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战奕想着叶错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躺在床上深深的叹了口气,战奕坐起身,穿上外套,走向聂府的大厅。
琉璃窗映着白月光,在漆黑的大厅内营造了一圈迷蒙的光晕,战奕看着这大厅的每一寸建筑,仿佛与叶错在人群中共舞还是昨日一般。
“哟,这么巧。”忽然,战奕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叶错站在楼梯上,披着一身红风衣。
战奕看到叶错,有一瞬间的惊愕,转之便是欣喜,脑海中想到的话不经思考便说了出来,“我们跳舞吧。”
话音刚落,战奕就后悔了。
这黑灯瞎火万籁无声空无一人的,跳什么舞呀。再说,自己还给了叶错的腿部一枪……
“好。”叶错竟然不假思索的答应了,他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梯,将红风衣顺手挂在楼梯扶手上,只留一身酒红色睡衣,浅笑着走到战奕面前。
战奕一呆,往日两人共舞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叶错的手搭在战奕的肩上,笑着说:“战奕,你可别嫌弃我瘸了呀。”
“叫我政平吧。”战奕的手扶在叶错的腰侧,两人十指相扣,心中交错着旋律,一前、一退,叶错的舞步虽有些吃力,但两人依旧是默契十足。两人踏着月华的余晕,轻缓着跳着舞,彼此挨的极近,近到呼吸交错,衣襟相贴,渐渐地,两人都闭上了双眸,沉浸在令人迷醉的时刻。
战奕心中涌起一抹暖流,这种温暖的感觉,他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了。
“怀清。”
“嗯?”
“我喜欢你。”
“嗯……嗯?”叶错轻闭的双眼一下子睁开,眸光复杂地看向战奕,轻轻将战奕推离了自己。
战奕感受到身前人的离去,才恍惚中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战奕瞬间梦醒,看向叶错,脸上不禁有些尴尬。
叶错向后退了一步,结果左脚没站稳,整个身体瞬间向后翻去。战奕连忙上前,揽住了叶错的腰。
两人的脸庞近在咫尺间。
“战奕……”叶错推开了战奕,脸上没有了一丝笑意,他本想说什么,但最终化为一声长长地叹息,他说,“早点休息吧。”
“怀清,我喜欢你。无论你是男是女,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战奕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终于决定把压抑在内心的情感全部交付出来。
如此,他离开叶错,也不会再有任何遗憾了吧。即使他未来,娶妻生子,再爱上其他人,他也不会遗憾了。
“怀清,不论你到底是谁,不论你是男是女,哪怕我们是敌人……你也都是我一辈子的朋友。”
叶错听着战奕的话,始终低垂着眼眸,整个人的脸庞陷在了阴影中,看不到他任何的表情。
四周很静,叶错最终也没有给战奕一个答复,叶错蹒跚着脚步上着楼梯,战奕一直深切注视着叶错的背影,直到叶错回到房中彻底消失在灰暗的大厅内。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战奕在聂仁父子的帮助下,乔装成打手,跟一群负责保护他的黑衣人一起上了离开上海的船。
战奕在船上凝望着海滩上繁忙的人群,船马上就要开了,叶错还没有来。
叶错终究还是没有来送他。船开动了,战奕遥遥望了一眼这个带给他碎梦情仇的上海,永远印在了心中。
战奕在船上拆开自己的行李,拿出一件叠的十分整齐的黑色大衣,大衣有些出奇的重,战奕将大衣抖开,忽然一个红色包裹从大衣中掉了出来。战奕诧异地捡起掉在船板上的红色包裹,拆开,里面是十小袋茶叶、和一把精美的手枪。
这把手枪他认识,是叶错的,叶错用两把一模一样的手枪,救了他的命。拿过手枪,握在手心里,冰冷一片,打开弹匣、里面装了整整六颗子弹。战奕将手枪放到自己随身的手提箱里,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这十小袋茶叶。
