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影视基地开回W酒店,将近60公里的路程,那辆破金杯一共熄火了八次,
向过去经手它的主人们挨个致敬。翟一桃把抢来的车停在酒店附近一个小区的
楼下,车钥匙用嚼过的口香糖黏在右后方的车轱辘内侧,然后在酒店大堂借了一
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小姐的电话,给被抢司机发了条短信。潜伏前,鸡精给她的
一千块钱经费,她全都压在了司机的座位垫底下。
感谢雪中送炭的航空管制,让唐高宗的飞机晚点了,翟一桃才能紧赶慢赶
地,赶在唐高宗之前到达了1808房间。
手机收了下唐高宗的邮件,那份需打包的物品清单打出来估计得有两米长。
翟一桃环顾房间,心说金成家辉这是要把房间搬空啊。按照计划,他应该在三天
后就回北京的,干吗要这么大动干戈?难道计划有变?
翟一桃一边纳闷,一边按照清单上罗列的,收拾起巨咖的私人物品来。
在翟一桃埋头打包了多半个小时之后,唐高宗抵达了酒店。随行的并没有其
他人。“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什么情况?”翟一桃问。
“剩下的放着我来收拾吧,你赶紧回去,收拾好你自己的东西,我们明天一
早的飞机。”唐高宗很职业地通知道。
“明天一早?可我还没有办签证呢。”翟一桃立即反对。
“你去的地方不用签证。”唐高宗道。
“啊?”翟一桃大叫了起来,“不是去日本啊?我做错什么了你们要把我发
去非洲?!”
“别激动好吗大姐?”唐高宗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是让你自己去,我跟
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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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一起有个……当然好一点!”翟一桃硬生生改口,“冒昧问一下,
金成老师在非洲接了个什么大活啊?”
“拜托你离非洲远一点吧。”唐高宗喝完水,放下杯子开始打包收拾,“我
们是要去金成老师的岛上,跟他会合。”
“哦,原来只是去岛……What?!”翟一桃反应过来立即惊着了,“你是说
金成老师自己有一个岛?你确定是海岛而不是马路上的环岛?”
唐高宗瞅都没瞅他这个土鳖的工作伙伴。
翟一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充满仇富心理地喃喃道:“我买个鸟都要寻思寻
思,人家竟然买了个岛!”
从酒店回到家里,翟一桃开始打包夏天的衣服,并跟前翟南氏索要出行盘
缠。前翟南氏使使劲,给了她五百块人民币。
“妈!”翟一桃甩着那五张人民币,压着脾气提醒道,“我这次不仅是出
国,还出了亚洲,还离开了陆地,穷家富路的您就不能多给我点儿吗?!”
“啊你都不在亚洲了。”前翟南氏一把薅过那五百块钱,“那拿来吧,这些
给你你也用不上。”
“妈!”翟一桃随时受不了地气愤大叫。
“你不是总管大太监吗?”前翟南氏不为所动,“怎么陪皇上微服私访,宫
里不出银子啊?”
“以后那些烂电视剧你少看点吧!”翟一桃气得说不出话来,砰地关上了
房门。
“去多久啊?”前翟南氏在门外问。
“不回来了!”翟一桃火气很大道。
“那我先算你出去一个月吧。”前翟南氏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自作主张道,
“从今儿开始算,一个月内,我就不预备你的饭了。”
翟一桃坐在床边,不知怎么的就是心慌慌。头一次撇家舍业地出去那么远,
又是去一个陌生的岛上,周围也没什么实在亲戚。翟一桃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电话
打了出去。
“我明天就要跟唐高宗一起去金成家辉的岛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
来。”翟一桃愁眉苦脸道。
“So?”鸡精没太走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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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我现在很慌乱!”翟一桃道,“到了那边,既不是我的主场,也没有后
援团,打个电话还越洋。一旦我没伺候好巨咖,或者他们发现我知道的太多,要
弄死我怎么办?随便往海里那么一摁,我就……”
鸡精打了个哈欠,毫不留情地打断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再犯被害妄
想症,请打给金成家辉。”
听鸡精似乎要挂电话,翟一桃赶紧说出此通电话的主要目的:“我不在家的
时候,我妈跟我姥儿你能不能帮我多照顾照顾,我在北京除了一堆我的前任是极
品之外,也没有别的熟人了。”
隔着电话翟一桃都能看到鸡精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我,作为,你的前,
搭档,和,现债主,非常,荣幸地,通知你,你的,家事,不关,我事!”鸡精
一骨节一骨节地挤牙膏道。
“我就知道……”翟一桃握着断线的电话忧伤道,“作为命运多舛的女主
角,人生中充满未知的第一次远行,向来是得不到任何祝福的……”
叮咚,过来一条微信。打开看是鸡精发来了一张照片,放大一看,是翟一桃
拿着根钢管,包租婆一样地追赶着前面的什么东西,杀气侧漏。
翟一桃盯着那张照片,脑补起照片里没有照到的现实情景。那是去年夏天,
某大腕深陷吸毒风波,翟一桃跟鸡精闻着味到人家在昌平的别墅蹲点,被家丁
放狗给撵了出来。(此处请给一个慢镜头:大型犬奔腾着从别墅大门蹿出来,两
腮上的肉直抖,毛发舞动,哈喇子四溅,蹄下尘土飞扬。)鸡精大叫一声:“一
桃,跑!”翟一桃脖子上挂着相机,转身一边大哭一边撒丫子猛蹽。那条凶神恶
煞的大型犬自然是对快速移动的物体更感兴趣,于是二话不说就朝翟一桃追去。
原地没动的鸡精伶俐地蹿上了路边的一棵行道树……
翟一桃在发现自己根本跑不赢狗,同时又不会爬树的当下,顾不上擦拭顺着
脖子直淌的泪水,银牙一咬,抄起路边铺路时剩下的一根废铁管,反身朝大型犬
扑去。
大型犬先是不可置信,还没咬她呢她怎么就狂犬上了?接着,它分明从对方
的瞳孔里看到了一种人类在穿羊肉串时特有的眼神,那犬吓得急停急转,哀鸣着
逃回了自己后方的老窝。
翟一桃从来不知道,当时把她当肉包子一样扔出去引开恶狗,而自己却躲在
树上求自保的鸡精,竟然还拿手机拍下了这么精彩的一幕。翟一桃点点头,心理
建设道:好吧,就让我把当年追狗时的人格调动起来,去跟一代岛主死磕吧,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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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万人迷巨咖会比家狗还凶残!
