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思齐浓眉拧紧，声音里透着些许无奈。
飞燕没有看他，低着头看着脚尖。这次为了来看他，且不管千里迢迢，光是省下伙食费、省下添置鞋子的钱买车票，心里就不由得一股酸楚冒上来。脚上的这双凉皮鞋穿了整整三年了，白色自然发黄泛旧，几处皮子还有很明显刮擦的痕迹。
“你那个女朋友是你的校友吧？”飞燕酸溜溜地问。话没有说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什么叫做那个女朋友？”思齐找到了语言的漏洞，激动地说，“我的女朋友是你，是苏飞燕！你才是我唯一的女朋友。”
“那她呢？”飞燕吸了吸鼻子，眯缝着眼睛看着思齐，脸上现出“我就等着你编织谎话”的不屑。
“她叫凌笑笑，经济学院的，她买电脑的时候，请我去电脑城帮忙参考一下配置。如此而已。”思齐心急如焚，慌忙详尽地解释。
“我不该来的。”飞燕自以为是地得出了结论。眼泪在眼眶里汹涌，她生生把那热热的液体硬逼进了鼻泪管。她面无表情地背上自己的旅行包，抱着机箱，低声说，“我走了。”她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是觉得非走不可，越快越好，离开这个s大学。
思齐的喉结一上一下，心里难受极了，呆愣地看着飞燕的背影。
飞燕咬紧下唇，转身朝门口走去。
眼睁睁看着她就要伸手拉开锁走出门外了，思齐猛然清醒过来，上前夺过飞燕的机箱放到桌子上，转身将两只手拼命地摇晃着飞燕的肩膀：“燕，你听说我说。如果我错了，你再离开我不迟。”
飞燕紧闭着眼睛，心酸的眼泪奋力往外奔涌突围。飞燕生怕被他一眼看穿自己一塌糊涂的脆弱。她讥讽地说：“爱没有对错，你们的爱跨越了学院，很好。”
思齐急得脸色发紫，吞了一口唾沫，艰难前后解释，遂将凌笑笑与自己的交往如实交代：“她叫凌笑笑，在去年的辩论赛中认识……”
“这么长的时间，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飞燕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
“我爱你，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请你相信我。”思齐摇晃着飞燕。
“如果不是你对她有一定的好感，人家怎么会主动请求你帮忙？如果不是平时就有密切的交往，人家怎么不找他们本院的学生帮忙？你就算懂电脑，可学校里还有专门的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呢，难道她们不比你更懂吗？”女人对于感情，有自己天生的逻辑推理能力。
“飞燕，我真是百口莫辩。”思齐无可奈何地说。
一万个念头从飞燕的脑海里轰隆而过，她咬住下唇一个字也不张口。
良久，她心灰意冷，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她是哪里人？”
“上海人。父亲在政府工作，母亲在银行。”思齐只想以坦率来赢得飞燕的谅解。
飞燕的心里被针扎过一样，鲜血淋淋。她条件反射一般，迅速将自己与她的条件作了一番比较，内心的自卑混合着似乎是被背叛的滋味裹挟在一起，她已经不太在意那个情敌是否真实的存在，只是想先保护自己可怜的自尊。她昂起头，耸耸肩膀坚决地摇头说：“挺好的，你们俩挺合适的。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她是上海人，你说过，你母亲迫切地希望你去上海工作。一切都如愿了。”说完，她哽咽不已。
“不，你不信任我！”思齐激动起来。
“无关乎信任。”飞燕克制住心底的自卑，冷冷地说。
“如果我果真爱的是别人，又何必在我母亲面前一直努力。”思齐一心要证明自己的衷心。
“对，你母亲一直反对。”飞燕理解的重点不在这，思齐的话提醒了飞燕面临的现实：剑楠竭力反对！飞燕想起母亲当初一再警告过自己：穷也要穷得有尊严，爱情上决不去高攀。她顿时泪如雨下：“我希望你幸福。”脑海里想起彼此条件的不对等，领悟出这场爱终究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泪水滑落，脸上留下两条湿湿的如蚯蚓爬过的痕迹。
“是我当初不该爱你。”说完，飞燕再次拿起机箱，装作不在乎地说，”祝你幸福。“
“不，我的幸福只有你能给。请给我机会，飞燕，这是一个误会，天大的误会。”思齐的眼睛红了，他将机箱压下，一把紧紧地搂抱着飞燕，帮她擦掉脸颊上的泪。
飞燕满脑子里都是横亘在俩人面前的现实问题，再不似先前来的时候那般兴奋，“只怪我高兴得太早了。”飞燕自我埋怨。她努力想接受思齐的解释，可即算不是自己误会的样子，那又能怎样呢？她的心陡然冷却下来，止住抽泣，看着思齐的眼睛诚恳地说：“思齐，爱过你，我从不后悔。但我们明年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们终究会要回到现实里。”
思齐大受感动，他大声说：“毕业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回丹峰市，我绝不会去上海的。”
“让我们都冷静冷静，咱们还有一年时间来做出决定。电脑且放到你这里，明早帮我带下楼，我直接去车站。”思齐的“另一个女朋友”的事情，如当头一瓢冷水，让飞燕清醒了不少。她下楼的每一步都感到脚踩在棉花里，心里空空落落，但她特意高傲地抬头挺胸坚定地一步步下去了。
思齐只好拿上钥匙，把她送往女生寝室。