碧螺春、信阳毛尖、西湖龙井、君山银针、黄山毛峰、武夷岩茶、祁门红茶、都匀毛尖、铁观音、六安瓜片。中国十大名茶,一样不少,看外观都是上等好货。
记得他初见叶错那晚,两人在百乐门喝茶,他为叶错准备了十大名茶接风,如今,他走,叶错也准备了十大名茶来给他送行。
这十大名茶,不是一时半会能收集的到的,叶错……他定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战奕叹了口气,或许今日上海一别、便是永别……烽火蔓延的家国,朝生暮死,若能有缘再见,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
……
战奕孤身一人到了青岛,联系到了青岛的工党,将上海的情况上报到了工党总部,总部对聂家、徐家、叶错等人展开了秘密调查。据调查,徐家一直暗中和日本人做生意;聂家明确表示中立并拒绝与日本人交易,但和国党、工党都各有生意;叶错的真实身份、确是国党情报科的高级参谋。
在战奕离开上海后,国党明确下令通缉战奕,工党安顿好了战奕的家人,战奕正式在工党露面。
一九三七年,两党正式成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昔日的敌方成为盟友,共同为民族争取自由独立。
战火燎原,血染夕阳,白骨铺路。
战奕身先士卒,冲刺在抗日战争的最前线,跟随将帅出生入死。他偶尔也会在国党的捷报中,听到叶错和聂仁的名字。但战奕和叶错,从未并肩而战,也从未再见。
一九四五年,黑夜淡去,终见黎明之光。抗日战争胜利。
在举行的追悼抗日烈士的仪式上,战奕听到了聂仁的名字。战奕打听到了聂仁的墓园,拿着烈酒去参拜他。他将烈酒洒在聂仁的墓前,伫立良久,岁月总是让人留下太多遗憾,他甚至来不及去跟聂仁道谢。
次年,两党签署协议,和平共处。
战奕激动不已,想等忙完工党内部的事情、便去找叶错。
他很庆幸,十几年间、数千场战役,他和叶错、都活了下来。
战奕不需要再去考虑什么家国仇恨和党政殊途。战争终于结束了,国家终于迎来了和平,他和叶错之间的鸿沟,也终于可以跨越了。
可是,风云变幻无测,沧海桑田转瞬。事态国情、有时并非能允个人如愿。
同年,内战爆发。并肩而战的伙伴又成了你生我死的敌人。
他和叶错,又成了敌人。
细雪微风一年轮回,胜似经年前那人踏雪而来,烟雾缭绕,绯衣惊鸿。
……
我在酒店的隔间中,看着痛哭流涕的战奕,我亦是泪流满面,他在后半段故事的讲述中,言语混乱、所讲述的事情也模糊不明。
“我老来得了阿兹海默病,很多事情都忘记了。”战奕叹了一口气,声音沧桑,说道,“我本以为,年轻时的荒唐事儿,忘记了也好。直到临死前,才霍然发现,我是多么珍惜那些美好又残酷的岁月,多么希望在生命停止前再回忆一遍有关叶错的一切。”
我点点头,摸了摸眼角的泪水,忍不住说道:“即使回忆是痛苦的,你也愿意记起来么。”
“我不想再逃避了,即使回忆会令我再度陷入痛苦,我也想记起来。因为……”战奕望向窗外霓虹闪耀满目繁华的上海,说道,“那是有关他的记忆呀。”
“那是独属于我和他的往事……只要是有关他的回忆,即使再痛苦、也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即使回忆是痛苦的……也不该逃避,对么?我听着战奕的话语,一遍一遍的问自己的心。
我不该逃避自己对温子晟的感情,更不该选择去遗忘,对么?
我为什么会短短几天就喜欢上温子晟,我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喜欢上别人的人。那条短信,那首小诗,为什么我记忆中从没见过却又如此熟悉?
还有……睡梦中经常出现那个名字“苏彧”和那个身穿中山装的背影,他们又是谁?
我的记忆,为什么会如此模糊。
我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得那场大病,族里也没有任何人提起我那场大病,我为什么会被取消家族继承人资格,为什么……我身边总是要跟着秦忘邪。
我记得我和秦忘邪,以前根本不熟。自大病初愈,秦忘邪就一直跟在我身边,说是搭档,却更像是在监视我一般。
我究竟忘了什么?我究竟……在逃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