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弹不得的滋味如何?”藤昼慢悠悠地开口了,缓缓走向他们,“人死了都是不能动的,不知道这样你们会不会有点感觉?”
张羽笙觉得他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的缘故,但是很显然,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危险了。
藤昼停在了张羽笙旁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张羽笙绷紧了全部神经,一瞬不瞬地回望他,看他会有什么动作。
可是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动。
藤昼欣赏了半天张羽笙“精彩”的表情,突然转身,面向了程临飞。
程临飞在藤昼走向张羽笙的时候一直紧张地瞪着他,挣扎得比张羽笙还厉害,似乎是怕他伤害他,想要挣脱束缚,好去救他。但现在藤昼突然转向自己,他倒愣了一下。
“痛苦,会有几种颜色?”藤昼又抛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程临飞笑了一下,挑衅,“这要问你,你自己感受一下不就知道了。”哪怕是这种时刻,他也绝不会收敛锋芒。
藤昼也勾了下嘴角,“那就来试试吧。”他手中不知怎么出现了一把刀子,很细但是看起来很锋利,像是手术刀。
他把刀锋贴在程临飞大腿上,缓缓地划着,像在随手勾勒图画,轻飘随意。画笔之下,是汩汩流淌的血红和狰狞绽开的血肉。
他小心地避过了动脉,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像蓄谋已久。
程临飞眉头猛地皱起,但又很快松开,保持着开始的笑意看着藤昼,像是无声地对抗。
张羽笙瞪大了眼,挣扎得声音叮叮哐哐作响,“程临飞!”
藤昼的动作也不停下,就那么持续地、缓慢地划动着,恍惚还能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折磨人的神经。他就那么顺着一路划过了程临飞的腰身,胸口,到达手臂。
半边身体几乎被鲜血染红,狰狞的尖锐伤口爬在程临飞身上,触目惊心。
“你放了他!快放了他!”张羽笙大喊大叫着,目光中的惊恐快要溢出来。挣扎得动作很大,如果换成普通材质的束缚,可能已经磨破了四肢也说不定。而他身上那些刚刚愈合的伤口——鲸鱼咬的——又重新崩裂,他却恍若未觉。
另外仨人紧绷着面容盯着这一幕,尤其是漠离,目光暗沉,一言不发,只死死地盯着程临飞,四肢在小幅度地动作着。
程临飞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好像包含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是什么呢,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快死了,会想到什么?大概是生前最放不下的事吧。
被划拉一下的痛不算什么,但如果是这样持续的、不间断地割划,那就另当别论了。程临飞咬牙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痛呼,他绝对不会让这个人痛快的。只是那密集的疼痛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总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崩溃。
藤昼享受着这一切,在刀子划回到程临飞大腿的时候,微一用力,锋利的刀锋便刺入了触觉敏感的大腿之中,并狠狠翻搅了起来!
“嗯!”程临飞猛然一声闷哼就出了口,但他又立刻紧紧闭起了唇,咬合力度大得嘴角都流出了鲜血。他瞪大了眼,额头上冷汗瞬间冒了出来,身体紧绷着像一根弦,再紧一点点可能就会断了。
“不要——!程临飞!程临飞!”张羽笙疯了一般挣扎,嘶声大叫着,“你放了他!藤昼!放了他!”他心跳加速,惶恐深入脑海,无法驱逐。疼痛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向四肢,身体麻痹。
藤昼转过了头,歪着头的样子有些天真烂漫,“知道我现在的感受了吗?”他像是欣赏和享受一般,注视着张羽笙的痛苦。
“你放了他!”谁在乎藤昼有什么感受,张羽笙只是狠狠地盯着他,眼睛都红了,“要干什么冲我来!放了他!”这一句话的斩钉截铁和气势,是张羽笙从未有过的。或者说从这场景一开始,张羽笙激烈的情感表达就是少有见过的。
藤昼摇了摇头,“我知道,虽然你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他瞥向樱玖,“但其实你最在意的是这个人啊。”他手下更加用力,那种翻搅血肉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虽然我们相处时间很短,但是,我看出来了。在他身边的时候,你总是最放松的。”他的语调像是朋友之间的聊天。
“所以我为什么要放过他?”
为什么要放过他?虽然他不知道世鸢死在谁的手里,但这些人绝对全都有份,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放过他?
