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该怎么理解呢?应该就好比他们都是被画在一张画纸上的动漫人物,而世鸢手中的权杖——或者她的能力——就是橡皮擦,她可以随意地擦除他们,等到他们被完全从画纸上擦掉的时候,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不过也不会真的不存在哦,你们会变成一张薄薄的纸片,再也没什么反抗能力了。”世鸢笑眯眯地说,“我就可以把你们献给烬大人了。”她在书房对谷田说的那些话,也不全然都是假的。
张羽笙想到樱玖那突然没了的手臂,不由得凝重了表情。
程临飞同样,这技能有些恐怖啊。
樱玖却笑了,“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学会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呢。”轻飘飘的声音,不当一回事的表情,讽刺的话语,就像是在嘲讽一个没见过好东西的人把一个略显精致但一文不值的东西当成了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
世鸢被这句话刺激,或者说被他的表情刺激——之前还被程临飞消遣——她终于忍耐不住,握紧权杖猛然一挥!一道光带带着凛冽的气势猛然向他们飞去!
“走!”樱玖丢下一句。
“我不!”毫不犹豫。这一次,他不会再躲在背后了,这一次他再躲在背后的话,可能就要失去樱玖了。
事实上,他每一次躲在背后都有可能会失去,只是刚才看到樱玖突然失去了一条手臂那一瞬间的惶恐让他突然明白了,永远躲在别人身后,依靠别人的庇护,终有一天,会失去对方的。
同伴,该是并肩作战,共同面对的,这是他说的,怎么忘记了呢。
现在他既然已经上来了,就绝不会再下去!
来不及多说什么,四人在光带飞来的瞬间猛然向两边退去,光带从几人中间穿过,打中了位于他们身后的店铺!刹那间,店铺消失,连带着那一整块地方,都一起消失,或者说,变成了一片雪白,一张未曾涂鸦的画纸!
“知道吗张羽笙,你这样特别讨厌。”落地站稳,趁着攻击间隙樱玖冷冷地说道。
张羽笙猛然握紧了手中的长镰,随后又松了松,“我不会拖你后腿。”绝对不能。
“我的意思是,你这样显得我打不过她,需要你来保护。”樱玖瞥了他一眼,眼里的神色似乎在嘲笑他令人堪忧的智商和自作多情——他从来没有同意跟他并肩作战,又怎么会在意他是否拖后腿?
张羽笙让自己忽视他的目光,不要去想它的含义,就算明白也不要去想,这样会让他分心,“这是两回事。我担心你跟你能不能打过她、我想保护你和你需不需要我保护是两回事。”
樱玖笑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意思,他只勾起了半边嘴角。
担心,保护吗。他目光一闪。
世鸢的攻击似乎一直在针对他们。这也没错,她的目标一直都是樱玖,不针对他针对谁?然而这样一来,程临飞和漠离就彻底被无视了。
程临飞很憋屈,她怎么能这样!他们就这样不值一“打”吗!
“我们去偷袭她!”程临飞咬牙切齿地小声对漠离说。
漠离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们不熟。
世鸢突然回头,对程临飞露出了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我听到了哦~”语调也很奇怪,拐了几个弯儿。
下一刻,攻击袭来!
程临飞:“……”
其实,您老的声音一点都不小。
不过这一下却把一直针对张羽笙他们的火力吸引了一部分过来,分散了攻击之后对几人来说都没了什么压力。
其实张羽笙很怀疑程临飞是故意的。
世鸢跟樱玖一对一不相上下,但是现在多了三个人她就有些吃力,即便他们个人的能力不如她,但你一双手要同时挡住四双手的攻击,就算他们其中有力量不够的,你就算不防御你总要攻击,于是,你的精力就被分散了出去,力度,大打折扣。
到底还是不同的。
就好比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世鸢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突然伸手取下了别在耳边的鸢尾,扬手抛了出去!顷刻,花瓣四散,迅速衍生出了无数瓣片,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充斥了整个商场!
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花瓣把人严严实实笼罩在了里面,一丝缝隙也无,光芒被完全隔绝,像身处一片混沌当中,眼前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漆黑一片,像被突然剥夺了视觉。
有一瞬间的惶恐。
而在那些花瓣笼罩下来的一刻,张羽笙突然伸手,把程临飞和漠离,狠狠推了出去!
程临飞瞪大了眼望着他,不可置信。
他却微微笑着。
程临飞救了他很多次,这一次,就换成他来把他推开吧。他有些开心,因为刚才他的动作快于了程临飞,看着他双手还伸在空中却被自己推开时,那震惊而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就想笑。
但是下一刻,他的眼前就变成一片漆黑,程临飞的身影被淹没在无数鸢尾花瓣之中。
如果可以他也想推开樱玖的,如果可以他也想离开这里的。可是樱玖距离他太远,他只能在推开程临飞之后,反身,扑向樱玖!
