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给予不重视它的人的最直接的惩罚,就是会在你觉得还有时间的时候,给你猝不及防的分离。
最长暑假过得顺风顺水的开心,庾欢会下意识的弱化和规避即将跟任平生异地恋的问题,等通知书都下来、暑假也过的差不多了的时候,错过了他们的毕业典礼,从西藏回来晒成了风干腊肉的彭老板张罗着让庾欢找同学一起过来吃一顿,算是庆祝他们毕业,再欢送他们去上学。庾欢再二中上了两年,愿意一起吃饭一块儿玩的除了平生,一共也就陆薄和唐予宁两个人。
她都打了电话,本来以为从散伙饭以后一直躲着她的陆薄不回来,没想到他不但来了,还恢复成了那个生龙活虎的没事就耍耍帅的没心没肺样儿。
她、平生、唐予宁、陆薄、慕天天、彭昭,六个人一起去刷了顿川锅,酒过三巡气氛正酣的时候,被高原的风沙磨掉了智商的彭老板突然就闻起来平生和予宁什么时候走。
他俩考到了同一个城市,但是却没结伴一起走。
予宁下意识地看了庾欢一样,一瞬的犹豫,那边慕天天已经剥了个虾放进她碗里,“她28号就走,她爸妈想带她在宿京那边熟悉下环境,开学前玩几天。”
怕闺蜜受打击的予宁在桌子底下踩了慕天天一脚。
庾欢低头咬筷子,问旁边的平生,“……你呢?”
平生把刚涮好的肉也放进她碗里,“4号吧。”
5号是学校规定报道日的最后一天。
那年还没通动车,从齐水到宿京,火车要坐十四个小时。
他4号半夜走,第二天下午到。
卡在报道的最后一天的最后那个下午。
庾欢太知道从来都遇事办事求稳妥的任小牛这次为什么会这么卡时间了,她不吭声,闷头夹着那一筷子肉塞进嘴里,舌头烫的麻了一下,转瞬又疼起来,而她借着这哧溜哧溜地捯气,把压在胸口让她心里发闷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4号啊……再怎么拖,拖到最后,满打满算,她跟男朋友黏在一起的日子,也就剩下十天了。
这十天里,还要去掉他陪爸妈的时间、他去姥姥姥爷和爷爷奶奶家吃团圆饭的时间、他在家整理行李的时间、和晚上各回各家睡觉的时间。
掰着手指头算,她能和任平生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也不会超过100个小时。
100小时的倒计时。
觉得比高考还紧迫揪心。
他们去主题公园,他们去唱KTV,他们去吃彼此喜欢吃的所有东西,有时候就是随便逛到学校后面那个小胡同的林荫道里,撸着在小吃一条街上买的一大把铁丝小炸串,两个人在台阶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天南地北天马行空的聊,嘻嘻哈哈,吃吃喝喝,特别快乐。
越相处就越快乐,越快乐就越舍不得。
可无论再怎么回避,那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他们恋爱了,这是全班和身边人都知道的秘密,但是两边的家长都不知道。
庾欢怕庾女士会炸,平生也怕爸妈会觉得现在仍旧是早恋而强行反对。
所以就瞒着。
平生半夜十一点半的火车,临走的那天下午,庾欢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很潇洒地跟他笑,说为了不让叔叔阿姨察觉,她晚上就不去送他了。
说完就走,走得特别潇洒。
她大咧咧地走,走出了男朋友目送的时间就开始跑,拔腿狂奔,跟生死时速似的。
奔波了一下午,八点多的时候就跑到火车站附近的肯德基去,守着两个体积巨大的塑料袋心不着地的喝饮料,喝到后来肚子快要被水撑爆了,她又魂不守舍地从肯德基出来,坐在了出站口那边的台阶上。
她一直没抬头,心里特别矛盾,明明是控制不住自己来送男朋友的,可是又害怕在这里看见他。
就好像在这里看见他,就必须要逼着自己正视这件事——她的男朋友要去一千公里以外的地方上学了,他们才刚刚谈了两个多月的恋爱,就要进入那让多少年关系稳定的情侣都打怵害怕的异地恋模式了。
可是明明他就是要走了呀……
就算再这样继续自欺欺人……
庾欢抬头看了眼站外挂着的大时钟——
这都十一点了,就算再使劲儿骗自己,也骗不了几分钟了。
人总要面对现实吧……
她深吸口气,站起来,拎着两个炸弹似的大塑料袋,如同少林挑水神僧一样,脚下生风地往售票处奔。
那时候离动车开始试运行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大家远途出行的方式还只限于长途火车和飞机,车站还买站台票,买张站台票就可以进到火车站里面去送行。
庾欢就买了张站台票,在LED的滚动信息上看准了平生那个车次的站台,小旋风一样地刮了进去。
她是算计着时间来的。
想着这个火车都快开了的时候,平生爸妈送站放行李这会儿应该都撤了,她才想差这个空档来给男朋友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把东西扔下她就迅速撤离,坚决杜绝送站的那种哭哭啼啼难舍难离在她身上演一遍的可能。