藤昼蓦然阴沉了目光,另一只手里也出现了一把刀子,狠狠地插进了程临飞另一条大腿!程临飞身体猛然弹了起来,脑袋向后仰着,整个身体几乎绷成了一把满弓。紧咬着牙根,眼睛大大地睁着,像垂死的鱼。
可他还是一声没吭,那力量大得快要把嘴唇咬下来。
张羽笙瞪大了眼死死盯着程临飞,那一幕深深印在了他的瞳仁里,清晰可见,恍惚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把所有一切都变得深黑,像一个泥沼,深陷。
他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他觉得自己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
有什么亟待爆发,有什么亟待宣泄。必须,必须。
不然会疯的。
他不知道那一幕怎么发生的,但当他找回理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程临飞身边了,长镰散发着幽幽的蓝光,有鲜血滴落下来。
程临飞震惊地看着他,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
藤昼站在对面,满脸不可置信,右手颤抖着有血液顺着手臂滑落,他的脚下也有汇聚在一起的血色小溪,是肩胛到背心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张羽笙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挣脱了束缚,救了程临飞并且可以使用力量了。
他立刻割开了束缚着程临飞的带子,想过去解开樱玖的却被藤昼阻止,他只能反身跟藤昼打在一起。
程临飞见状用完好的那一只手撑着床沿坐起,慢慢把双腿挪下来,刚一用力那钻心得疼便顺着神经瞬间冲上大脑,让他一下子摔倒在地。
张羽笙一直注意着程临飞的状态,见到他这样心情难受得无以复加,对藤昼的恨意也愈加深浓。恨不得,恨不得立刻杀了他!立刻!
程临飞咬牙拖着身体移动到了漠离旁边,颤抖着手解开了捆着漠离的带子,因为疼痛还有好几次打滑,并不复杂的结程临飞花了点儿时间才解开。
地上已经是一片蜿蜒出的血迹了,程临飞脸色苍白,浑身发冷,视线已经有些模糊,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一只手得了自由,漠离快速地解开了其他束缚着自己的东西,翻身下床查看了一下程临飞的伤势,然后撕下来几块衣服下摆把可以包扎的地方简单处理了一下——手术刀没有拔出来,贸然拔出会很危险——然后叮嘱他不要乱动,起身解开了其他俩人的束缚,才又回到程临飞身边。
张羽笙看到有漠离照顾程临飞,松了下心,却因为一直的分神终于被藤昼划破了脖颈,若不是他躲得快可能现在躺下的就是他。
樱玖和镜心恰时冲上来挡住了藤昼,没能让他再进一步,让张羽笙可以喘口气。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知道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他的伤口全部都裂开了,一直有温热粘稠的液体透出来,他没有去管,也没时间管。
这里一片漆黑,除了那几束灯光其他地方什么也看不到,而藤昼又总是往黑暗中隐匿,所以没人发现他的逞强。
他想,他们现在不是制伏藤昼,就是被藤昼杀死。
他回头看了一眼靠在漠离肩上的程临飞,目光有些复杂。心里涌起了一股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感觉,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大概需要藤昼的尸体才能安抚,他想。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呼喊,带着震惊与不可置信,来自黑暗深处,“镜心!”是樱玖。
他一愣,立刻寻着声音钻入了黑暗,借着微弱扩散的灯光,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樱玖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光线昏暗看不清表情。他的前方有一个一人半高围绕起来的多边形透明盒子——外表透明——或者说像是镜子围绕起来的立体形状更恰当一点。它的边缘泛着红光,而镜心正伸着双手,有红色的液体不断从她掌心飞出,吸附在反光的镜面上。
没有藤昼,周围没有藤昼的身影。
“大人快走。”镜心说着,平静,飘忽,没有感情与起伏,甚至听不出催促的意味,像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像是在说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张羽笙不知道怎么了,但看起来似乎是镜心困住了藤昼,既然是这样,“抓住藤昼了?我们杀了他!”张羽笙杀气腾腾地往立方体走,猩红了双眼。他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杀意,强烈到失去理智,只想要杀戮,杀戮。
却在路过樱玖的时候被抓住了。
张羽笙转过头去,看到樱玖低垂着面容,整张脸都看不清晰,只觉得晦暗。
他说:“走。”声音也像压抑着什么低沉。
张羽笙不同意,他没有忘记刚才藤昼是怎么对程临飞的,他不会放过他,绝对不会!这么好的机会,必须杀了他!
张羽笙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有这么重的戾气。
“走!”樱玖加重了一丝语气,不顾张羽笙挣扎拉着他回到了光线中带上程临飞一起冲出了这一片浓郁的黑暗!
张羽笙愤怒得想要发作,但外面依然有很多藤昼的手下,看到他们出现一窝蜂地围了上来,让张羽笙找不到机会。
他举起长镰挥开他们,突然几团蓝幽幽的狐火从耳畔飞出,准确无误地落进了人群。刹那间,大火冲天而起!惨叫哀嚎四起,场景触目惊心,让人头皮发麻。所有人都在火光中蒸腾成扭曲的样子,丑陋。
张羽笙愣了一下,还是有些不能习惯这样的场面,太过直白的森寒。可他已经明白了生存的规则。
那些人想冲过来跟他们同归于尽,或者想求助,谁知道呢,但都被樱玖竖立的屏障挡在了外面。
张羽笙这时才终于有时间想刚才的事情。他猛然回头,看向他们跑出来的地方,可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像一个被独立划分出来的空间,出来了就进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