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买什么吃的啊!”
咬了一大口从可疑的小摊买的可疑串烧肉,“闪光”大人不慌不忙的答道:
“因为,刚才只吃了沙拉就飞奔出来了啊……嗯,这个味道还挺不错呢。”
嘴巴一边咀嚼着,一边说“这个给你”,把左手握着的另一串朝我递来。
“诶?给我的?”
“因为今天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啊。”
“啊……啊啊……”
反射性地低下头接过串烧,我才终于发现请全餐变成请串烧。顺带一提的是,刚去的那家餐厅的消费,在奔出店铺时直接从双方的道具栏平均扣除了。
嚼着民族风味的谜样肉串,我发誓以后绝对要让这女的亲自为我下厨,并继续向前走去。
在两支串烧彻底消失的同时,我们到了目标杂货店。握着的竹签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我张开手,虽然没有沾上什么污渍,但还是在皮革大衣上擦了擦,然后对着背朝着我们的店主喊道:
“哟,我来了。”
“……我才不会对不是客人的家伙说‘欢迎光临’呢。”
杂货商兼斧战士艾基尔,用与他那巨大身躯以及魁伟的面貌完全不相称的低声下气的语调,向狭小店内的客人招呼道。
“真抱歉,今天要关店了。”
对着发出不满声音的客人,艾基尔那强壮的身躯不断低头道歉,并把所有人都请了出去,从店铺的管理菜单中选择了关店。
在混乱至极的陈列柜自动收纳,并哗地关上外面的铁门后,艾基尔总算是朝向了这边。
“我说桐人啊,商人的处世原则一是信用二是信用,三跟四没有,五就是发横财……”
这则奇怪的格言,在看到我旁边站的玩家后就瞬间消失了。对着楞在那里,秃头下生长的胡须微微颤抖起来的艾基尔,亚丝娜露出爽朗的笑容并低头说道:
“真是好久不见了,艾基尔先生。这样急着拜托你非常抱歉。但无论如何,我都很希望能马上借用你的力量……”
严肃的表情瞬间瓦解,艾基尔立刻拍起胸膛答应帮忙,并且连茶都拿了出来。
男人还真是个绝对无法抵抗先天本能的悲哀种族啊。
*
在二楼的房间听完事件经过的艾基尔,好像也察觉到事情十分重大,突出的眉角下的双眼眯了起来。
“在圈内HP变成零,是吧?——你确定这不是决斗造成的?”
听到巨汉的浑厚男中音,靠在摇椅上的我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种情况下,肯定会有人看到胜利者宣言弹窗的,我现在也是这么认为。而且……即便是决斗,也不应该在吃饭的地方提出,还是‘完全决斗模式’应该不可能有人接受的吧。”
“在那之前还和那孩子……优尔可一起闲逛,也不像是‘睡眠PK’。”
晃着小圆桌上的马克杯,亚丝娜补充道:
“第一,如果是突发性的决斗,那未免准备得也太周到了。认为是事前就谋划好的PK比较妥当。在那里……找到了这个。”
我调出窗口,从道具栏中首先把问题绳子实体化,交给了艾基尔。
绑在桌子脚上的那一头,当然在回收时已经解开了,但是另一端仍旧维持着大圆环的形状。
艾基尔把圆环那一头拿到眼前,表情厌恶地哼了声,用粗大的手指点了下。
从打开的弹出窗口中选择了“鉴定”菜单。没有练过这种技能的我跟亚丝娜,即使做这种事也只会出现失败提示,如果是商人艾基尔的话,应该能获得某种程度的情报才对。
巨汉终于用他那粗重的声音,解说起只有他能看到的窗口内容。
“……很遗憾,这不是玩家制造的,是NPC商店卖的泛用品。级别也不是很高,耐久度减少了近一半。”
我边在脑中回想着那可怕的场景,边点了点头。
“应该也是吧。把那种重装备的玩家给吊在下面,应该是很沉的重量啊。”
但以杀人者的立场来看,只要能够坚持十多秒让那名男性玩家的HP归零,爆散开来就足够了。
“嘛,本来就没有太期待绳子。真正重要的是这个。”
我点了下还开着的道具栏,把另一件道具实体化。
漆黑光泽的短枪沉重的存在感充斥着整个狭小的房间。就武器的级别来说,跟我和亚丝娜的主武装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但问题并不在这里。这把枪,是残酷地夺走了一名玩家的生命,真正的“凶器”。
我尽量不让它有所磕碰,慎重地交给了艾基尔。
全身都是用同种素材的黑色金属打造而成,即使在同类的武器中这也是很少见的。长度大约一米五,握柄大概有三十厘米,沿着枪柄,十五厘米长的尖端闪烁着锐利的光泽。
