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浑蛋……!很悠闲嘛!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
左手制住挥动着毒匕首的部下,PoH在肩上敲了敲右手的切肉菜刀的刀背。
“就跟这家伙说的一样,桐人啊。帅气的登场是很不错,但就算是你,觉得有办法一个人同时对抗我们三人吗?”
麻痹依旧没有解除的修密特握紧了全身唯一可以活动的左手。
状况就跟PoH讲的一样。就算是在攻略组中也拥有顶尖战斗力的桐人,要同时打倒微笑棺木的三名干部也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至少也得把“闪光”带来啊?
“嘛,是不可能。”
左手架在腰上,桐人平淡地回答。但是很快又继续说:
“不过我已经喝了耐毒药水,也带了很多回复水晶,应该可以撑十分钟吧。有这种时间的话,就足以撑到援军到来了。再怎么说,你觉得仅靠三人能跟攻略组三十人对抗吗?”
被和刚才几乎一样的台词反驳了的PoH,在帽子里轻轻地啧了一声。Johnny和ZaZa,则用有些不安的视线张望起周围的暗处。
“………Suck。”
不一会儿,PoH发出短短的咒骂声,右脚向后退了一步。
左手打了个响指,两名部下也退后了几米。从红色针剑下解放了的优尔可跟凯因兹,软软地跪倒在了地上。
PoH举起右手的菜刀指向桐人,低声放话道:
“……‘黑色剑士’。只有你这家伙,我总有一天会让你趴在地上。在重要同伴的血海中悲惨地打滚,你就期待着吧。”
说完这句话,巨大的切肉菜刀在手指上灵巧地转了几圈,收到了腰间的刀套里。黑革雨披翻动起来,在悠然地从小山丘上跳了下去的首领身后,两名手下追了过去。
JohnnyBlack像是还十分在意朝这里赶来的攻略组集团似的快步疾行,而全身被破布包裹的针剑使——赤眼的ZaZa,则在走了几步后又转过身来,骷髅面具下闪着昏暗光芒的双眼盯着桐人,低声说道:
“样子,很气派。下次我,也会骑马,追杀你的。”
“……那,就请努力练习吧。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哦。”
听着桐人这样的回答,ZaZa发出了低沉的呼吸声,追赶着伙伴们消失了。
三道身影走下山丘,溶进夜色中,只有因索敌技能效果而显示出的橙色指针还留在视野中。
微笑棺木的首领PoH,以前曾与他遭遇并交谈过一次,但和那家伙的两名心腹倒是初次见面。孩子般态度和外表的毒匕首使,和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针剑使。当然两人的指针中都没有显示出名字,我想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去向修密特确认一下吧。下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恐怕就是动真格的战斗了。不得不用剑与剑相互厮杀的对手的名字,老实我说还真不想知道。
所以,我一直无言地望着那到达索敌技能极限距离,开始闪烁起来的指针。
犯罪者玩家,原则上无法进入由防止犯罪指令保护的街道与村庄,也就是“圈内”。只要踏过边界线就会被像鬼一样强的大量NPC守卫袭击。而拥有转移门的各层主街区无一例外地都是在指令圈内,那三人想移动到其他层的话,只能用转移水晶前往“圈外村”,或是使用高价的回廊水晶,再不然就是从已被攻略的迷宫区塔楼徒步上下。
大概他们是用第一种方法吧,但就算这样一次来回就要用掉六个转移水晶,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小的支出才对。咽下口水,看到三个指针都从视野中消失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安心呼出了一口气。
真是的,出现了超乎预想的麻烦家伙。那三个人竟然知道这个时间在这里,修密特——公会圣龙联合的前卫队长,在攻略组中也是拥有最高等级的HP与防御力的男人会出现。
这个情报的来源应该马上就能知道才对。
我把视线从隐没在黑暗中的荒野上移回,调出窗口,给应该正带着十几名玩家朝这里赶来的克莱因,很快地发了一条“微笑棺木已经逃走,请在街上待机”的消息。
接着从腰袋中拿出解毒药水放在修密特的左手上,看着这名壮汉动着颤抖的手将其喝下后,我把视线移向稍远处的两人身上。
跟脸上失去血色的两名死神斗篷打扮的玩家们搭话的语气,多少掺杂了些讽刺的意味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能再见面真是让人高兴啊,优尔可小姐。还有……应该说是初次见面呢,凯因兹先生。”
几小时前,应该在我的眼前变成多边形碎片飞散消逝的优尔可,抬起脸看着我,露出了略带苦笑的表情:
“我原本是打算在事情全部结束后再找个机会道歉的……就算这么说,你也不会相信我吧?”
