“当然累,手和腰都酸了。”唐久绥轻声道,生怕自己说话的声音大一点就能把眼前的蚂蚁吹的不知所踪。
白僖掩唇笑道:“辛苦你了。”
“那既然如此,一会儿找到老者后,你给我捶捶腿捏捏胳膊,怎样?”唐久绥打趣问道。
“想得美。”白僖听到唐久绥得寸进尺的窃笑,道:“我就不该关心你。”
二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起来,唐久绥突然也感觉腰与手似乎都不那么劳累了。
跟着蚂蚁又走了一会儿,白僖与唐久绥已经可以看到在不远处河畔的巨石下,有一栋正亮着灯火的小屋。
小屋是天城随处可见的民居样式,可这民居出现在皇族的禁地之中,倒着实蹊跷了些。
唐久绥看着蚂蚁径直朝着那座小屋爬去,直起了身,对白僖道:“我想应该是这里了。”
白僖走到小屋的门前,发现屋门正轻掩着,便急切地推开吱呀作响的老旧木门,进了屋内。
“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白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者正盘腿坐在一张茶案后,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正是白僖那日在幻象中看到的老者。
不知为何,白僖一见了他,便有一种十分亲近之感。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像是女儿见了父亲一般,轻轻点了点头。
“吱——”木门又被推动,唐久绥随即也进了屋内,一眼便看到了老者那笑眯眯的双眼。
老者朝他笑道:“好久不见。”
“我好像从未见过你。”他被老者问得一愣,疑惑道。
“吾是对你说,亦未对你说。”老者笑道:“故你曾见吾,亦未曾见吾。”
看着二人被他一席话绕的一头雾水,老者爽朗一笑,衣袖一挥,在茶案前变出两个蒲团来,道:“坐吧。”
“敢问前辈,怎么称呼?”二人入座后,白僖甚为拘谨,坐在一旁不肯说话,唐久绥便恭敬地问老者道。
“许久没有用过名字,早已忘了。”老者道:“你们可称吾为蚁垤。”
“蚁······垤?”一道霹雳在唐久绥的心中划过,他记得清楚,自己在初来这天河畔时,经过的那座祭拜先祖的皇家祭坛中有二字,正是蚁垤!
“您莫非是罗镇仙人?”唐久绥失声问道。
老者道:“似乎是有人这么称呼过吾······忆不太清了。”
天城的缔造者,罗炽的先祖,把整片大陆全部挪往了云上的大能者,正在二人面前笑意盈盈地坐着,满脸慈祥的皱纹,看上去与普通的老人并无二致。
“恕晚辈冒昧一问,您不是力竭而逝了吗?”唐久绥想起了罗炽曾给他讲过这天城的来历,问道。
“吾只是一缕残魂,只为等待这位姑娘而在此数万年。”蚁垤答道:“这位姑娘出现在天城时,吾才从沉睡中醒来。但残魂微弱,不能走出这河畔,故托梦于如今的欢喜佛,托他帮吾捎了口信。”
白僖更加恭敬地问道:“蚁垤前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蚁垤道:“大多旧事,吾已忆不起了。等候姑娘也只是在记忆中唯一所记清晰之事。”说罢,他又一挥衣袖,茶案上出现了两杯茶。只瞬间,满屋都溢满了茶香气,沁人心脾,白僖与唐久绥只觉得身上一松,精神了不少,似乎这些天的劳累都一扫而空了。
“这两杯茶,乃是采摘从蚁穴中生根之茶树上的茶叶泡得,只这两杯,泡了万年,可令姑娘恢复记忆。”蚁垤道,“吾命此茶之名为‘追忆’。”
“可为何要有两杯?”白僖问道,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唐久绥道:“难不成他也要喝?”
蚁垤和蔼地笑看唐久绥,道:“喝与不喝,倒要看心中之抉择了。”
唐久绥沉默着,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吾之使命已成,二位自行斟酌便可。”蚁垤说罢,和蔼的笑容便化作了一缕轻烟,微风一抚便消散在了空中,只留下一张空空地蒲团。
白僖盯着唐久绥的眸子,道:“你也有秘密。”
唐久绥有些躲闪,答道:“是。”
“是不愿想起的事?”
“忘了。”
“你喝吗?”白僖话锋一转,问道。
“还未决定。”
“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如此纠结。”白僖笑道:“我饮罢这杯茶,说不好就忆起你之前的糗事了,你不怕吗?”
唐久绥见白僖这个关头还打趣他,也笑道:“我之前可未有糗事落在你手里,倒是你······”
“我不怕。”白僖打断他道,说罢,素手端起桌上香气四溢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她饮罢了茶,觉得唇角还有几丝残留的茶水,拂袖抿去后便用轻佻的眼神看着唐久绥,风情万种道:“该你了。”
“有趣。”唐久绥明白了白僖的意思,也笑着饮茶入口中。
下一刻,白僖只觉得一张沾着茶香的唇吻了上来。
“你莫要忘了你与我这······”
白僖听到唐久绥最后说了一句什么话,但还未听完,她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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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白僖已身处在一个黑色的空间内。
“我这是?”白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低头向下看去,惊讶的看到自己的身体竟然是透明的。
“这是什么地方?”白僖有些惊慌地环顾四周,看到了不远处散着悠悠蓝光的一本书。蓝光和煦,像是在呼唤着白僖。
白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朝那书飘了过去,飘到近处,便看到了书的封页上写了雄浑苍凉的三个大字——僖魂书。
她触到僖魂书,翻开瞧了瞧,书中却一字全无,满是空白。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不知从何处涌来一股香气扑鼻地黑色的水流,一股脑灌进了书中。
“哎呀。”眼看手中书浸了水,白僖立刻紧张起来,急忙又翻开书页查看书中情况。令她惊叹的是,书中竟然出现了字。
与封页僖魂书三字不同,书中的字字体娟秀纤细,一股潇洒之气扑面而来,倒像是个女子所书。
白僖细细看了看,这书中竟写了一个个故事。她便从第一页开始看起,每翻一页,便感觉脑中多了几分记忆。“原来这本书是我。”她忆起了自己起初在血河中蕴着,身畔还有一只笔。只是那笔修炼的要快些,先她一步化成了一个眉毛浓密似古剑飞云,鼻子高挺似天山斜脊的拥有两片暗赤色薄唇的英朗男子,名为步履。
步履伴了她五千年,她也化成了人形。那一日,她赤裸着站在血河边,步履问她:“你知不知道在六界有个规矩,男子看了女子的身体,便要娶她?”
