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城内华灯初上,边眉去城中买了几个菜包子给不能行动的魑魅,魑魅一天未进食,本就饥饿,当即大口大口地吃起了包子。
边眉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他的吃相,他倒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含糊不清的问道:“你怎么不吃啊。”
“我当然在城里吃过了。”边眉道:“小贼你慢点吃,别噎死了,我可没钱埋你。”
“不会不会。”魑魅摇了摇头,又咬了一大口包子,道:“我命虽贱,但没那么容易死。”
边眉觉得天色有些黑了,便趁魑魅吃包子的空当在庙外拾了些干树枝与枯草回来,用火石点起了一小堆篝火。火势不大,但也把整座庙堂映得红彤彤的,温暖了许多。
“对了,你为何一个人出来行医啊。家里人放心吗?”魑魅吃完了包子问道。
边眉没有立刻回答,表情有些忧伤了起来,才道:“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母亲在我六岁那年也生病去世了,这半块玉珏就是她的遗物。”边眉从腰间又拿出她的半块玉珏,出神地看着它。“所以我才立志当一名医师,救救那些没有钱看病的穷人,因为他们没钱。得了很小的病也无法治疗,拖着拖着就越来越严重。”
“唉,是的。”魑魅也悲伤地叹道。
“你师父也是没钱看病,才病死的吗。”边眉见魑魅也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疑惑问道。
“那倒不是,他是欠债太多被追债的打死的。”魑魅笑道。
“你怎么还笑的出来啊。”边眉生气地皱起眉道:“这是对你师父的不尊重。”
魑魅仍笑道:“因为他解脱了。”
“啊?”
“我师父虽教我习武,但他本身却功夫深浅,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打得过他了。”魑魅回忆道:“他似乎是自废了一身本事,为了一个女子。他经常说他在二十五岁那年就已经死了,之后的他不过是行尸走肉,所以他才终日酗酒赌博,欠了很多的债。”
“起初别人告诉我他被追债的打死,我是不相信的。因为他再怎么不堪,收拾个把凡人倒也还不在话下。”魑魅道:“他死后,我去收尸,发现他竟然在笑。”
说到这里,魑魅感伤地叹道:“我才明白死去真的是对他的一种解脱。”
“唉,你也不容易,无父无母吧,师父也去得早。”边眉叹道。
“我可是要有大本事的人,这点小不容易不会把我怎样的。”魑魅爽朗一笑,比那庙中燃着的篝火似乎更明亮几分。
“小贼,忘了问你了,你伤好以后准备如何?”二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边眉问道:“还是继续流浪吗?”
魑魅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想去北方的军营。”
“打仗?”
“大丈夫顶天立地,自然要去战场上挣一番事业出来。”
边眉摆摆手,笑道:“得得得,你又说些空话了。”她想了想,又道:“我也要去北方,那里相对于这南方更贫瘠一些,贫民应该更多吧。我看你这一身功夫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和我们一同上路,到了地方再分开。就当你还了我的恩情,如何?”
“这可不行。”魑魅忙道:“我们一同去北方,路上自然要相互照应,这怎么能算是还你的恩情呢。”
边眉本以为他不愿一同去,谁想到竟是这等原由,心中对魑魅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那好,我还是等到你有大本事的一天再向你索这恩情吧。”
魑魅的伤第二天就恢复的七七八八,可以走动了。二人准备启程前往北方的望城,边眉说欲善其事先利其器,于是二人先在城中淘了一份周国的地图。
周国即是二人所处的国家,它地域辽阔,这份地图上大部分的疆土也都是这周国的,但近几任皇帝都是些昏君庸帝,导致国力削弱了不少,北方的蛮族们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隔段时间便来到周国的边境烧杀抢掠,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当朝的大将军麟止一怒之下出兵杀了朝中诸多谗臣,甚至逼宫才逼得皇帝出了一笔军费,在北方边境屯兵二十万,以抵御蛮族的入侵。
望城,便是这边境线上的重镇,麟止大将军本人也在这望城中坐镇北方。
照着地图,二人从小城的北门出了城,沿着官道向北方而去。
风餐露宿,天被地床。在这一路上但凡遇见城池,魑魅卖艺,边眉行医,二人赚来的微薄钱财换了几天的干粮便又上路,魑魅的俊脸久未打理,也有些泯然尘中,不再那么出众了。
走了几个月,二人遇见了拦路的强盗,魑魅打跑了他们,但也受了伤。边眉把他搀到了不远处的山洞里,细心的为他上起药来包扎伤口。
“小贼,你就不能小心点吗,不要每次都这么奋勇,不顾自己受伤。”每次魑魅都会非常拼命,以伤还伤也还是要打,边眉包扎着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微微埋怨道。
“那怎么成,我要保护你,他们人多,要是牵制了我而分出人手去伤你怎么办。所以我自然得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全部解决。”魑魅痛地龇牙咧嘴也要笑出来,道。“再说了,你也会为我治伤嘛。”
“那你上了战场呢?我还要跟着你到军营中?”边眉看他不听劝,气的忍不住轻轻戳了一下他的伤口。
“哎哟!”魑魅痛呼一声,疼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要是再这么不顾性命,我就还戳。”边眉竖起纤细但有些粗糙的手指在魑魅眼前晃了晃,‘威胁’道。她长时间研磨药材,手指上早就被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我记住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向来固执的魑魅也只好吃了这眼前亏。
边眉这才得意的笑了,双眼眯地几乎与淡青色的黛眉一般细。魑魅此时由衷觉得边眉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了。
“边眉。”他唤道。
“怎么?”边眉包扎完魑魅的伤口,拍了拍手,听到魑魅唤她,有些疑惑。
魑魅支吾起来:“我······我要是立了功,当了将军······”话到此,魑魅的下文便迟迟说不出口。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拖沓。”边眉皱眉道:“你说不说?不说我便不听了。”
“我要是当了将军,你愿嫁给我吗?”魑魅一咬牙,飞快的说了一句话。
边眉听罢,立刻红了脸,轻呸了一声,支吾道:“真不知羞。你当你的将军去,关······关我何事?谁,谁又要嫁给你?”
