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文百无聊赖的坐在这家据说是全北京最地道的意大利餐厅内,意识飘忽的看着坐在对面的老张挥舞着两只短胖的手,肥厚的嘴唇跟将死的胖头鱼一般一开一阖,满嘴唾沫星子乱飞溅,她默默的放下手里的刀叉,面前的一盘那不勒斯手工披萨几乎没怎么动过。
当初负气辞职并不在苏立文的计划之内,她天生就是这副脾气,合得来的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合不来的绝不多说一句话,她能在同一家公司干上十年之久,权因跟斯蒂夫建立起了亦师亦友的革命情谊,在此期间不是没有机会跳槽去收入更高的公司,也不是没有人劝她合伙一起创业,可她都一一拒绝了,在她看来去哪儿都一样,都是打工赚钱,还不如跟相处愉快的人一起工作。说白了她其实就是个懒人,懒得跟各种不同的人打交道,她有轻微的社交障碍症,在斯蒂夫手下打工,这些繁琐的杂事儿斯蒂夫都会帮她挡了,她只做好自己的那份工作就行。但是现在不一样,她既然选择了单干,那就表示事无巨细她都必须亲自披挂上阵,而跟甲方客户吃饭社交也属于这其中很重要的一项。
一大早老张就打电话过来说要跟她谈项目合作的事,她本想拒绝,但老张愣是凭借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她,还十分客气的让苏立文来挑餐厅,他说:“苏小姐你从国外留洋回来,一定很喜欢吃西餐吧,你来选餐厅,带我去尝尝好吃的西餐。”
苏立文心里想的是:我更喜欢吃中餐。但她还是尊重客户的想法,选了这家被很多吃货网友力荐的意大利餐厅,这家餐厅的老板是两个年轻的意大利人,他们从家乡那不勒斯带来的正宗意大利果木烤炉烤出了地道的意大利手工披萨,上面还加了每天空运过来的最新鲜的马苏里拉芝士(Mozzarella),这原本是苏立文的挚爱,只是今天这盘已经被老张的口水污染过的披萨饼,实在让她倒胃口,可惜了。
“苏小姐,你知道么,我女朋友比我小了整整二十岁,九零后啊,呵呵。”老张得意的说:“长得很漂亮,我最喜欢的就是她的两条腿,又长又直,皮肤特别光滑,摸起来手感特别好。女人呢,总是年轻漂亮的好,不然真的没有激情。”
苏立文的胃在隐隐作痛,她强忍着,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老张似乎意识到了苏立文的不快,自觉尴尬的笑了笑说:“不过,我们也不是那么合拍,你知道么,她太年轻了,交流起来有困难。”
苏立文心想:别说相差二十岁,就是相差十岁恐怕都有交流问题吧。
老张苦恼的摇头说:“我是在饭局上认识她的,她现在都还没毕业,还是个艺术院校的学生,整天跟同学到处去玩,我又特别忙,有时候顾不到她,她就抱怨我没时间陪她,唉……”
苏立文都替老张尴尬,一个四十多岁孤独的男人,找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女孩,却期望她既能有美丽新鲜的肉体,又能有成熟善解人意的思想,你一个丑的跟胖头鱼一样的粗俗男人,凭什么呢?
“苏小姐,”老张忽然眼睛一亮,试探着问:“你有男朋友吗?”
这个问题让苏立文一时语滞,她倒是不介意告诉别人她单身未婚,但她并不想告诉客户更多个人隐私。
“你怎么不问问我,结婚了没有?”苏立文失笑道。
“你……结婚了?”老张疑惑的看了看苏立文的手,又看看她的脸:“不像啊,你手上都没戴结婚戒指。”
老张的话让苏立文想起很多年前她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有一次跟几个同学一起做背包客跑去意大利游玩,在热那亚的小站换乘火车的时候,因为乘务员不会说英语,她又不懂意大利语,双方你来我往比划了半天也没搞清楚到底火车晚点了没有,到最后她都急眼了,那个意大利男人忽然笑眯眯的一把抓起她的左手,翻过来看了看,又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婚戒,用调侃幽默的意大利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苏立文用猜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说:没结婚的女人就是急躁!
