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李副总前脚刚到公司，吴佳佳后脚就跟着进去找她汇报情况了。
李副总随手把外套和包扔在沙发上，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说：“坐下，慢慢说。”
吴佳佳十分有眼色的把李副总的外套和包拿到衣架上挂好，然后才坐下来把昨天下午王总跟张君还有木易谈话的内容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告诉了李副总。
李副总听完后拿出一根烟来放进嘴里，点上，深吸一口，再仰头将烟从鼻腔里喷出来，眯起眼，问吴佳佳：“你对这个张君有什么看法？”
吴佳佳侧着脑袋认真想了想，说：“他看起来还挺老实……朴素的，不过……”
“不过什么？”李副总把烟蒂弹进桌上的烟灰缸里。
“不过我注意到一个问题，”吴佳佳把身体往前靠了靠，悄声说：“张导说自己一个月只有三千块钱的工资，但是我明明看到他用的手机是苹果六，而他老婆用的还是苹果7plus，这点让我觉得有些疑惑。”
李副总笑了，她赞许的看着吴佳佳，点头说：“聪明！”
被李副总表扬令吴佳佳感到有些意外，她谦虚的笑了笑说：“谢谢李总的夸奖。”
李副总身体往后靠进椅背里，一边抽烟一边问吴佳佳：“你知道什么叫‘作者电影’吗？”
吴佳佳点了点头，说：“我昨晚回家特地百度了一下，作者电影就是形成于20世纪50年代法国电影界的一种创作主张，把电影当成一种独特的语言工具，用以自由表达思想和情感，导演就跟作家一样，可以用摄影机来进行银幕写作。”
“对！”李副总满意的点点头：“目前国内电影圈里涌现出来的一大波所谓的‘艺术电影’，更确切的说应该叫‘作者电影’，这原本是一种贬抑流俗化的个性创作，却不知为何到了中国的电影圈里就彻底变了味儿，凡是看不懂的电影都成了‘作者电影’。这种其实并没有太多真正技术含量的电影，尤其是在这个什么人都能上台当导演的年代，拍一部让人看不懂的作者电影，却成了所有人都不敢轻易批评的‘艺术’电影。谁要是敢批评‘艺术’，那就会被批太没有艺术修养了。艺术是没有标准分数线的，而欣赏艺术那是个人喜好的体现，如果大多数人都说好，你却说看不懂，马上就会有人指着你说，你这个人太没文化了，你得提高你的艺术修养！很多人特别害怕被人说自己缺乏艺术修养，好像那就意味着没文化一样，所以即使他们内心对某部作者电影并不以为然，但为了不露怯，不被人知道自己的底细，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违心的跟着一群热衷装逼的人瞎吹捧。”
吴佳佳恍然大悟，佩服的说：“李总，你说的太对了！我昨天还特地看了一部张导之前获过奖的作者电影，结果看了没五分钟就直接睡着了。”
李副总冷笑道：“这些作者电影的导演完全不谙商业电影的操作规则，他们不像香港电影工业培养出来的那些导演，都是从剧组底层的场记、副导演、编剧、剪辑再到导演一步步脚踏实地走上来的。他们只是一群被拔苗助长后不切实际的空想主义者，妄图一步登天。这些人虽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追求艺术，实际上他们的目的是想名利双收。”
李副总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撇了撇嘴，不屑的说：“他们最常走的路子就是先拍一部小成本的‘艺术电影’，然后去国外那些不知名的电影节跑一遍，再搞个边缘小奖回来发一圈通告，让那些不懂行的外围投资人误以为他们真的一个个都是未来的国际级大导演，哭着喊着上门要给他们砸钱拍电影。而这些突如其来的成功还得多亏了中国电影这几年的盲目高速发展才让他们能独辟蹊径走出一条名利兼收的快速通道来。不过后劲如何，那就只能让市场来检验他们的真实水平了。”
吴佳佳喃喃自语：“难怪张导获的都是从来没听说过的电影节的奖，而且有些根本就只是提名而已。”
“他们这些人还有一个毛病，”李副总讥笑道：“都自以为是‘天才’，呵呵，在电影工业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天才。他们只不过是一些把不成熟的模仿伪装成艺术品去忽悠投资人的投机者罢了。”
虽然吴佳佳的心里未必真的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尊重李副总，但她觉得，李副总这几句对“作者电影”导演的点评实在是一针见血，内心不由得对李副总产生了新的看法。
“那——”吴佳佳好奇地睁大眼，试探的问道：“张导的这部电影公司还会投资吗？”
