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理年级次位表的时候,何沐心有意地放缓了翻页的速度。表格里紧凑密集的文字在考验着她的辨识能力,而翻阅速度也不能过于缓慢,以免让老师注意到她的别有用心。全年级一千二百多名学生的名字占满了厚厚一沓的A4纸。翻阅过前几张,在第三页七十多名排位上的某一行逗留了几秒后,何沐心又迅速翻过。以以往的了解,她把视线锁定在了二百到三百五十位的区间,迅速浏览着上面的名字。
不得不说,相比同龄人,何沐心与周亦之有着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沉着。
理性分析事物的利弊和两面性,看来好像是理科生与生俱来的专属特征。这样的观念让文人墨客总是行走在感性的悬崖边缘,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入太平湖中的涟漪,失忆在荣军医院,或沉睡在山海关的列车轨道,一个落步,便走进失格人间。却总不提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是孔夫子对鲁哀公的教化。
文人也好,理人也罢,爱什么便是什么,其实和旁物没有关系。一是自己愿意,二是自己寻求,这便是何沐心的独立宣言。留在文科班,不加入音乐社,保持安全距离守护自己的自有空间,这便是她的独立领域。有的时候,她也会反想,自己是不是少了些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果敢趣味,但又总不能肆意随性地去故意追逐什么,毕竟所有行事标准,都是要以控制风险范围为主。外人大概不会相信,这是一个文科女学生的行为标准。
“排名三百四十九……”她心里默念着,“与上次相比进步了五十九名,看来也不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欣慰的点了点头,好似在坚定某种信念似的。
于沛登上了学习的高速列车,再也没有经过音乐教室了。他的排名节节高升,在上一次的月考上,真正拿到了四十七名的好成绩。而他的心里,也再没有了周亦之这个,他单向拟定的死对头,也不再对瞿宥和徐熙宇这样的“特殊群体”怀有偏见。他大概渐渐明白了,在还未熟识之前,善意的眼光往往比负面的情绪来得值得得多。
浣溪路上的地下练习室,和音乐教室里传出来的旋律越发激进了。经过的时候仿佛能听出来其中的不同,好像多了一些备战的紧张感。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长养薰风拂晓吹,渐开荷芰落蔷薇。青虫也学庄周梦,化作南园蛱蝶飞”,初夏的细语驱散了严冬在春风里遗余的寒意,洗净了空气里的尘埃。大地经过夏雨洗礼后,渐渐明朗了起来。
“咚哒哒哒,咚哒哒哒——”瞿宥一边嘴里念着,一边用手打着拍子,“然后就在这里,”他手舞足蹈地,“就在这个时候你们两个一起进副歌。”
“那我们再试一次?”
“行,那开始吧。”
这旋律已经反反复复听过了无数遍了,就算是再低能的音乐白痴,张口应该也能跟着哼起来。“等等,”徐熙宇看着何沐心晨读时才送来的填词,不由地跟着音乐低声地合了起来,“不速之客的到来。等等,漫无目的的对白。等等,容你横冲直撞进我脑袋,等等,又如万马奔腾驰骋心海……”
“咚咚咚——”门口传来的敲门声轻和有律,教室内的音乐声渐渐被收紧,轻轻推开门的人正是何沐心。她探了探教室的四面,然后慢慢走了进来,“练得怎么样啦?”
“挺……挺好的。”也不知道瞿宥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他这见到何沐心就会口吃的毛病。
何沐心笑了笑,渐渐向里面走,“歌词我又斟酌了一下,中间有几个词有些更改,”她将原本背后的手伸上前,递出了一叠文件,“这是修改后的歌词,你们看看。”
瞿宥接过,低头浏览了一遍,“其实之前的就已经很好了,我们都很喜欢。”
“精益求精嘛。”何沐心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接着问,“我刚才在走廊上听了你们新的编曲,又把架子鼓的部分去掉啦?”