S大学的校园里，清爽的夏风吹拂。虫儿婉转啾鸣，树影里灯光暧昧，江南此时全是无限的诗意。飞燕无心欣赏，一言不发地低头沉思。思齐送到女生宿舍院子门口，捏捏飞燕的手，飞燕挣脱开去，和来接她的女同学上楼去了。思齐怅惘地独自回宿舍，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一夜无眠的思齐抱着电脑，在女生宿舍楼下等着飞燕，送她去火车站。
飞燕的眼睛红肿着。思齐千言万语在心头，却始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帮飞燕把行李安顿好，默默地陪着她坐到列车即将开出。
火车广播声响起：“列车过三分钟马上就要出发了，请送行的朋友赶紧下车。”
思齐下车，站在车窗外，深情地看着飞燕，慢慢地将手放到玻璃窗上。
飞燕站在窗前，她知道自己不会再来这个城市，想着此次分别，或许会是再也再见。哽咽之中，慢慢地将自己的手举起，犹豫地将手印与思齐的手印重合。
列车一声嘶鸣，思齐沿着月台狂奔。飞燕的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滂沱肆虐。
窗外闪过的是亘古不变的山村、原野。飞燕蜷缩在卧铺的床铺上，一动不动。
广播里响起了六哲的《错错错》，车厢里的有几个小孩儿不识愁滋味，奔跑着，跟着音乐大声唱和。飞燕闭上眼，泪水情不自禁。往事历历在目，十八岁那年，草原上的一瞥，竟是一场错误：这些年来的日日夜夜的思念与坚持，沉浸在假想的童话中，欢天喜地朝着爱情狂奔三千里，不料三天之后，爱情却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的笑话……
飞燕哭得脑袋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已是黄昏时刻。列车与铁轨撞击，单调地重复地哐啷哐啷。
她把一次次涌出的眼泪擦干，拿出手机，十几条信息“滴滴滴”地进来了。都是思齐发来的！她不忍心看，生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轰然倒塌。她咬咬牙，回了一条：“我配不上你，请珍重。”然后蜷缩在卧铺一角，闭着眼睛任泪洗面。
早餐中餐都没有吃的她，饥肠辘辘了。她翻身下床，来到餐车，买了一份方便面，找了一个角落默默地吃，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树木在黄昏的光影里变更交叠。
餐厅里放起了马头琴曲《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飞燕抬头看看远方，天空变幻莫测的流云翻滚。她脑海里浮现起草原的天空，天空下的骏马，还有草原上的爷爷了。爷爷说过，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强。
飞燕叹息一声：“人要是不长大，该多好。”
脸上的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三千多里的回程呀！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第二天晚上六点来钟，飞燕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学校。室友们也返校了，姐妹们正带着各自的男朋友在一起谈长假的乐事，寝室里欢歌笑语。
飞燕抱着机箱有些狼狈地进来，大家问她：“飞燕，你买电脑啦？”
“嗯。”
皎月问：“飞燕，长假不见你，你到男朋友那里去了吧？”
“没有，我回老家啦。”飞燕掩饰尴尬。
“真是的，你男朋友长假也不来陪陪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飞燕循声看去，竟然是她的高中同学慕容书韬，正 嘲讽地看着自己。
飞燕正诧异，皎月有些害羞地说：“燕，介绍一下，慕容书韬是我的男朋友，这次五一确定了关系。”
“好呀，恭喜你们呢。”飞燕诚恳地说。
慕容书韬看了飞燕一眼，有些尴尬地嗫嚅着说：“我和皎月都是诗社的成员。”
“嗯，挺好的。这样，皎月也就是丹峰市儿媳妇啦。”飞燕衷心地说。
慕容书韬嘿嘿一笑说：“我们正在努力。如果皎月的工作安排进了我叔叔单位，不用两地分居，那就完美了。”
一个室友看着飞燕将机箱放下，整理行李包，打趣地说：“飞燕，你这对象谈了好几年了，咱们姐妹三年了，可没有见过你男朋友，哪天带来见见咱们这些娘家人。”
“嗯，额，好呀，以后有机会了一定带他来的。”飞燕强作欢颜，转身拿着毛巾进卫生间洗脸，发现红眼睛略有红肿，特意将长发披散，把刘海梳了下来。
一个室友的男朋友在身后接口说：“我看哪，大家还是尽量不要异地恋。我们农林业大学的女孩子就要找农林业大学的男孩子，实现内部消化好，以后工作上还能有共同语言呢。”说完，他认真地一一地对寝室里的各对恋人一一点评。大家哄堂大笑。
又一个室友大声附和道：“咱们飞燕大美女一个，马头琴拉得顶呱呱，学业超级棒，温柔又贤惠，农林业大学的男生配不上她呢。”
飞燕尴尬地一笑，逃也似的出了寝室。慕容书韬看到飞燕憔悴的样子，暗暗地心痛。
飞燕失魂落魄地在校园里游荡，直到十点来钟，她才在“学友电脑”城把显示器费力地扛了回来。寝室里还残余着欢聚过后的狼藉，姐妹们各自上床了还在兴奋地谈起五一和男友们的精彩生活。
飞燕借口说太累，躺在床上一言不发。装睡的她一夜没有合眼，泪水一次次濡湿了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