“不带婚戒不表示是未婚。”苏立文决定逗逗老张。
老张用他那双阅人无数的肿泡眼认真打量了苏立文片刻后,笑了笑,笃定的说:“苏小姐,我敢肯定,你一定没结婚。”
苏立文心里暗暗佩服老张的江湖阅历,好奇的问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老张嘿嘿一笑,不无得意的说:“不是我吹啊,苏小姐,我看人一看一个准,你身上就缺少一种已婚妇女的味道。”
“什么叫已婚妇女的味道?”苏立文哑然失笑,这个老张倒还有点意思。
老张砸砸嘴,故作深沉的说:“这个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懂的。”
苏立文摇摇头:“不懂。”
老张似乎有些讶异,他认真看了看苏立文,然后猥琐的笑了,忽然问道:“苏小姐,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五。”苏立文看着老张受惊的表情暗暗好笑。
“不像啊,”老张摇头:“你看起来顶多二十七八,唉,居然已经三十五了。”
“三十五怎么了?”苏立文挖苦老张:“你自己不也四十多了吗?”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男人。”老张说。
苏立文不满道:“男人怎么了?”
“男人是年纪越大越吃香。”老张得意的笑道:“女人是年纪越大越贬值。”
苏立文那个“哼”字在喉咙口打转,胃里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她不无嘲弄的冷眼旁观这个又丑又俗的“老”男人,忍不住腹诽:这人到底哪儿来的这股子毫无根据的自信?
善于察言观色的老张知道自己得罪苏立文了,赶紧掉转话题拍马奉承:“不过,苏小姐,你不一样,你成熟有思想,而且看起来依然年轻貌美,最重要的是你还有才华,像你这样的女人才是我们男人的最佳选择。”
苏立文不动声色,奉承话她从小听得多了,早就练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会轻易被这些话蛊惑,她只想知道这个老张说这些话到底是想干什么?
“其实我们这些成功男人都是很寂寞的。”老张感慨万千:“我们在外面打拼是很辛苦的,有时候很想找个贴心人倾吐心里的郁闷,可是你知道么,我跟我那个女朋友说什么她也听不懂,更别提给我安慰了,哎……”
苏立文点点头:“嗯,理解。”
老张惊喜的说:“你懂的,是不是?苏小姐,我就知道只有像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才会理解我。”
苏立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两个年龄差距这么大的人有代沟不是很正常的吗,没代沟才叫奇怪。
“所以,苏小姐,”老张觍着一张脸说:“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
苏立文终于明白了,这个老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圈,目的就是想试探她是否是单身,继而可以进一步发展。胃里不舒服的感觉涌到了喉咙口,她捂着嘴站起来说:“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苏小姐,你没事吧?”老张在她身后关切的询问。
苏立文摆摆手,快步跑进洗手间。她在洗手盆前用力干呕了几声,似乎要把心里的不愉快和恶心的感觉都呕出来。她用手掬了一捧水泼到脸上,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水珠沿着姣好的脸庞一滴滴往下掉。女性在职场上或多或少总会受到一些性骚扰,这种骚扰不仅仅是肢体上的,也包括言语上的。西方社会经历过女权运动,加上有法律和社会公德制约,对职场女性相对比东方人要更尊重些。苏立文不是没有碰到过这种带着有色眼光看她的甲方,但以前有斯蒂夫替她挡着,她并没有受过什么委屈,甲方对老外或多或少总有些忌惮,相应的对境外建筑事务所里的女建筑师也更多一些尊重。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她独立出来做事,凡事都得靠自己去应付。苏立文拍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你是成年人,你应该懂得如何避开这种职场性骚扰,懂得取舍。
她重新回到餐桌前,已经面色如常,不卑不亢的说:“张先生,您今天请我过来是谈公事还是私事?”
老张愣了愣,接着一拍大腿,假装恍然大悟的说:“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这样吧,苏小姐,今天反正还有时间,不如你去我公司坐坐,我们谈一下合作的事?”
“不好意思,张先生,”苏立文礼貌的笑着说:“我下午还约了别的客户。”
“这样啊……”老张有些失望的说:“那要不,我们下次再约?”
苏立文心里想:没有下次了。面子上还是客气的说了句:“好。”
从餐馆出来后,苏立文打算徒步走去地铁站坐车,她拒绝了老张想送她回家的“好意”。四月底的天气开始回暖,偶尔吹来的风还有些微凉意,作为北京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太古里无论早晚都聚集着一群又一群的潮男潮女。他们大都时髦漂亮,名牌傍身,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身上似乎总是缺少一种年轻人该有的蓬勃朝气,一种属于青春的汗流浃背的勃勃生气。
“苏姐!”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