“我怎么这么不知羞。”白僖若是身体如常,定会有红云飞上脸颊。
手中书页一页一页的往后翻着,脑中忆起的记忆也越来越多,自然也有许许多多四魂人的故事被她忆起。追寻这些在白僖额头中有奇特符号的四魂人之故事,在她的记忆中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篇幅。
书页翻得很快,也似乎很慢,反正在这个黑色的空间中没有什么时间的概念,白僖看书看的入了神,自然也不会去注意其他。
僖魂书翻到了一千四百年前。
“咦?”白僖有些惊讶,这次四魂人之故事,与她有着直接的关系,在这数万年的记忆中,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她疑惑地顿了顿,是片刻,也似乎是百年。
“嗯······”她沉吟着继续看下去,随着纤长的玉指翻动书页,一段记忆逐渐涌上脑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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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僖,白先生,是始祖所铸始神器僖魂书的化身,与天地同寿。
她终年在六界中游历着,为了收集四魂人的故事。
这四魂人,六界每百年只生一个,除了六界生灵都有的天魂、地魂、命魂的三魂之外,还有第四魂,白僖称之为僖魂。
这些四魂人的额上有着只有白僖才能看到的僖魂印记,他们似乎受天地眷顾,因为每一个四魂人都是天赋异禀,才智超绝。但他们也似乎受了天地的厌恶,结局大都悲惨无比,遗憾终生。
自上一百年的四魂人逝去,白僖收了他的残魂,已又过了快百年。
“算算日子,他也应现世了才对。”白僖在人界小城中的阡陌间低着眉,在心中道。
她近几年一直在六界中游荡,可这四魂人就是迟迟不与她相见,饶是她数万年的岁月也隐隐感到了一丝烦躁。
近日,她又来到了人界,准备碰碰运气,只因这人界是最容易遇见四魂人的地方,数万年间的四魂人十之八九都是出现在人界。
但放眼望去,城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朴实至极,为了自己的生计而终日奔波的凡人,实在让她提不起瞧的兴趣。
“唉。”白僖叹了口气。
“姑娘为何独自在此叹气啊?”白僖面前大摇大摆走过来了几个锦衣华服,配饰不凡的男子,白僖一看便知是此地的不学无术的纨绔们。
每个地方都会有这些人,他们仗着家中权势,整日欺男霸女不学无术,平凡人家受尽欺辱也不敢反抗。这一来一回,他们便愈发胆大,最终恶事做绝,祸害乡里。
白僖这万年来,见惯了不少这幅嘴脸。
“姑娘如此貌美,我等兄弟却从未在城中见过,想必是第一次进城吧。”为首的纨绔还不知自己已经大祸临头,还一副猪哥相的调戏白僖,“我爹可是这城里最富的主,不如你嫁给我,我把天下的宝物都送给你,如何?”
周围的百姓看见白僖被这几个纨绔调戏,指指点点道:“真是惨,被这这几个公子哥看上了。”
“是啊是啊,只要有姑娘被他们看上,还没有得了善终的,都是不堪受辱而死。上个月我家邻居张老汉的女儿就是这样,张老汉就这一个闺女,宝贝的似珍珠一般。唉,后来他自己也上吊了。”
周围的一言一语,白僖都听在耳中,心中更坚定了要抹杀这些公子哥们的念头。
“姑娘,你怎么不说话啊。”为首的纨绔伸出手,想摸白僖的脸,“不说话,哥哥可当你答应咯!”
白僖眼中杀机尽显,正准备动手,眼前这个纨绔却惨叫一声朝后飞了出去。
“光天化日下就敢做这等腌臜之事,你的眼中没有一点王法了吗?”一个高瘦的男子立在了白僖的眼前,刚才正是他把这些纨绔踢飞了出去。
“你,你竟敢踢我?”被踢飞的纨绔被草包兄弟们扶着,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鲜血从嘴角直往外溢。“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本镇首富王铜的儿子!你敢动我?活得不耐烦了!”
“首富的儿子吗?”那男子背对着白僖,语气轻蔑道:“你就算是皇帝的儿子,我也照打不误。”
话音刚落,男子已来到了几个纨绔身边,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男子一人便把四个纨绔都揍得鼻青脸肿手脚折断,没了一点嚣张的气焰,灰溜溜地互相搀扶着逃走了。周围的百姓看到平日里耀武扬威的纨绔们被收拾的这么凄惨,忍不住纷纷拍手叫好。
那男子回过头,竟生着甚为好看的一张脸,与自己终日面对着的步履也不差分毫,甚至要更为俊美一些。
白僖愣住了,但不是因为男子长得好看,而是这男子的额头中,浮着一枚四魂印记。
“姑娘?”男子看白僖呆住,问道:“你可有事?被吓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