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却似乎不准备和他们动手,就那样站在那里,跟每一个普通人姿势一样,随意,毫无防备。
他依旧一副温和的样子,面带笑容,有些歉意,但眼眸深处一片哀伤,“吓到你们了吧,很抱歉,请相信这不是我的本意——”说到这他停了一下,然后语调微妙的说,“或许吧。你们应该认识我了,不过,请再允许我自我介绍一次,作为初次见面的礼节——你们好,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是流峰。”
他这话非常矛盾,几人表情惊悚地看着,不可思议,像看着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怪物或精神病人——确实无法理解,不明白他这客客气气温和无害的样子是耍什么把戏。
他们已经“认识”过了,如果想装作一个无辜的人接近他们从而抓住他们的话,这显然……这就是一个笑话般不可思议和好笑!太低劣了,简直不像一个计谋,连小孩子都不可能犯这样的错,一个已经认识过的人,去装作另一个人。
他仿佛没有看见对方怪异的表情,像最普通地聊天一样径自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好像对表演上瘾,“请放心,我不是来抓你们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不要再继续了,你们不知道你们将要面对的敌人有多强大,你们办不到的,不要再增添多余的牺牲了。”
对方好像真的入戏太深,连目光都是诚恳而担忧的,衷心相劝的样子让几人浑身不自在,甚至连摆出什么表情、做出什么反应都不知道了,这事儿实在太诡异了。
“你不用再演戏了,我们不可能妥协的,绝对不会!”张羽笙斩钉截铁的说,虽然仍旧惊疑不定,觉得自己的思考能力都被对方这巨大得反差弄得混乱不堪,无法正常运转,但这一点儿,却从未改变。
对方停了停,“你们很厉害,”他再次说道,“能走到这里已经很了不起,我知道你们也一定有非前进不可的理由,但是,你们不应该再向前了,那会让你们失去彼此。你们是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
几人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听他说完,冷冷的开口:“这就是你的把戏吗,表面上装好人劝我们,实际威胁我们再前进会失去彼此?啧啧啧,真是个蹩脚的手段。”程临飞笑得嘲讽又毫无暖意,“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们不会停下来,你也别装了,痛痛快快地来吧!”
“等等!我真的——”程临飞出手毫无预兆,对方察觉了,想说些什么阻止,却猛然被攻击命中了,飞出去撞到了一颗树上,发出闷响,叶片簌簌落下。
这动静本该引来周围一些人的围观,但却没有,四周寂静得仿佛另一个空间——这当然,他们在对方出现时就察觉到,对方已经把这里围成了一个独立空间。
然而他们自己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之前还态度强硬抓住他们此刻却好像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轻易被程临飞攻击击倒,狼狈爬起来的人。仿佛他们一瞬间被围观灵魂附体,难以理解。
可他们知道对方能力还在,这看得出来,只是没有防御和还手而已。
这下他们是真的摸不清对方的意图了。
对方站了起来,身上有些痕迹,不过这应该不打紧——怎么可能脆弱到被一击就弄出严重的伤呢——他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某件事要不要说出来,最后他说道:“我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想象是一些什么事情,你们不信任我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你们要相信,之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不是同一个人——至少灵魂上是。”
流峰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不是叫这个名字,他忘记了很多东西,亲人,朋友,爱人——不确定有没有——忘记了以前的一切,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确定的,是生而为人的一切。
他对这个世界有一种模糊的陌生感,觉得它好像原本不是这样,但原本是哪样他又不清楚,他想不到,以至于他觉得,是不是因为合成让他的脑子出了点儿问题。
是的,合成。
他不太记得具体内容了,只隐约记得他好像被抓去做了什么,过程很痛苦,很难受,疼痛像一个深渊,他不断坠落,坠落,永远到不了底,永远没有尽头,永远没有光亮,几乎让人崩溃。
连灵魂都被拆解重组,糅合掺杂进别的东西,那感觉让他想吐。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知道那不属于自己,那东西让他难受,他很抗拒,对方似乎也排斥他。他们在黑暗的虚无中互相撕扯,争夺主导。
直至一方死亡。
可他们没有,他们好像缺点儿什么,总是杀不死对方,他想,应该是缺点儿力量之类的东西。但他们总有一方会败下阵来,然后失去意识,被对方掌控,直到再次醒来,继续争夺。可他们都不知道在自己沉睡时对方干了些什么。
流峰记得当时自己失去意识后,沉睡了很长时间,再醒来时就来到了这里。看着这里满目疮痍——其实也没有,但他就感觉是这样——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难受,愤怒,迫切,那烧灼着他,让他急于做些什么,让这里恢复原状。
可他知道不行,他做不到,而且他身体里还有一个人,那会阻止他。
对,流峰后来知道了,他应该是被带去做了合成实验——他记不起是自愿还是被迫了——当时实验也许通过了?不然不会把他放在这样一个位置的,他这样想着,觉得应该是的,不过那很可能是因为当时他沉睡得很深,没有被发现,所以那些人认为合成成功?
