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小朋友，被好好保护起来的娃娃，是不应该有自己的思想的哦~”一道悄悄的，带笑的，诡异而神秘的声音贴着张羽笙耳朵响起，他一惊，猛然回过头去，却只看到了人来人往的医院大门，并没有什么人站在他身后。
他的脸上还带着受到惊吓的慌张，他惊疑不定地转回来，却看到了一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不远处，是在仓库遇见的那个男人，在他的身边，缓缓浮现出一个女人。就像凋零的花瓣一点点从空中飘来，然后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影。
她一身哥特式打扮，黑色的小裙子，黑色的长筒靴，头上带着黑色的小礼帽。她的头发是红的，嘴唇也涂得鲜艳无比，画着浓重的烟熏妆，指甲也是红色。
她的眼角，有一颗泪痣。
张羽笙顿时警惕起来，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是你！”他看向男人。
程临飞面无表情，看着他们的目光沉静幽深，好像早就知道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一样，没有一点儿惊讶。
“小朋友，初次见面，你这样是不礼貌的行为哦。”女人不赞同地嘟着嘴，摇摇手指，亲切得像邻家大姐姐，与她满身尖锐的金属装饰形成鲜明的对比。
张羽笙看向程临飞，却发现对方一动不动，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程临飞……”他轻轻地出声，像是想确认什么，但又不敢。
“岸火，别和他们废话，我们已经耽误了这么久，该回去了。”男人一脸阴沉地开口。
“好啦好啦，知道啦白枭，就是看这个小弟弟可爱忍不住逗逗他嘛~”岸火噘着嘴，说话的语调跟撒娇一样，和刚才在张羽笙耳边的感觉完全不同，“走吧，小哥哥~”她看向程临飞，笑。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意思？”张羽笙惊慌起来，目光不断在几个人之间游移，妄图看出点什么。
岸火眨眨眼，“咦？小哥哥没有跟你说嘛？他现在，是我们的人了哦。”
张羽笙看向程临飞，不敢置信。
本来，这完全像是挑拨离间的计谋，但是从他们出现到现在，不说话、不动作的程临飞，更像是默认了这一切，让张羽笙找不到一丝理由来替他辩解。
他无法理解，明明之前还跟他说他一定要让世界恢复，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家人，怎么一眨眼，像是全都忘了呢？突然地、干脆地，让他错觉那是一场幻象。
可是自己怎么办呢？自己能狠下心与他为敌吗？自己一个人，能做到吗？他甚至连自己的恶灵都没有找到。
不行。他在心底回答了自己。
程临飞动了，一步迈出，那一刻仿佛变成了慢镜头，风撩动了头发，几乎定格的场景连每一丝发尾飘动的细节都能捕捉。那一步仿佛是个界限，迈过去，就是两个世界，两个阵营。连阳光都变得寒冷。
程临飞不发一言，头也不回地从俩人中间走过，不停。
“你也走吧。”白枭沉沉地开口。
程临飞突然停下脚步，“你们说过不动他。”他转身。
岸火嘻嘻笑了，“我说了，他没说呀。”
程临飞狠狠地盯着他们看了半天，似乎在衡量着什么，却突然放弃似的转身走了。
岸火手指一弹，一串火苗升起，飞到了他们身上，将他们团团缠住。连漠离，都没有幸免，甚至还堵住了他的嘴。接着又取出一个黑色的眼罩把程临飞眼睛蒙了起来。
他们好像清楚地知道程临飞的攻击力。
张羽笙困惑，但立刻明白了，这个男人是见过程临飞的。
白枭和岸火带着俩人直奔郊区，之所以知道是郊区，是因为张羽笙的眼睛并没有被蒙起来，可能是知道他没什么危险，连绑他的时候他都觉得敷衍。
……难道还希望人家把他捆得结结实实？张羽笙忍不住在心底鄙视自己。
可是为什么要到郊区来？
“你们要带我们去哪里？”张羽笙忍不住地问。
“嘘，别吵，洋娃娃不该有思想，跟着主人走就好喔。”走在他们后面的岸火语气诡异地回答。
张羽笙感觉背上冒出了寒气，他沉默了几秒，“流一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流一？那是谁？”岸火疑惑，但随即又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小朋友啊，你——猜——”她拖长了音调，一副坏姐姐的表情。
“他还不值得我把他怎样。”走在前面的白枭却突然开口，惹得岸火很不高兴。
“白枭，你很不可爱诶。”
“你这样我也很烦。”白枭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感情。
是吗，没事啊，张羽笙松了口气，太好了，既然这样，那流一还是安安稳稳地待在那里，跟以前一样做一个普通的咖啡馆服务生就好，然后等着他，救他。
是的，张羽笙没有办法恨他，真的没有，那件事情只是更加坚定了要救他的想法。
张羽笙或许本成不了如今这个样子。幼年失去父母，被贪财、刻薄、自私的亲戚收养，从小受尽欺辱、白眼，被人嘲笑没有父母、有娘生没娘养……或许孩子们都是无心的，但大人的教育呢？所谓无心且没有恶意，才是最致命的。
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孩子，该是个什么样子？同时还要承受失去爸爸妈妈的痛苦。
那段时间好像四处都是窥视的眼睛，对着他哈哈大笑，哪怕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都阻挡不了，但是有一个人没有，那个人，还帮他赶走了他们。