“是啊,”阿溪点了点头,说,“于沛现在也不能来音乐社了,没有人能再担任鼓手的位置了。我们想着,与其一直守株待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还不如直接正面迎战,不要架子鼓的部分了。”
“其实听起来也很不错,就现在的这个编曲也很好听啊。”
“只能说是无奈之举了。”瞿宥的语气里有些遗憾。
“不能事事完美,总是会有缺憾的嘛。”何沐心说。
“完美的期待还是要有的,”瞿宥抬起头看了看何沐心,嘴角扬起笑了笑,说,“学你的,精益求精咯。”
“哈哈。”何沐心看着瞿佑,玩笑似的言语眼神之间却不由地开始有些契合的默契。她用余光探了探一旁的周亦之,他正哼唱着填写的歌词,然后慢慢合着他的和弦。何沐心不想打断,却又忍不住想听听他的想法。思忖后又两不向前,走到了他的钢琴旁,“亦之。”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些谨慎和试探。
周亦之抬起头,问:“怎么?”
“嗯……”何沐心回答,“你对歌词,有没有什么意见建议?”
“没,”就像没过脑子一样,又或者可以解释为不需要思考的肯定,周亦之以极快的速度给了答案,“我觉得很好。”
像是吃了定心丸,何沐心还略有些紧张的心一下子坦然了,“那就好。”她的笑容里带着放松,接着转向大家,开始卖起关子,“不过我今天来不仅仅是为了送歌词,其实,除了歌词以外,我还给你们带来了另外一个惊喜。”
“惊喜?”听到这两个字,徐熙宇一下子来了劲儿。“快说说,快说说是什么惊喜?”她异常兴奋,“咱们七号乐台是该来电惊喜振奋一下士气了!这几个月来,基本上全是惊吓,我精致的小心脏都快承受不来了……”
“就你那宽阔无垠的粗矿二货心,还精致的小心脏呢……”瞿宥的回怼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
“去你的,”徐熙宇说,“精不精致要你管,我的心脏我做主!不想和你贫嘴!”接着她转向何沐心,问,“快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惊喜?不会是你抽到了法国大餐的一等奖,给我们全员免单吧!”
“扑哧——”何沐心捂着嘴巴,看着徐熙宇一副没心没肺自来乐的样子,想起瞿宥刚才调侃她的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不是啦,”她说,“今天下午我向天文社的社长推荐了一个新成员,刚才已经办完了入社手续了。”
“天文社……”徐熙宇嘴里嘟囔着,“那我和我音乐社有什么关系?”
“嗯……”何沐心故弄玄虚的说,“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那也没有。无为有时有还无嘛。”
这一来二去的让几个人都摸不着头脑,阿溪在一旁听着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何大校花,那些文言文我听不懂,你就赶快告诉我们呗,我的好奇心都已经被吊起来十丈高啦!”
“好吧,那就不吊你们胃口啦。”何沐心说着话,眼角露出隐隐约约的弧线,“这位天文社的社长呢,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江湖情谊呢,是不浅的。”
江湖情谊这四个字,放在何沐心身上,明显是不搭调的。
“我听说他们天文社的活动地点很不固定,平时社团活动的时候,有一两个社员不在啊,缺席啊,也都是常有的事情。老师也不知道,也不会管。”
“所以呢?”话间一秒的间隙徐熙宇也忍不住急迫的心情追问。
“所以啊,新社员到底在不在,到底在干嘛,只要第二天照常去上课,缺席便不会报上去。而这位社团的新同学呢,在天文之余,又对音乐吧,十分感兴趣,想要领略我们广雅代表乐队的风采。所以呢,我就用了一点小小的关系,和天文社长打了招呼,让他开点后门,让他以后社团课出来自由活动……”
“是谁?”徐熙宇问。
“好啦,”何沐心转过身,对着教室后门说,“新成员可以进来了。”
话音落,大家齐齐地向门外望去。只见,比人先探进来的,是一个木色的圆头棒。门轻轻推开,教室的灯光向外打去。只见那穿着整齐校服,带着黑框眼镜的身影踏进来,“大家好,新成员修洋报道,还请各位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