“相不相信什么的,就要看你请吃我的东西的味道了。话说在前头,可别请古怪的拉面还是谜一样的什锦烧之类的。”
在愣住的优尔可旁边,脱掉黑色斗篷,看起来有点木讷的男性——“圈内事件”最初的死者凯因兹,也深深地低下头。
“初次见面——也不是呢,桐人先生。在那瞬间,我们有对过一下眼神呢。”
用平静的低音说出的这番话,让我总算回想了起来。
“说起来,的确是这样呢。是在你死亡,不对,是铠甲破坏的同时进行转移的前一瞬吧?”
“嗯。那个时候我就不知为何,有了可能会被这个人看穿伪装死亡的真相的预感哟。”
“这真是太高估我了。我完全被骗了。”
这次换我苦笑起来。稍微和缓下来的空气,因修密特撑起上身时全身铠甲发出的碰撞声再度紧绷了起来。
“……桐人。谢谢你帮助我……但是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三个人袭击这里的事情?”
我回看像是要吃了我一样盯着我的巨汉的眼睛,稍微想了一下要怎么说。
“并不是知道了。只是推测出可能会发生这种事而已。如果一开始就晓得对手是PoH的话,可能就会害怕得逃走了啊。”
不自觉地给出这种含糊不清的回答也是有原因的。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大概会给这三人——特别是优尔可跟凯因兹,带来巨大的冲击吧。有个连写下这全部剧本,将其表演出来,并担任了主演的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换句话说就是“制作人”的人,就隐藏在这个事件的阴暗角落。我缓缓地吸了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开始叙说起来:
“…………开始觉得奇怪,是在仅仅三十分钟前……”
事件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交给优尔可、凯因兹和修密特吧。
在二十层主街区工商业者居住区,能俯瞰那间酒馆的旅馆二楼,我亚丝娜这么对说道,身体深深地沉入椅子里。
他们应该不会互相残杀才对。那么这次“圈内事件”的大幕,由成为其导火索的“戒指事件”的当事人们来拉下是最好的。对我这番确信了的发言,亚丝娜也说了“是呢”,并点头赞同。
在随后到来的静寂中——我的胸口某处突然感到一种像被极细的尖刺勾住般的感觉。
应该还有什么要考虑的事。明明就知道这点,但却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才好,就是这种焦躁感。
而这种感觉的来源,就是亚丝娜在这个房间里监视着酒馆时说出的某个内容。“我说……”想着这些的我无意中说出了这句话。
“……怎么?”
我的目光转向坐在身旁的椅子上,微微抬起头的KoB副团长,一边用接近八成的脑力分析着这份违和感,一边问出了超级欠缺考虑的问题:
“亚丝娜。你,结过婚吗?”
作为回答的是冰冷彻骨,透出杀气的视线、紧握的右拳和身体前倾的攻击预备动作。
“开玩笑的,取消,刚刚的不算不算!!”
在拳头揍过来之前我赶紧大叫,拼命摆着双手摇着头,连忙补充道:
“不对,不是这样……你刚才说了关于结婚的什么事吧?”
“说了啊。那又怎样了?”
被亚丝娜直勾勾地盯着,我突然颤抖了起来,但还是拼命开口说道:
“那个……具,具体说了什么来着。对了,是romantic还是plastic什么的……”
“没人说过那种话!”
结果亚丝娜用快要触动防犯指令的势头踹了我的小腿一脚,随后修正了我的记忆:
“我说的是既romantic也很pragmatic!给我注意,pragmatic的意思是‘实用的’哦!”
“实用的……SAO中的结婚?”