而其特征,是整个枪柄上到处都长有短小的倒刺。这样的话只要深深刺入后,不拔出来就会产生特殊效果。即便要拔出来,也会需要很高的力量值才对。
这种情况下的力量值,除了玩家设定的数值参量,也和从脑部释放并由NERvGear从延髓截获的信号强度有关。在那个瞬间,被死亡的恐惧所吞噬的重甲男——凯因兹,没办法产生让虚拟体活动的明确信号。所以就算两只手抓紧枪身,也没办法拔出来。
这么一想,这果然不是简单的突发PK,而可以称得上是“计划杀人”么,这种想法变得越发强烈了。而且,由“贯通持续伤害”所带来的死亡是十分残忍的。不是因为对手的剑技,也不是武器的威力——而是被自己的恐惧所杀害。
我这刹那间的思考,被结束鉴定的艾基尔的声音给打断了。
“是PC造的。”
我和亚丝娜同时向前探身。“真的吗!”不禁大叫了出来。
PC制成品,也就是习得“锻冶技能”的玩家制造的武器的话,上面一定会记录有玩家的“铭”。也就是说这把枪,大概是特别订做的独特物品吧。只要直接询问制造的玩家,他会还记得下单·购买者是谁的可能性也很高吧。
“这把枪的制造者是?”
听到亚丝娜急迫的声音,艾基尔望着系统窗口答道:
“‘葛林姆洛克’……拼法是‘Grimlock’。没听过啊。至少不是一流的刀匠吧。嘛,也不是没有为了打造自己用的武器,去提升锻冶技能的家伙呢。”
连身为商人的艾基尔都不知道的锻造师,我跟亚丝娜就更不可能知道了,狭窄的房间里再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过很快,亚丝娜便用僵硬的声音发话道:
“不过,应该找得出来的。既然是能作出这种级别的武器的等级,我认为他不可能一直都是独行。只要在中层的街道打听,一定可以找到跟‘葛林姆洛克’组过队的人。”
“的确是呢。跟这家伙一样白痴的人,大概找都找不到吧。”
艾基尔深深地点了点头,与亚丝娜一同向我这个白痴独行玩家望来。
“什……什么啊。我,就算是我偶尔也会跟人组队的哦。”
“只有在BOSS战的时候吧。”
被冷静地吐了声槽,没办法反驳的我只得乖乖闭上了嘴。
哼了一声后,亚丝娜再次望向艾基尔手中的短枪。
“嘛……说真的,就算找到葛林姆洛克先生,我感觉他也不会愿意谈论这些的。”
关于这点我也持相同意见。
杀死凯因兹的,的确是订做这把枪的未知红名玩家,而不是锻造师葛林姆洛克。拿着自己打造的,也就是记录有制造者“铭”的武器把谁杀掉了,就等同于现实世界中拿着刻有名字的凶器菜刀刺杀了某人一样。但只要是有某种程度的知识与经验的职业玩家的话,应该可以推断得出这把武器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设计的。
“贯通持续伤害”,对基本的怪物对手效果很差。因为按照算法活动的Mob,是不知道恐怖的。就算被贯通武器刺中,在BreakPoint产生后,是会被怪物握住并拔出来的。当然,那之后也不会亲切地把武器还回来,而是会扔到很远的地方,不到战斗结束都无法回收。
也就是说,这把枪当初就是以对人使用为目的而制造的东西。我所认识的所有锻造师,只要在被告知设计要求时就会马上拒绝委托。
但葛林姆洛克却将这把枪打造了出来。
虽说不太可能是杀人者本人——只要鉴定过就很容易暴露出名字——不过,他却是个伦理观念相当淡薄的人,或者是隶属于秘密红名公会的玩家。
“……听了这些话,多少也应该感觉这事非同一般啊。如果你还要收取情报费的话……”
我低声说道,随后艾基尔摇了摇头,亚丝娜则是往我这瞥了一眼。
“我们平摊费用吧。”
“……知道了,反正已经上了贼船了。”
耸耸肩,朝唯利是图的商人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虽然不觉得会成为线索,姑且还是告诉我武器的固有名吧。”
秃头的巨汉,第三次往向窗口:
“嗯……叫作GuiltyThorn。就是罪之棘。”
“……唔。”
我再次望向短枪柄上那密布的倒刺。当然,武器的名称是系统随机命名的。所以这名字本身也不可能会有什么“人的意志”蕴含在内。
——但是。
“罪之……棘……”
仿佛细语一样的亚丝娜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些寒冷凄凉的感觉。
我和亚丝娜,以及助手艾基尔一同经由阿尔格特的转移门,首先前往最下层的“初始之街”。