是流一。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正一个人在黑暗的深渊中苦苦挣扎，你希望有个人拉你一把，但是在你伸出手的时候却只换来别人无情地踩踏，然后在你已经放弃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出现在了你的上方，他背后带着光，向你伸出手，抓住了你，把你带了出去，领着你奔跑。周围的一切黑暗都被驱散，只剩下一片耀眼柔和的光亮。
所以，看，流一是一个这么善良的人，当初他救了自己，自己又怎么能让他永远都是现在这个样子呢？
那个时候的自己刚刚失去父母，那段时间的他非常阴暗并且喜怒无常，但流一总是会陪着他，逗他，跟他说话，不厌其烦。被发脾气也不恼，因为他说：“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不是本来的你，但是没关系，悲伤啊痛苦啊什么的，难过就哭出来，不要忍着，会憋坏的。虽然通常发泄得过程会伤害到身边的人，虽然他们不会离开，但是也会难过。所以如果能自己消化，那是最好啦。嘿嘿。不过等你不再被这些情绪影响，你就会是真正的你啦，大家都喜欢的样子。”
他说着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然后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大哥哥一样，他看着看着，就哭了。
流一跟他其实差不多大，一两岁的差距，不然最后又怎么会考到同一所高中？不过长大后的流一倒是没有小时候邻家大哥哥的温暖，反而像是邻家小少爷，带着一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骄傲，唯一没变的是对人还是很好，对他还是很好。
在张羽笙心里，江流一是特别的存在，他不会放着他不管，绝对不会。
走到一片树林前，白枭和岸火停了下来，竟原地休息了。张羽笙和程临飞靠在一起，他的怀里抱着四肢被捆起来的漠离。
夕阳柔柔地照着这片树林，给冰冷的绿镀上了一层暖红的光。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落在地上斑驳成了碎金，风一吹便变幻无穷，一派悠然舒适的氛围。
张羽笙和程临飞靠在树下，树叶间落下的影子把他们印得明明暗暗，竟突然有了些悲伤的味道。
可能，夕阳到底给人什么感觉，取决于心情吧。
“程临飞，为什么？”张羽笙问着与他背靠背的人。
“你知道，为什么你住院这段时间，都没人来找吗？”程临飞答非所问。
张羽笙没说话。
“他们已经来过了，你不知道而已。”
张羽笙一怔。
程临飞那天买了饭回来，走进过道就发现气氛不对。本来明亮的的灯光变得莹绿，昏暗而阴森，所有的人声在他踏进过道那一刻骤然消失，过道里的病人、医生、陪护都麻木地挪动脚步，病房里的人也是眼神呆滞，全部都透露着一股诡异的阴冷。
死气沉沉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忽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墙壁、天花板、地面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火焰，连接成一片，刹那间就烧到了程临飞脚下！
他瞬速在身前布下结界，阻挡火势蔓延，可他抬眼去看，却没有发现一个可疑人影，这让他处于了被动，只能一味地防守。
“呵呵呵，小哥哥，你来找我呀~”女人开心得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忽远忽近。
程临飞嘴角勾起，“可是我不喜欢捉迷藏，怎么办呢。”
“嗯~不行，你找不到我，你的朋友就有危险了哦。”娇痴的声音像是女子在和男朋友撒娇一样。
突然，本来软趴趴的漠离毫无预兆地一下子冲了出去，直奔一个点而去，迅猛的速度肉眼根本无法看清。巨大的利爪毫不留情地划下，拉出几道银光，割裂了火焰，也找出了女人！
火焰向空中汇聚，渐渐显现出一个女人的轮廓来。
漠离回到了程临飞身边。
猫的耳朵灵敏，就算那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忽远忽近，也能在瞬间捕捉到她所在的位置。这也是为什么程临飞会和女人说话的原因。
找出了真身，程临飞也不再耽误工夫，和漠离俩人夹击，可是女人出乎意料地难缠，程临飞每一次攻击都落空。
火焰就像是附骨之疽，紧紧包裹着他们，怎么都甩不掉，如果不是程临飞的结界，恐怕俩人早就被烧死。但是这样持续地维持结界，再加上攻击，对力量的消耗极大，女人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就跟他们不远不近地玩着，等着他们自己倒下来。
突然，一声枪响，在过道里回荡，对于这道枪声程临飞已经非常熟悉，他甚至能感觉到子弹正飞速向自己袭来，连轨迹都一清二楚。可是他正在和女人交手，没有时间回头，也来不及回头。
千钧一发，蓝灰色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后——恶灵受伤不会死，但也会疼。
程临飞把女人推开，转身接住了漠离，眼睛里第一次出现慌张，“漠离！”
男人走了过来，和女人一起看着半跪在地上的人。
男人举起了枪。
“小哥哥，再见啦。”女人动了动手指，笑眯眯地道别。
男人扣动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