“没错。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完全没有遮掩的空间了吧,由于储物空间共通化的关系。”
“储物空间……共通化……”
就是这个。
这番话就是扎在我胸口,那小小尖刺的出处。
结婚了的玩家,储物空间会被完全地统合在一起。所持容量上限会扩张为以两人的力量值合算,但在带来极高便利性的同时,也产生了卷走稀有道具潜逃这类结婚欺诈的风险。
这个系统中的某样东西,竟会如此吸引我。
被这压倒性的焦躁感摆弄着,我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那么……离婚时储物空间会怎么样呢?”
“诶……?”
像是出乎意料似的,亚丝娜睁大了眼睛。稍微倾着头,将准备殴打我的拳头抵在下巴上,说:
“那个嘛……应该是有几种选项的。像是自动分配,或者你挑一个我挑一个这类的……其他还有几种,但我也不太记得了……”
“想知道德更清楚啊。怎么办呢……对了,亚丝娜,试试看和我。”
没有继续说下去,这该说实在是英明还是侥幸呢。
放出了刚才好几倍的杀气,左手紧握住名刀“LambentLight”的刀鞘,“闪光”微笑着说道:
“试试看和你,干什么呢?”
“…………和,和我……一起写询问信件吧,问希兹克利夫。”
——仅一分钟就收到了回信,上头详细而简洁地写着离婚时道具的分配方法。真不愧是有活系统之名的男人啊。
有刚刚亚丝娜说过的,自动等价分配、交替选择分配。除此之外,连偏向某一方的按百分比自动分配都能实现。也就是说,连可能会产生分手赔偿费这种情况都包含进去了。真是实用的系统啊。
我边听着亚丝娜读出信件的声音,边继续拼命思考着。
这些选项,当然是离婚时双方都同意才能选择的吧。反过来说,只要不同意分配的选项,那在系统上就无法离婚。不过,在所有离婚场合下都能理性地商量这些是不可能的。如果已经非离婚不可,但对方又不同意的话该怎么办呢。在这个世界里可没有可以进行离婚调停的家庭仲裁所啊。
回答这个疑问的,是希兹克利夫写在回信的末尾的一段话。
“……‘顺带一提,无条件离婚只有在将道具分配率调整为自己百分之零,对方百分之百的情况下才能实现。这样的话,在离婚成立,储物空间分离时,对方拿不动的道具会全部掉在脚边。桐人君,如果被单方面要求离婚的话,我推荐你去旅馆自己的房间里躲起来呢’……就到这里。”
读完信件的亚丝娜,带着微妙的表情关上了窗口。
愣愣地看着那张脸,我嘴里不断重复着刚刚那封信件里的某个地方。
自己零,对方一百。自己零……对方一百……
“啊………”
我感到原本只是扎在胸口,有股违和感的尖刺,突然变成了尖锐的疼痛。
原本只是小小的那个,突然变得巨大起来。由焦躁到疑念,经由确信、惊愕,进而转变成了恐惧。
“啊…………啊啊啊……!!”
大叫着踢倒椅子站起来的我,抓住眼前亚丝娜的双肩。被吓到而缩起身体的“闪光”,发出了跟以往截然不同的沙哑声音:
“等……怎,怎么了啊……你该不会,想在这种地方……”
没时间仔细去斟酌那番话的意思,我挤出了呻吟般的声音:
“自己一百,对方零。能让这种离婚成立的方法,只有一个。”
“……诶……?说,说什么呢……………?”
紧紧抓住那纤细的肩膀,一把拉近那精致的小脸,我轻声说:
“那就是死别。结婚对象死亡的瞬间,储物空间会回到原本的容量,收纳不下的道具会全部掉在脚边才对。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颤抖的喉咙咽下一口口水,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在公会黄金苹果的会长·葛林瑟鲁妲被某人杀害的瞬间,她储物空间中的稀有戒指,并没有跑到犯人那里……而是留在了结婚对象葛林姆洛克的储物栏中,或是实体化掉在了他脚旁才对。”
近在眼前的榛色眼眸,缓慢地眨了一下,两下。
从那里浮现出的疑惑神色,突然变成了深深的战栗。
“戒指……没有被,夺走吗……?”