“啊?你不愿意啊。”魑魅看边眉这等反应,失落地耷拉下了头,道。“也是,你的样子肯定能找个好人家,好过跟着我担惊受怕的,没个依靠。”
“蠢贼。”边眉气的又戳了一下魑魅的伤口,道:“我去拾些柴火。”说罢便出了山洞,留龇牙咧嘴的魑魅独自在山洞中惨叫。
“为什么又戳,我说错什么了吗?”
越往北,天气也就越来越冷,魑魅与边眉从五月初走到了十月底,由温暖的南方走到了北风呼啸的北方。
才只十月底,这旷野中已经有几朵雪花自风中飘零洒下。二人在寒冷的旷野中走着,身上已裹了棉衣棉靴,倒也不是太冷。
“呼,还好在上一个城时为一个大官看了病,得了很多银子买这棉衣棉靴,不然恐怕还真的要冻死在这旷野中。”边眉庆幸道。
魑魅则认真道:“不会的,就算没有棉衣,你若是冷,那就——那就饮我的血取暖吧。”
“小贼,你说的什么胡话,好端端地我怎就又要喝你的血了?”边眉听懂了魑魅的意思,心中温暖,但这话听在耳中又十分不舒服,只能皱起眉来对魑魅道:“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喝你的血作甚?”
“嘿嘿。”魑魅摸着脑袋憨笑道。
边眉看着魑魅俊美的面容却露出那么一副傻笑,只能默默叹了口气,心道:“这张脸单看上去如此俊美聪灵,怎长在了这么一个榆木脑袋上面。”
“把地图拿出来看看,我们到那望城还有多远。”边眉道。
魑魅从包裹里拿出了那份从五月用到十月的地图,它已满布折痕,点点雪花从空中落下,在图面上化作水滴。
“过了这片平原就到了。”魑魅道。
“真快啊,不知不觉就六个月了。”边眉看着天上不断落下的雪,叹道。
“是啊,我已经十七岁了。”魑魅在她的身后道。
“什么时候?”边眉突然转身,问道。
“今日。”魑魅道。
边眉思索片刻,笑道:“小贼,我送你一样礼物。”
“啊?不用······”魑魅不知为何有些推脱起来:“我只是记得日子,不过生辰的。”
边眉凑得越来越近,突然踮起脚尖,在魑魅的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随即红着脸跑向了前方,雪花突然下的打了起来,洋洋洒洒地落在了边眉的身上,她像雪中的仙女一般,紧紧牵住了魑魅的目光。
魑魅被这一吻亲的彻底懵了,他慢慢地用手指点了点刚刚被边眉轻吻的脸颊,有些不知所措。
“小贼,愣着干嘛?还不快点?”边眉在远处呼唤道。
“来了来了!”他回过神来,快步追赶边眉而去。
大雪很快覆满了荒原,雪地上只能看到二人结了伴的脚印愈走愈远,一路向北而去。
雪中虽冷,但他们的心此时却温暖至极。
又走了几天,在一个傍晚,二人才走出这片旷野,远远便看到了望城高大庄严的城墙,漆黑肃穆,像一尊不苟言笑的神像,祐护着大周的子民们免受外敌的侵略。
“终于到了。”魑魅与边眉站在城下,转头朝她道。
“是。”边眉点了点头,“我在那边看到了招兵的告示,似乎在城中有个招兵处,你过会儿便去吧。”
“你要去哪?”魑魅的脸上满是不舍,问道。
“我就在这边境上转着,替穷苦的百姓们瞧病。”边眉突然笑道,“没了我在你身边,你在战场千万不要与别人以命换命,护得自己周全才是最重要的。”
她虽笑,可是眼中已溢满了泪。
“我会记得。”魑魅道:“我不会死的。”
“那就好。”边眉还是忍住了泪,她从怀中拿出半块玉珏,又从腰上拽下半块玉珏递给魑魅,道:“我其实骗了你。”
“什么?”魑魅接过玉珏,有些疑惑。
“我母亲给我玉珏时,就只有一半。”边眉道:“谁知怎么就遇见了持着另一半的你。”
“这是我的那半块,你收好,莫要丢了。你的半块,我也自会好好保存,待你从战场上回来,我们再见。”边眉说罢便转了身,背对着魑魅。
“放心,我必定去找你。”魑魅把边眉的半块玉珏紧紧地攥在手心,朝她道。
“我们就在此分别吧。”边眉背对着他道,“你快去城中,一会儿天黑,招兵该结束了。”
魑魅点了点头,朝城中跑去,“你也保重。”
边眉听到魑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转身——她早已满面泪痕。方才她控制的极好,丝毫没让魑魅听出她的异态。
她在脑中忆起与魑魅的一点一滴,身子颤抖着,泪如雨下。
“若我当了将军,你愿嫁给我吗?”她想起山洞中魑魅那句诉的飞快的话,流着泪却又突然笑出了声,黛眉舒展,脸上又洋溢起来甜丝丝的笑容。
“好。”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