谁知道呢。
于是便把他放在了这里,成为了五区的管理者。
他很庆幸自己后来醒过来了,虽然常常要跟另一个人争夺身体控制权,但他还是很庆幸,在他清醒的时候,可以为这个区域做些什么,比如,保护那些被伤害的人,给他们一个独立的空间——虽然只是结界划分——让他们不被打扰,安稳生活,消灭那些伤害他们的东西。
虽然这件事儿只做了一半儿,过程中那个人又夺回了主导权,终止了一切。
——其实这个世界就没有安稳。
不过好歹还是给那些人换回了几天太平。
当然了,流峰做的一切都是隐秘的,他自然不能让一些人知道,那会让他失去这个位子,从而不能再为无辜者做些什么了。
可是这身体不是他一个人的,而那个人显然跟他是完全相反的,所以导致他们的行为常常是矛盾的。不过他们“配合”得很好,让众人以为他是个怪人,矛盾又不可理喻。
对,配合。虽然他们各自都不知道对方具体干了些什么,但都会在能力——猜测——范围内尽量配合对方,不至于分裂得太厉害,而让某些人察觉什么。
流峰配合是因为他必须留在这里,而那个人,他想,他应该也是一样,不过目的跟他不同就是了。
而长久相处下来,也从一些事情上了解了对方,大概知道对方会做些什么,怎么说话,怎么决策。所以后来再配合起来,也不会像刚开始那样小心翼翼,混乱不堪了。
也幸好,他们互相清醒的时间都不太长。
所以在当时,战斗结尾时,清醒过来的流峰,几乎立刻就判断出了局势,保住了几人。
张羽笙几人完全呆住了,目瞪口呆地听对方说完了一切,惊讶得无以复加,简直震撼。
但他们还是没有相信,这听起来像一个完美的故事,他们还是满怀防备,无法信任。
看着对方依旧防备的姿态,他笑了一下,像在笑话什么,可能是自己,“其实你们一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包括你。”他继续说道,看向刘御。
刘御一怔,接着知道他指的什么。
他其实在对方一出现时就察觉到什么了,觉得这个人跟他见到的那个很像,只是他不确定,也想不通,所以一直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现在看来他们运气不错,过来的时候都赶上对方“清醒”的时候。
“我没有派人抓你们,我甚至没有派人守住通道——虽然这有点儿难以解释——因为我知道你们是正确的,你们不应该被抹杀,你们应该像一把锋利的剑直插对方心脏!”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阻止我们?”樱玖褐色的双瞳一瞬不瞬盯着他,眼神锐利,言语犀利。
对方再次犹豫了一下,接着抬起眼直视他们,露出从他出现开始,就没有出现过的超乎寻常地认真表情,“因为你们输给了我和化猫零宿。如果你们连这样的危机都解决不了,我很肯定,你们继续前进的后果,只会是失去。”这话直白到刺人耳朵。
“我们已经失去了,”张羽笙突然说道,“还能再失去什么呢?”丝毫没有动摇。
“这是一个找回的过程,我们不会放弃。”程临飞龇牙咧嘴地笑。
男子看着他们,目光很深,“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很感谢你救了我们,但我们不会放弃的,绝对。”张羽笙说道,声音不大,也不够斩钉截铁,不够有气势。却又那么坚定,那么不容置疑,没什么可以改变他的决定。
是啊,怎么可能放弃呢,那个世界里,有他们的一切啊。
就像程临飞说的,这是一个找回的过程,如果他们放弃,才是真的失去一切。
空间一时静默了下来。
“可以帮个忙吗?”程临飞突然又笑,龇出一排大白牙,表情看上去像要干坏事。
张羽笙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对方沉默了一下,“请说。”
“帮我们打开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