但是她没想到,任小牛竟然也给了她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吓。
站台都要没人了,就隔几个车厢有几个送站的亲友,还隔着窗户对车厢里同样看着自己的人微笑摆手,而小旋风似的冲上状态的庾欢,甚至都没看车站上的车厢指示,晃眼一瞅就一眼看见了平生。
——她男朋友一个人站在车厢门口,因为一直盯着进站口的方向,所以也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她!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给急切又焦虑的心打了一剂强心针,让心跳加快,让血流加速,让已经发软的双腿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
那种欣喜的、激动的、激切的想要真真实实抓住这个人的欲望,在那一瞬甚至盖过了一切。
庾欢在跑,平生也在跑,没有沉如炸弹的负重,也没有即将远离的火车,耳边风声在呼啸,自己急促的喘息也在呼啸,下一秒终于挨近,拥抱,滚烫的呼吸烙在彼此留着热汗的皮肤上,像是青春最深最痛的一个烙印。
“任平生,你怎么——”
“你问我车厢号,我知道你肯定会来送我的,你哪有你嘴上说的那么洒脱。”平生抱着她,说话带着鼻音,“你还故意躲我爸妈……我根本没让他们进站来送。来这么晚,我等你半天。”
“你……你……”直到保住他,庾欢觉得她在害怕,她嘴唇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明明始终说服自己要坚强,却在抱住男朋友的这一刻说话都带了哭腔,“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红着眼睛憋着眼泪不肯落下来,色厉内荏的凶巴巴语气揪的平生心里拧着劲儿的疼,连气息都是抖的,“十一,十一就回来!”
庾欢梗着脖子狠狠吞了下口水,后糟牙咬得脸颊发酸,“你早点回来!……我……我想你。”
平生指尖冰凉,刮刮她的鼻子,“给我打电话,发微信发QQ发短信发邮件发视频——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方式,想我就找我!我也会给你发微信发QQ发短信发邮件发视频,我也想你!还没走呢,已经想的不行了,刚才站在车厢外等你,怎么等你也不来,等的我差点就要跑出去找你了!庾欢,你等我,你等我回来!”
原来,有种喜欢,是还没离开,已经想念。
原来,这种想念,是这样的纠结难过,痛彻心扉。
“我等你,我会等你的!你早点回来!”庾欢强忍的眼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那边乘务已经站在车厢门边上喊平生了,庾欢胡乱地用胳膊抹着眼泪鼻涕,拎起刚才被她扔在地上的两个巨大无比的塑料袋交给他,“给你。”
平生拎过来往袋子里看了一眼,差点又要破涕为笑了——两大包,满满当当塞的都是吃的。
庾小欢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吃货,能想到给男朋友准备的、让他带走的都是齐水这边好吃而别地儿不一定好吃的东西。大到连锁店开遍齐水市的糕点店招牌大列巴,小到校门口麻辣烫的独家秘制蘸料,庾欢早就跑到宜家买了很多个食品密封袋,下午买了东西回家打包,大列巴就直接塞袋子里拎着,小蘸料就她自己先严严实实地封好,然后一股脑地也塞了进去。
送礼过去的时候,她自己也哭着哭着噗哧一下就笑了,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的别扭,“干什么那么看我,还不是怕你到学校换环境不适应?!万一水土不服,你可以吃这些做个缓冲!”
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那边乘务已经快要上来拽人了。平生硬生生一只手拎了两大包沉甸甸的吃的,手指头勒得发胀也一定要空出一只手来领着庾欢的手,他们一边说一边十指紧扣地往火车上走,再依依不舍,也终于到了不得不舍的这一刻……
平生在关车厢门的前一秒回到了火车上,车门一锁,他隔着那道仿佛隔绝出两个世界的玻璃窗看站台上的庾欢。
发誓不要在站台哭哭啼啼依依不舍的庾欢,红着眼睛跟即将远走他乡的男朋友一遍遍挥手告别,车头长笛呜咽着长长的一响,车厢里逛荡了一下,然后车厢里的平生看着庾欢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还是走了。
那一声长笛,就是这场异地恋开始的警世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