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往前面走了一截,没有看到飞燕,只好折回来继续走。边走边有些沮丧地张望。突然,在远处的树影下,他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背影——那是苏飞燕。思齐打了个激灵,抱着婉兮飞奔过去。
飞燕的长发乱成一团,被夜风撕扯着。飞燕倚靠着大树,正掩面呜咽着。
思齐眼睛一红,一只手抱住婉兮,一只手楼住飞燕:“飞燕,对不起。我错了。”
“我……我们分开吧。孩子归我。”飞燕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思齐,“自从结婚以来,你对我有太多的不满。我一直在迎合你,我心里觉得很压抑。”
“不,我们不分开。”思齐说,“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没有尊重你的意见,我今后会注意的。”
“你母亲本来就不喜欢我,我虽然得到了一纸结婚证,但是,我感觉在你的家庭里,我其实一直被排斥。”飞燕边擤鼻子边哭诉,“我努力做到最好,可根本是徒劳。”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我更因此而爱你,敬你。”思齐摇晃着飞燕的肩膀说。
“你自打从上海回来之后,你就越来越觉得这个家哪都看不顺眼了。你过去觉得我拉马头琴的时候,是个天使一样可爱,是阳春白雪。现在呢?你觉得马头琴是一个拿不出台面的下里巴人。与其让爱情损耗殆尽,不如就此平静分开。”飞燕忍不住的伤心。
思齐使劲地摇头,恳求道:“请求你原谅我一时魔鬼般的冲动吧。你尽情地打我、骂我,我都可以接受。但我们不可能分开。我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我们承诺过要一辈子到老。”
“我们原本就有差异。我父母是没有文化,我家里穷,我过日子对钱精打细算……你早在心里瞧我不起。”飞燕也诚恳而伤感,“假如,你当初选择了柔嘉,或者你大学里帮忙装电脑的那个女生,或者是其他的门当户对的女人,你都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可以让你父母皆大欢喜,不必和我来住 出租屋过苦日子。”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思齐抓起飞燕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请原谅我一时虚荣。法院里大部分同事都有钱有背景,我也想自己的孩子能和别人的孩子一样接受教育。这次吵架,和爱没有关系。都怪我一时糊涂。我也是为着我们自己的孩子呀。”
这时候婉兮又哭起来。
“我们分开了,我们的婉兮怎么办?”思齐帮飞燕擦干眼泪,吻着飞燕的额头说,“飞燕,我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飞燕看了看婉兮,抱过孩子往回走。“我可怜的孩子。”一语未尽,泪已经洒在婉兮的衣服上。
思齐追上去,一把接过孩子,一只手搂着飞燕的肩头朝院子走去。
两人言归于好,晚上搂抱着渐渐睡去。
吵架之后的日子,家里有着不一样的平静。以前恨不能时刻交融着黏在一起的俩口子,心里陡然间似乎有了一层薄薄的隔膜。俩人都尽量少说话,担心一不小心会将话说错。
飞燕的母亲渐渐觉察出家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听他俩说话都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甚是不习惯。
有一天,等飞燕下班先回来,她悄悄猜测道:“飞燕,你们俩是不是吵过架了。”
“前几天拌过一次嘴。”飞燕掩饰道。
母亲正要细问,思齐也回来了。
饭桌上,飞燕的母亲说:“牙齿难免和嘴唇磕磕碰碰。夫妻两口子,哪里有不吵架的?你们俩吵过就吵过了,都别往心里去。当初,你们高中谈恋爱的时候,我就不赞成。是你们坚决不顾父母反对死活要到一起。现在既然走到一起了,我们做父母的,就希望你们好好过日子。”
思齐和飞燕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很快到了七月中旬,铁钢大学的课也结束了。剑楠要铁钢陪着她去上海治疗。