“再说！”李副总挥了挥手说：“你先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吴佳佳刚从李副总的办公室里出来，就碰到了刚到公司的木易，她笑着上前去跟他打招呼：“早，木总，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公司？”
木易对吴佳佳淡淡的笑了笑说：“下午张导要过来跟李总谈电影的事，我先给李总把张导电影的样片拿过来看看。”
“哦，这样啊！”吴佳佳脸上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目送木易走进李副总的办公室里，她心里的OS则是：没戏，呵呵！
下午的时候张君带着他太太朱芳来到公司，吴佳佳把张君领进李副总的办公室内后，就陪着朱芳一起到茶水间里喝咖啡聊天去了。
李副总仔细打量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张君，正如吴佳佳所形容的，他的样子看起来是朴实而谦卑的，只不过一个有欲望的人无论怎么掩饰，总归是会露馅的。人的表情是由大脑通过神经来控制的，但人的眼神却是大脑无法操控的部位。眼神所泄露的是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张君极力掩饰的勃勃野心正是被他那双精明世故的眼睛给出卖了。
李副总点起一根烟，慢条斯理的说：“我已经看过你的电影样片了。”
张君眼睛一亮，心跳加速，脸上的表情显得越发谦恭了，“李总，您觉得怎么样？”
“不适合我们公司。”李副总毫不客气地否决了：“基本上我们做的都是商业类型片，虽然也曾经做过几部艺术片，但那都是名导演的作品，有一定的市场基础。像你这类作者电影我们没有什么想法。”
张君的脸上顿时笼上一层失望的表情，他心里恨恨地诅咒对面那个神情倨傲的贱货没眼光，不懂欣赏真正优秀的作品，竟然拿他呕心沥血的艺术品去跟那些个低俗的商业片对比，这是一个档次能比较的吗？！
“咳咳，”木易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李总，是这样的，昨天王总说愿意支持张导的这部电影。你看，我们公司是不是可以尝试着做一下这类作者电影？其实这类片子一般不会亏钱，拿到国际电影节上入个围，再回来找几家媒体发几篇通告，有的是发行公司愿意买去，保本完全没问题。”
李副总扬起脸从嘴里吐出一个白色的烟圈，眯着眼说：“作者电影也分优劣，有的可以称之为‘作家’，而有的充其量只能算‘写手’。”
李副总轻蔑的态度激怒了张君，他脆弱的自尊心瞬间被击垮，赤红着脸，腾地站起来，双目圆睁，两只手捏紧拳头，咬着牙，恨恨的说：“你别侮辱人！你凭什么说我是‘写手’？！你对我有多少了解？！”
李副总嗤笑，“我没这么说，是你自己对号入座的。”
“你——”张君气结，两只眼睛冒火，此刻他在脑海里已经幻想过用刀子在对面这个矮胖丑陋的女人身上戳几个血窟窿。但他知道，以他目前的地位还不能跟眼前这个女人抗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忍”。
张君不发一语，转身离去，木易也跟着追了出去，李副总冷笑一声，把还没抽完的半根烟熄灭在烟灰缸里。
张君走出办公楼后破口大骂，“这女人是傻逼！”
木易安慰他：“你别急，回头我跟王总再说说。”
“有用吗？”张君心灰意懒的说：“你不是说王总都要听那个女人的话吗？”
“未必！”木易拍拍张君的肩膀，信心十足的说：“我有办法搞定王总。”
张君似乎不太相信木易的话，这些年他为了拍电影吃了不少苦，看了不少人的脸色，敏感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对人性失去了基本的信心。他只认定一件事，能帮他的都是好人，看不起他的都是傻逼。当然曾经的好人如果未来有一天挡了他的道也会被他列入黑名单，而傻逼只要愿意给他提供资金的支持，也可以是好的傻逼。大概混这行久了的人都这样吧，张君经常这么安慰自己，这里不讲人情冷暖，只讲利益关系，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张君低着头，语气淡淡的说：“那就辛苦你了，我先回去了。”
木易看着张君落魄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其实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说服王总，但张君这个项目算是他进公司以来第一个独立运作起来的电影，如果成功那么他就能对外发布一些有利于提高自己名声的通告，借此为跳板，进入影视圈真正的核心阶层。他从来不认为皇冠影视是他的终极目标，他志不在此，对他而言，皇冠影视不过是他成功路上其中的一块垫脚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