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沈桑榆十五岁。
姐姐沈晚比沈桑榆大两岁，沈桑榆永远记得那个午后，阳光金灿灿地洒在枝叶繁茂的丛林中，而就是在那一天，她永远失去了她最亲爱的姐姐。
两个歹徒出现的时候沈桑榆背对着他们，他们手里的刀明晃晃的刺眼，沈晚率先一步发现来者不善，拉着沈桑榆就跑，就是这个举动打草惊蛇，当时还只有十几岁的她们哪敌得过两个大男人的追赶，没一会儿就被追赶上了。
跑到下坡路的时候，一辆吉普帅气而来，沈晚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把沈桑榆往下一推，沈桑榆重心不稳，一个跟头栽了下去。身后的两个男人骂了一声，抓着沈晚转头就跑了。
自那以后，沈晚消失了三天三夜，沈桑榆再次见到姐姐沈晚的时候，她已经瘫软无力地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那是她此生无法忘记的记忆，它就像长在肉里的刺，时不时地提醒沈桑榆当年自己的软弱害死了沈晚。要不是因为她这个累赘，以沈晚百米冠军的赛跑水平，想要脱身并不是难事。
……
沈桑榆忽然感到空气稀薄，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胸腔内的气息此起彼伏，呼吸凌乱又急促，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猛地一拽，却拽到一只温暖无比的手。
蓦地睁开眼睛，霍城昀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依旧温柔地像春日里柔软的风，眉眼低笑间尽是暖风拂面般的舒暖。
“又做噩梦了？”霍城昀递给她一杯水，扶她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沈桑榆四下张望，霍城昀宽敞明亮的诊室内独独少了顾西蒙的影子。她记得到B市的时候清晨天还没亮，她那种想带着顾西蒙看遍自己生活着的城市的雀跃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然而顾西蒙却平和地看着她说：“我们先去找霍城昀。”
她知道，他的话不容置疑。那个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唯一想的就是顾西蒙会不会认为自己太幼稚？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对这个城市的熟悉。
“你又对我催眠？”发现霍城昀眼里的端倪，沈桑榆不满地叫了起来。
霍城昀穿着一身白大褂，嘴角往上一扬，靠向身后的椅背说道：“又不是第一次，你干嘛这么紧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顾西蒙呢？”
“沈桑榆，我在问你话，你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
霍城昀虽然平时很少凶她，但大概是医生天生的职业素养，板起脸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对他说谎是一件十分可耻的事，她憋红了脸，低着头踌躇了半晌，才半乞求似的讨饶：“阿昀，你最了解我了，我骗谁都不会骗你。”
“那这是什么？”霍城昀举起手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瓶药丸，沈桑榆脸色蓦地一变，下意识地便要去抓他手里的东西，却扑了个空。
霍城昀气定神闲地拿着药瓶在鼻尖闻了闻，笑眯眯地说：“维生素C？”
沈桑榆终于沉默下来，盯着他漆黑的目光，死死咬着下唇。
霍城昀哪见得沈桑榆这副模样，于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轻柔地问：“为什么不吃药呢？”
药！药！药！从小到大不管是母亲还是霍城昀，叮嘱她最多的就是不要忘记吃药！可她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总是药不离身？她压根没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不一样的地方啊！再然后，停了一段药之后她觉得对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影响，才每次都偷偷地把霍城昀给自己的药换成了维生素C。这几年她小心翼翼地不让他们发现这个小秘密，不成想在今天还是被霍城昀逮了个正着。
“阿昀，我不是病人，我很好。”几乎带着一点点的哽咽，沈桑榆低落地说着。
霍城昀无奈地叹了口气，“并没有人说你有病，这只是能保证你睡眠安抚你情绪的辅助药而已，它并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它？”
“因为没有哪个正常的健康的人会需要每天吃药。”
话音刚落，沈桑榆的呼吸猛然一滞，她直勾勾地盯着门口迎面而来的顾西蒙。
完了，他一定听到了她说的那句话。
沈桑榆渐渐被自己低落的懊恼包围起来，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羞耻的小丑，企图对他百般讨好，可还是掩盖不住她身上的病态。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连一点点自己的缺点都不愿意让对方知道。
沈桑榆的家位于B市西部的富人区，当年她母亲在这里买下精装高层的时候狠狠地炫耀了好一阵子，但沈桑榆却不喜欢这里，像是身上被打下了一个烙印，那种标签式的生活对她来说太过累赘。
顾西蒙把她送到高层楼下转身欲走，沈桑榆急忙忙地抓住他长款风衣的衣摆，两人一路沉默，沈桑榆猜不透他的心思，也就越发地急，生怕他会因为刚才在诊室里的那些对话误解自己，于是一直难以启齿的话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对他说了出来。
“顾西蒙，我没病，我只是……偶尔会做些奇怪的梦。”
“嗯。”他的反应出奇的冷淡，背对着身，也没回头。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沈桑榆，在你的世界里，除了喜欢就是讨厌？”
“我……”
“我理解你不愿意被人误会的心情，所以也请你理解我并不想过分介入你生活的心情。说到底，我对你个人的身体状况及身家背景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感兴趣。”
他半侧过身，锋利的目光扫过她的头顶，停留在她脸上。
“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是什么让你造成我对你有好感的错觉？你说出来，我一定严加改正。”
那一刻用天崩地裂来形容沈桑榆的心情也不为过，她梦里的这个人以言语为武器，轻易割裂她对他的那片赤诚之心，对他来说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但对她来说，他是她整个世界的重心，就像太阳照耀着大地给以光芒，他同样是她长久以来为数不多的坚持之一。当有一天，这种坚持主动跳出来指明她的自作多情，比砍她一刀都让她感到伤心难过。
“顾西蒙，不刻薄人你会死吗？”
“你第一天认识我？”顾西蒙脸上又出现那种标志性的揶揄，轻轻一挥手拂开了沈桑榆挂在自己衣摆上的手，他的风衣衣摆在风中摇曳着，突然让沈桑榆产生一种他会立刻消失的错觉。
“顾西蒙，你别想瞒着我偷偷回去，如果你回去了，我就回到山城去找你。”赌气一般的，沈桑榆憋红的脸慢慢升起一股苍白，她垂在身侧的手无力地捏了捏，然而双手不知不觉间隐隐发抖，连拳头都握不住，是不是在隐约感到会失去一个人的时候连心都跟着会颤抖？
但可笑的是，顾西蒙之于她连失去都谈不上，因为根本从来没有拥有过。
“天涯海角，我有的是去处。”
顾西蒙不紧不慢地扔给她这句话，在后来的很多年，沈桑榆每每想起当年顾西蒙云淡风轻地以这种方式拒自己于千里时，总忍不住自己发颤的心。
天涯海角，可是再也没有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