目的是要确认安放在黑铁宫里面的“生命之碑”。就算要去找锻造师葛林姆洛克氏,如果他已经死亡的话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虽然已经是春天,广阔的初始之街还是被荒凉的氛围所笼罩着。
应该不止是天气参数的关系。被黄昏覆盖的宽广街道上几乎没有玩家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连NPC乐团演奏出的BGM也尽是些郁闷的小调旋律。
最近,这里有着最大公会的下层自治组织“艾恩葛朗特解放军”,对玩家采取了宵禁的这类传言,看来还真有可能是这样。在外面的玩家,都是身着制式统一的青铜局部护甲的“军队”巡逻兵。
而且这些家伙在看到我们时,就像是辅导中学生的巡警一样马上冲了过来。不过,当看到站在最前面的亚丝娜那绝对零度的视线时,就马上走开了。
“……这样子,也难怪阿尔格特会那么热闹呢……明明物价就很高……”
我不自觉地感叹道,艾基尔则是说出了更为可怕的谣传:
“最近,军队好像要开始向玩家们‘征税’了哦。”
“啥!?税金!?……骗人的吧,要怎么征收啊。”
“这点还无从得知……大概是从怪物的掉落中直接抽成吧。”
“你店里的营业额也会被征税的哦。”
一边持续着这类倒胃口的话题一边前进的我和艾基尔,在踏上黑铁宫的石板的一瞬间,都沉默了下来。
正如名字所示,这是座仅仅由散发着黑色光泽的铁柱与铁板组成的巨大建筑物,气温明显要比外面低了好几度。向前走去的亚丝娜好像也感觉很冷,搓起露在外面的双臂。
可能是因为时间比较晚了,里面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在白天,那些不相信友人或恋人已经死亡而来这里确认,在看到名字上刻着无情的横线后泪腺崩溃的玩家们的恸哭声不绝于耳。或许明天,被那把枪夺走性命的凯因兹的友人,同时也是事件目击者的优尔可也会来此确认吧。这样说来,在不远的过去我也做过相同的事情。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完全跨越这辛酸的回忆。
我们快步走在被蓝色火光照亮的无人大厅里。
来到宽数十米的生命之碑前时,在按照英文字母顺序排列的无数名字中,凝视着“G”附近。
艾基尔没有停下来,就这样向右边走去。我和亚丝娜则屏住呼吸在列举出来的玩家名字中开始寻找,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名字。
“Grimlock”。横线——并没有。
“……还活着呢。”
“是啊。”
同时呼了口气。凝视着稍远处“K”区的艾基尔很快也走了回来,用一副严肃的表情说:
“凯因兹的确已经死了。死亡时间是樱花之月【四月】二十二日,十八时二十七分。”
“……日期和时间都没错。就是今天傍晚,我们从餐馆中跑出来的时间。”
亚丝娜这样轻语后,低下头,闭上了长长睫毛下的眼睛。我和艾基尔也同时进行了简短的祷告。被杀害的凯因兹——“Kains”的拼法已经向优尔可确认过了。
所有的事情办妥后,我们快步离开了黑铁宫,一起把压抑在心头的那口气给吐了出来。不知何时,街区的BGM已经换成了深夜用的舒缓华尔兹。NPC商店都已经拉下铁门,照亮街道的只剩下了矗立着的路灯。就连“军队”的巡察都看不到了。
我们无言地回到转移门广场后,走在前方的亚丝娜转过头说:
“……寻找葛林姆洛克氏的事情,就从明天开始吧。”
“也对……”
我点了点头,艾基尔魁伟的眉头皱成了八字。
“那个啊……我啊,大体上本业并不是战士而是商人呀……”
“知道啦。今天就解雇掉你这个助手吧。”
拍了拍艾基尔的背,只见他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并说了句“抱歉”。
这个老好人巨汉,也不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赚钱优先”啊“调查麻烦”啊之类。大概是讨厌和制作那把灾祸短枪的玩家直接面对吧。并不是害怕,而是刚好相反——害怕自己那理应对怪物发出的怒火会忍不住对着那名锻造师爆发出来吧。
加油啊,你们两位,留下这话的艾基尔便从转移门消失了,亚丝娜则是要回一次公会总部,所以我们就在这里暂时告别了。
“明天早上九点在五十七层的转移门前集合。不要睡懒觉,准时到哟。”
你是老师还是我姐啊——虽然现实世界的我没有姐姐——听到亚丝娜的话,我苦笑着点了点头。
“知道了。你才是,今晚要好好睡觉啊。要不,继续在你身边看着——”
“才不要呢!”