铁钢琢磨着剑楠身体一直不见起色,剑楠在家里也挺孤单,和儿子儿媳一直闹着别扭,不如这次全家一起去上海,借助老岳父岳母的力量,让婆媳关系有转机,让思齐两口子回来,说不定家里乌烟瘴气的状况会有所改观。
铁钢将心思和思齐一说,思齐马上拍双手赞成:“我想还是尽量让外婆说服妈妈,让我和飞燕搬回来住。将来妈妈身体不好,照顾起来也方便一些。爸爸妈妈也可以帮忙给婉兮做点早教。”
“思齐还是越来越懂事了。”铁钢对儿子赞许道。
思齐心里还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小算盘:带飞燕去上海转转,看看她对工作变动这块,会不会有新的想法。
剑楠对带着飞燕去上海转,心里老大不乐意:“多一个人去,来回多出一趟机票钱来。”
“外婆说了,让我带着婉兮去见见她老人家呢。”思齐说。
铁钢在旁边换了一个角度撮合:“也不差这点钱,再说了,不管怎么样,飞燕也是穆家的儿媳妇。穆婉兮怎么着也是咱穆家的人,正可以让小家伙去见见大世面嘛。”
剑楠被劝说成功了。
七月底,一家人终于成行去了上海。先去拜访了思齐的外公外婆,正好舅舅也在家。老人家夸飞燕温柔娴熟漂亮,又对婉兮喜爱不已。
“穆思齐,好好把我的重外孙带好。”思齐外婆笑眯眯地把婉兮抱在膝头。婉兮待了一会儿,就哭着不肯呆在家里,指着门要出去玩。
思齐说:“飞燕,你带着婉兮到楼下转转,我一会儿来接你们。”飞燕在屋子里正有几分不自在,得令马上抱着婉兮去了楼下的弄堂里。
思齐将飞燕支走,对铁钢使了个眼色,坐到外婆身边开始陈情告状。
“外婆,您知道我结婚、生孩子为什么没有和您打个电话吗?是我妈妈对飞燕,对婉兮不满意呢。”思齐撇着嘴说。剑楠在一旁,直朝他翻白眼。
“你妈妈怎么不满意啦?”老外婆瘪着满是皱纹的嘴,锁着眉头问。
“我妈妈因为想回上海,和我闹别扭。让我、飞燕、婉兮在外面租房子住。”思齐不顾剑楠的脸色,一心要将外公外婆搬来做救兵。
“想回上海已经错过了当年那么多机会,何必急着这一两年?你妈妈就是怪脾气。”外婆看着剑楠,语无伦次地絮叨着,“都五十岁的人了,还是这么任性要强。当年你硬要报名下乡去草原,挡都挡不住。后来有机会回上海来,你又不回城。这会儿眼瞅着五十岁的人了,不等着过两年等铁钢退休了一起回上海,现在瞎折腾什么?”
剑楠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呼呼地指着思齐说:“我还不是为了你!”
“我答应了会来上海上班的。可现在媳妇和婉兮都住在外面,没人照顾,我能放心来上海吗?”思齐灵感忽来,将了母亲一军。
“我不同意你们的婚事。当初说好了你们过你们的日子,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剑楠坐在凳子上,把脑袋扭了过去。
舅舅比思齐大七八岁,思想比较开明。他在里屋听到了,走出来说:“姐,你别老古董啦!儿子的婚事干涉什么?现如今由得着你同意不同意?二十多年前,你和我的婚事,妈妈想干涉,不也没有成功吗?你好好做你的婆婆就行了。提起回上海,这边房子也买好了,姐夫假期多,你们随时想来住就住一阵好了。思齐要过来,将来先自己立足,然后带着媳妇、女儿一起来就好了。”
剑楠气得直掉眼泪,赌气道:“你说着倒轻松。将来等你的儿子结婚,我看你操不操心?再说了,不要单位漂到上海来,你反正认为是喝蛋汤一般简单。”
外公接过话:“听说你们丹峰市的房子一两百平米,现在把儿子儿媳妇赶出去,到老了你打算一个人过?瞧你身体不如我们八十好几的人,脾气倒拧巴得很。”
剑楠看大家都朝她开起了家庭批斗会,闷声闷气,说不出话来。想想晚景,不似先前那么乐观了,她瞅了瞅自己那些畸形的指关节,忍不住抹泪。
“我现在身体不好,人人都嫌弃我了。”剑楠抱怨着,给自己找台阶下。
“我会照顾好你的。”铁钢看着剑楠在父母面前挨了训,心知她心里也不好受,赶紧在一旁接口安慰,“只是你也要心思放开阔些,这样对你的病也大有好处。”
“你别动辄说撒气儿话。我和你妈妈今天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活着醒来,是不会从上海跑到丹峰市去看你的。”外公说,“人家老了,笼络儿子儿媳妇来不及呢。你自己倒糊涂着想不明白。飞燕现在也不在这里,别怪爹说了你的直话,你自个儿想想去。”
“行了行了,让穆思齐带着媳妇想住哪,就住哪去。”剑楠松下口来,却又要装着仍不在意的样子,“钥匙思齐手上不都有的吗?我啥时候拦着他们啦?”
思齐和铁钢长吁一口气。
拜访过外公外婆,思齐一家住在黄浦区的新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