对于这几近无声的询问,我也没办法马上做出回答。把手从亚丝娜肩上移开站了起来,背靠窗框小声说道:
“不……并不是。应该说是被夺走了。葛林姆洛克,把自己的储物空间里的戒指夺走了。他并不是虚幻的‘圈内事件’的犯人,而是半年前‘戒指事件’的幕后黑手。”
从亚丝娜左手滑下的细剑剑鞘,发出沉重的金属音掉在了地上。
*
“…………开始觉得奇怪,是在仅仅三十分钟前……我说,凯因兹先生,优尔可小姐。你们的两把武器……长有倒刺的短枪和短刀,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对于我的质问,优尔可和同伴互相看了看,回答道:
“……对于我们这个‘伪装成圈内PK’的计划,必须要有强化了持续伤害的贯通属性武器。我们探访过许多武器店,但都没有看到有这种特殊设计的武器……如果向锻造师订做的话,武器上也会留下铭。只要询问制造者马上就能知道订做武器的人就是被害者的我们自己吧。”
“所以我们无可奈何,只好在公会解散以来第一次和那个人……会长的丈夫葛林姆洛克先生取得了联络。为了对他说明我们的计划,请他制作必要的贯通武器。虽然不知道他人在什么地方,但只有朋友登录还留着……”
在接过话题继续说明的凯因兹话中,总算出现了那个名字。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专心地听着。
“葛林姆洛克先生,最初并不赞成。回复的讯息上也写了只希望能让她好好长眠。但在我们拼命拜托他后,终于给我们做了那两把,不,三把武器。送到的时间刚好就在并不是我的那位凯因兹【Kains】先生的死亡日期前三天。”
从这番话里,就可以知道优尔可跟凯因兹都相信葛林姆洛克是妻子被杀的受害者。
我长吸了一口气,从胸中硬是挤出会给两人带来强烈冲击与严重伤害的话语:
“…………很可惜的是,葛林姆洛克之所以会反对你们的计划,可不是为了葛林瑟鲁妲小姐哦。演出了‘圈内PK’这种夸张的事件,会引来非常广泛的瞩目,这样可能会被谁发现事情真相。因为结婚而产生的共通储物空间,在不是离婚而是死别的情况下解除时……那里面的道具会如何之类的。”
“诶……?”
优尔可像是不知道这话含义似的,略微歪起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在艾恩葛朗特里,就算再怎么要好,能走到结婚这一步的情侣也实在很稀有。离婚的人就更少了吧,再加上理由是其中一方死亡的这种情形就更是少之又少了。不只是我,就连亚丝娜都对戒指在葛林瑟鲁妲被杀时,掉了出来并落到了杀人者的手上这点深信不疑。
“听好了……葛林瑟鲁妲小姐的储物空间,同时也是葛林姆洛克的。就算葛林瑟鲁妲小姐被杀害,戒指也不会被夺走,因为在她死亡的瞬间,就会转移到葛林姆洛克那边去。修密特……你,收到了协助这项计划的报酬了吧?”
对于我的问题,盘坐在地面的壮汉呆然地点了点头。
“能够准备如此多的金钱,戒指这次应该是真的卖掉了吧。能够做到这点的也只有得到了戒指的葛林姆洛克,他一开始就知道修密特是计划的共犯。这也就是说……”
“葛林姆洛克……?那家伙,就是给我那张便条的人……而且,是将葛林瑟鲁妲运到圈外并杀害的实行犯?”
修密特用沙哑的嗓音呻吟道。我稍微想了一下,否定了这点:
“不,他没有直接动手做这件事吧。把在旅馆里熟睡的葛林瑟鲁妲小姐通过大门运到圈外时,她有可能会刚好醒来。要是在那时被看到脸就麻烦了。大概是委托了专门从事这种污秽工作的红名者动的手吧。即便如此,也无法减轻葛林姆洛克的罪行……”
“………”
修密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望向天空。
这丢了魂儿似的表情,也同时出现在了优尔可跟凯因兹的脸上。几秒后,优尔可深蓝色的头发左右摇动起来,而且动作很快变得越来越激烈。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你骗人!那两个人总是在一起……葛林姆洛克先生一直都待在会长身后……再加上,对了,那个人是真正的犯人的话,那为何要协助我们的计划!?那个人不帮忙做武器的话,我们就什么都办不到。‘戒指事件’也不可能重见天日才对,不是吗?”
“你们有向葛林姆洛克说明过全部的计划吧?”
听到我这番唐突的质问,优尔可紧抿了一下嘴巴,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