如果不能推开,那就并肩吧。
他好像也看见了樱玖惊讶而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有些开心,他们是不是都没想到自己的举动呢。
这一次,不,以后每一次,他都不会只做被保护的那个人了。
程临飞和漠离被推得踉跄了好几步,在背后抵住了墙壁时才站稳身体。他猛然抬头看向眼前的混沌,那是一团浓稠的黑雾,阴沉沉地盘旋在空中,黑压压的迫人呼吸。可他半分不惧怕,抬脚就要往里冲,却在刚刚迈出一步的时候就被漠离拉住。
“你放开我!”他回头怒吼,瞪着眼的样子有些凶狠,满心着急。张羽笙,张羽笙!好样儿的,很好!竟然敢把他推开一个人在里面!长本事了啊!
在程临飞眼里,樱玖不算同伴,自然忽略了他。
漠离淡淡的看着他,相比于程临飞他冷静了太多,“你现在冲进去也没用,你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是的,他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如果贸然冲进去,很可能出现误伤或被误伤。
“那也不能……”
“如果连这点危机都不能自己解决,他以后还怎么走下去?”漠离立刻打断了他,依稀有点儿程临飞之前说过的话的意思,“你能救他多少次?”蓝宝石般的眼瞳有些冷,“况且那只狐狸也在,他死了他也会死。”
漠离抓他抓得很紧,他感到了一丝痛。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懂漠离的意思可他无法冷静,他迫切地想冲进去怕晚一步张羽笙就会出什么事,樱玖不可信任!即便他们是契约关系。可漠离抓得他太紧,太紧。
他突然有些理解张羽笙有时的心情,那不是杞人忧天,也不是多愁善感,那是作为一个朋友、同伴自然而然地关怀和担心。
那是不由自主的感情。
他跟漠离对视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呐,漠离,你为什么跟着我?”他其实隐隐有些感觉,可他还是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他会有这样担心自己的时候吗?
漠离细细看了他一会儿,“你不是知道。”
程临飞睫毛颤了颤,垂下了眼,帅气的面庞勾勒出几分落寞和悲伤来,“只是因为……姐姐?”真的是,如他想的那样?
最后两个字有些模糊晦涩,出口他才发觉原来到现在,要说出它依然那么艰难,好像它的读音很拗口,让人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感情和语调说出来。
这代表最亲近之人的字眼,现在说出来,那么陌生又那么……自然,却带着亲切。
太久太久,没有喊出这两个字了。
“对。”他说。
程临飞好像整个人一下子都变小了,周围一片阴暗的场景。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蜷缩着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回避着所有他恐惧的东西。
他想要原谅的,他其实想要原谅的,可他又知道,没有人会原谅他,没有。
漠离恨他吗?当然是恨的,他多么想杀了他呀,在那个时刻,想划破他的脖子,看鲜血涌出来,看他瞪大惊恐的眼,看他喉咙咯咯作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看鲜血迅速蔓延过他的颈项,然后,把他淹没!
漠离想的发疯,想的颤抖!
可是,可是,那个轻轻的声音,却让他不能,不能做出这一切。
他要保护他,照顾他,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他能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在她垂死之际,他还能怎么办?!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不许他报仇还要让他陪着这个杀了她的人?!
可他依然听着自己说出了违心的话,看着自己做出了违心的事。他一直遵循着自己的承诺,这几年里照顾着程临飞。虽然他们之间亲密无间,从来没有过任何不愉快,可他们都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多好的感情都不会没有争吵。
他们之间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们永远也过不去,他们站在两端遥望彼此,冷眼看对方越陷越深。
他们只是在激流中,撞得头破血流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和平共处的办法,假装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小心翼翼。
可他的恨从来没有消减过,从来没有。
他无法下手杀他,却又不能看着他死,除了承诺,除了保护他已成习惯,身体总是自己就动了,无视他的意愿,他想,或许还有这几年相处所带来的对他的那么一丝丝类似于同情——他终日活在杀死了姐姐的悔恨中,被内心的痛苦折磨——的感情。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它渺小得不值一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即便是不要命地救他,也不是因为想救他,而是因为承诺,因为习惯。
其实,还有期待。
他期待死亡。
对,他也并不是完全因为答应了他姐姐的请求而跟着他。
既然他无法背弃对已死之人的承诺,那么,就让自己的死亡,来给这段痛苦画上句号。
只有这样,他才能解脱。
他无法报仇,无法不恨,无法放下,无法原谅,他每日也被自己所折磨,他只能通过死亡这一条路来解脱自己,所以他永远不要命地保护程临飞——虽然也有更快速简单的方法,就是让程临飞陷入危险,他代替他死亡。可他不能这样做,这样等于背叛了对她的承诺——只希望能碰上一次可以让自己死亡得危险,这样,他不就离她更近了?
可惜,总是失败。
但程临飞不会知道的,他永远不会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只是漠离恨着他,永远不会原谅他。
仅此而已。
程临飞终于知道了他所好奇的事情,可他发现,好奇真不是一个好东西,相反它还很残忍,会把你最想知道的事情,变成一把利剑,只轻轻一挥,你就体无完肤。
他一点儿也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