丢下这话,KoB的副团长飞快地转过身,划出白与红的残像奔入了转移门中。
只剩下一个人的我,站在摇曳着蓝色光芒的转移门前,稍微回想了下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最初只是“天气很好的日子”,和那个“闪光”亚丝娜一起午睡,然后本应两人共进晚餐,却突然被卷入了圈内杀人事件当中,现在则是成了向事件的谜题发出挑战的侦探,或者说是助手。
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每一天虽然都是纯粹的“非日常”,不过自从二〇二二年十一月六日这个死亡游戏开始以来,已经经过了一年半的现在,包含我在内的大部分——至少也是生活在中层以上的玩家,在意识上都已经忘记了在现实世界里生活过的这件事,而是活在了剑与战斗,金钱与迷宫交织而成“日常”中。
不过今天的事件,再次将我拉回了某种非日常中。这件事,难道会成为某个永久性变化的开端吗……
思索着这些,我也向前走了几步,迈进了蓝色的转移门内。用声控命令指定我现在的定居点,也就是四十八层主街区“琳达司”,随着周围的光线逐渐变强,我的身体也被一股浮游感包围。
鞋底再次接触到地面,我踏上色泽发生了变化的石板路面,周围的景象也随之一变。我来到琳达司的街区主城也只有一周时间,不过这里纵横交错的水路和到处都装设着水车的构造让我非常喜欢。虽然这么说,晚上十点才回来,这个时间的街区已经被夜幕笼罩,白天时街道上到处都能听见的锻造屋的槌声也听不到了。
是谨遵副团长话直接回旅馆睡觉呢,还是溜进尚未关门的NPC酒馆喝一杯呢,想着这些便离开了转移门广场的我……
突然间被六七名玩家们一起围住了。
一瞬间,我差点把背后的剑拔了出来。就算被几十人围住,只要在“圈内”就没有任何危险,但这种常识就在这几小时内有些动摇了。
不过,我的右手指仅仅是动了动,算是控制住了拔剑的冲动。
这个集团的脸,我很肯定自己见过。他们是就算在攻略组公会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最大型公会“圣龙联合”所属的玩家。我面对半圆形队列中具有领袖气质的一名玩家,开口说道:
“晚安,修密特先生。”
被我抢得先机笑着打了招呼的高个子长枪使,顿时说不出话来,他皱了皱眉头后,用很快的语速说道:
“……我在这里等你是有事情想打听,桐人先生。”
“诶。我的生日和血型……应该不是这个吧。”
听到我下意识做出的马虎回答,运动部主将般的短发下,粗大的眉毛微微颤动了下。
虽然同样也是攻略组,并不是什么敌对关系,但我跟“圣龙联合”却不怎么合得来。相比之下,我还是和亚丝娜率领的“血盟骑士团”相处得要好些。
因为相对于血盟骑士团的目的“最快攻略游戏”,圣龙联合则是更倾向于“最强公会的荣誉”。他们基本上不与公会外的玩家组队,狩猎场的情报也不怎么积极公开。更有甚者,他们还对于给予BOSS怪物最后一击——会有道具掉落的判定加成——这点异常地执着。
不过仔细想想,他们也许是最享受SAO这游戏的人,因此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但我却两次拒绝过他们的入会邀请。因此,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十分友善。
而现在,背靠转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