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二十二层的高度隔绝了这个城市里所有喧闹的声音。周亦之换上拖鞋，走到厨房拿出了一瓶冰啤酒，坐到了沙发上。
“呲——”的一声响，啤酒开盖的声音是这七十多平米的单身公寓里唯一的声响。周亦之一口下肚，然后一把将易拉罐捏扁，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说起来也算奇怪。这房间自他入住以来，便一直都是独住。近两年来也从未有过一天觉得他太过空旷，空旷得让人都生出了些孤独感。或许是节日的气氛感染了他，让他产生了这样的思索。满大街的人群，有的携手，有的并肩，行人之间相互交谈，欢笑，而他却是一个人站在这寂静的空间里用着格格不入的视角欣赏着这城市的繁华。
他走到客厅的落地窗边，看着这样的夜景。他原也不想这样自感伤怀，此时此刻，这世界上同他一样在此般境遇之中的又不是独独他一个，为什么要有这样顾镜自怜的自扰思绪呢？“孤独”二字又是从何谈起呢？但偏偏，这感觉就是油然而生了，偏偏是抓不住，挡不住，像病毒一般钻进了骨髓。
他叹了口气，笑了笑，自嘲般的喃喃自语，“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时有还无。”不自觉的，他竟然吟起了《红楼梦》里的句子。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无无也有，有有也无。这两年以来，他倒是也分不太清了。两年前那个荒唐的夜晚，自己迷迷糊糊之中，说出了一些迷迷糊糊的话，就这样将错就错地，不自觉日子就过了那么久。
他身体一松，靠倒在沙发。望着天花板，脑海里还浮现着那天的情景。他糊涂地告了白，撒了谎，何沐心却是明明白白地接受了。瞿宥糊涂的点了火，“遂”了愿。却也拎着箱子不明不白地不辞而别。他没告白，没说话，没生气，没胡闹。他一切幼稚的肆意妄为都在周亦之告白的那一秒，全部结束了。第二天早上周亦之打开包，里面放着前一天还被瞿宥藏起来玩笑的手链，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比他平时哪一次做作业的笔迹都要来得工整。
“如果我哪一天听到你对她不好的消息，我一定饶不了你。”
从此之后，他们俩再也没说过话。其实这样的冷冻式关系他早在几年前的僵持中就已经习惯了。而那场关于“七号乐台”的记忆，总像是一场炽热而又温暖的梦。梦醒了，一切又都回到了从前。
“嗞——嗞——”
茶几上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在这灰尘落地都能听见的安静之中显得是那么响亮。周亦之转过身，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上前划开了屏幕。原来只是银行卡自动缴费的提醒讯息。
接着，门口又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这时间一切的声响对他来说都格外敏感，他放慢了呼吸，全身的神经好像都在等那个即将响起的门铃。
“叮咚——叮咚——”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稳健又不失速度地走到了门边，不同寻常地略过了从猫眼探视的阶段，直接打开了房门。
“Ian。”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睡衣的男孩儿，是ICL（伦敦帝国学院）的同学。虽然同在一个学校，两个人却不在一个院系，周亦之在医学院，Kit是数学院的学生。两个人能结识，完全是因为住在同一栋公寓楼里。
周亦之紧绷的心一下子放松了开来，也不知道心里是失望，还是如何。
“怎么了。”他问。
“能不能借一下你的吹风机啊，我赶着出去，等不了自然干了。”Kit问。
“嗯，”周亦之答应着，接着打开门，“你进来吧，我拿给你。”
“哦，好。”Kit毫不生疏地走进了房里，看着周围干净整洁的环境，不由感叹，“唉，每次走进你家，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找个女朋友来持持家了。”
周亦之转身走进房间，也没有搭理他的闲话。其实，周亦之本身也是一个讲究的人。收拾房间，做卫生，每隔一周让家政公司派人来做全屋的深度清洁，这些项目就算没有女朋友，也是他一定会完成的。毕竟这都是他维持多年的生活习惯。但当他走进卫浴间，洗手台上整整齐齐摆放的面霜，收敛水，包装精致的浴室香薰，颜色温和舒适，质地柔软的埃及棉浴巾浴袍，甚至是淋浴间外摆着的脚垫，那都是何沐心为他精心布置的。
拿着吹风机走出去，床上铺着的三件套也是何沐心购置的，那浅灰色的几何图案，和这房间内的格调是那样相得益彰。
“给。”周亦之拿上吹风机，递给Kit。
“Ian，”Kit眼睛正直勾勾向客厅的落地窗看着，“你这圣诞节够精致的啊。又是圣诞树，又是树枝灯的，门口还挂一个圣诞老人的袜子。”他语气里充满着羡慕，“都是在哪里买的啊，看得我都想回去把我的家里布置布置了，也学外国人过过圣诞节啊。”
“不知道，”周亦之摇摇头，“不是我布置的。”
“哎哟，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布置的了，我的意思，不是说让你去问问你们家贤惠的Ida嘛。哦，对了，”他又朝四周看了看，“Ida人呢，不在你这里？”
“嗯，”周亦之语气平淡地应着，“回家了。”
“回家？不是吧。今天跨年欸，晚上我还要和我女……”他欲言又止，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对，是我的女伴去塔桥那边看跨年烟火。”
“对那没兴趣。”
“哎哟，这时候还管你有没有兴趣！”Kit撇了撇嘴，说，“我说你怎么这么木讷。我可是24K纯理工男啊。怎么连我都懂的事情，你就不开悟呢？烟火，烟火，重点根本就不在看烟火。关键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气氛之下，要跟自己在乎的人，想陪伴的人，一起去做点什么啊。烟火这种东西，只是个噱头，一个契机罢了。看烟火哪里不能看啊，真是……”他看着周亦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去年你也是早早的回来，我们两个大男人看着比赛过了跨年。今年我都有点进步，找到女伴一起去浪漫一把了，你却还是这么木讷地做个死宅！真不知道Ida是怎么能受得了你这个木头脑子。”接着他抬起手看了看表，“哟，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去接人呢，先走了！”说完，Kit匆匆小跑了出去。
周亦之再次走到了窗户边。向下看，楼底的泰晤士河边已经是人山人海。跨年的烟火有魔力吗？没有。那是比平日的烟火更加绚烂吗？倒也不是。那为什么人们愿意冒着寒风去看那只盛开一瞬间的美丽呢？或许，真的和Kit说的一样，人们在意的并不是面前烟火的美丽与否，而是那份和谁一起看烟火的心情吧。分享美好的那种渴望，可能是对喜欢，最简单直接的一种表述吧。其实，他也不是不懂。
那年在练习室里，徐熙宇满心期盼地说想要去旅行，那一瞬间，周亦之忽然想要带她去好多地方。想去拉萨，想去大理，想去北海道，想去普罗旺斯，甚至想去南极，去北极，去赤道，去看极光，去更远的地方，带她去看那些她从没见过的美丽风景。而这样的感觉，却只停留在了那个永远只属于记忆的，那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