被女助理跟大型犬放在一起类比的巨咖金成家辉,此时已经结束了在日本的
所有行程,率先一步回到他位于西太平洋上的产权小岛领地。最近十年来,金成
家辉每年都必须有一段时间蜗居在这里过带发修行式的清简生活,这习惯就跟某
些女明星每隔一段时间要来一天素颜一样,不上妆,连基本护理都不要,目的就
是让皮肤健康呼吸。用小清新的话来说,金成家辉是在给自己的心灵吸氧。
他的岛其实是群岛中的一座,而且并不是主岛。岛上常驻居民不足百口,全
部以打渔为生。一应物资基本都要靠不到两海里之外的主岛供应。金成家辉在岛
上兴建了一所两层的热带风格房屋,虽然他已经尽量质朴,但那里还是成了整座
岛上最“奢华”的所在。
除了雇佣一个当地的男管家看家之外,其余所有事务,金成家辉都亲自动
手。想要静心地打磨《海极处》的剧本和人物,并不一定非要真到海尽头的北极
去,在这座热带小岛一样可以。甚至金成家辉还默默地打算把这里无偿提供给剧
组作为电影拍摄的主要场景。
第二天一早,翟一桃跟唐高宗在W酒店的大堂会合了。因为要去的岛上没有
物流,而且金成老师怕物品损坏,因此要求几大箱子物品全由他的两个下属人工
拖运到目的地。更加令人郁闷的是,国内尚未开通直达该岛国的飞机,他们还得
先从首尔借道转机。
翟一桃一边在机场各种被虐一边埋怨,这是出公差吗,排队上天堂也比这轻
松吧!
这一路横跨温带、亚热带、热带,必须一路走一路脱,从羽绒服脱成了三点
式。折腾了一溜十三遭,当终于坐上飞往大洋海岛的小型飞机时,翟一桃立即产
生了思家的情绪。“我们要在岛上待几天?”翟一桃捅捅旁边的唐高宗。
“别用我们这个词。我跟你的安排是不一样的!”唐高宗立即撇清关系。
“那么我到底要在那里待多久呢?”翟一桃打破砂锅问到底。
“反正总不会比金成老师久。”唐高宗嘴巴很紧,说了等于没说。
“金成老师为什么非得在那里闭关修行呢?”翟一桃埋怨道,“本来不说好
回北京吗?”
唐高宗给自己塞上耳机,明确表达了不想再跟怨妇同伴交流的心情。翟一桃
剜他一眼,打开了遮光板,看着窗外一坨一坨的白云,翟一桃心说:心中的孟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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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虎,好吧其实是中原土狗,请做好出笼鏖战的准备吧!
然而那条土狗还没来得及漂亮亮相,就变成了一只潮湿的吐狗。步出飞机的
一刹那,翟一桃觉得自己迎面揭开了狗不理后厨的巨型笼屉。在从主岛开往小岛
的轮渡上,她几乎要把内脏吐出来了。
明明是坐轮渡来的,但翟一桃还是以一副在海上漂流了半个月的生还者造
型,爬着上了沙滩。天空很配合地突然下起雨来,场景很是凄美。
“下雨了?!”翟一桃哆嗦着苍白的嘴唇,仰天长问。
唐高宗一边跟管家从船上往下卸行李,一边回答道:“这里是热带雨林气
候,一年当中有十二个月是雨季。”
“贵岛风气不好啊。365天,天天湿漉漉的,什么意思嘛!”翟一桃气若游
丝地耍贫道。
金成家辉派管家开着家里同时也是岛上唯一的一辆小卡车,来接他们回府。
翟一桃根本没有心情观赏水清沙幼椰林海景,她只想赶紧找个平整的地方,
把自己拍在那里睡过去。其实刚才的沙滩就很不错,要不是他们俩非要拉着她上
车,她会在那儿先拿一觉再说的。
48小时之内,从凌晨酷寒的影视基地转而到这午后湿热的大洋海岛,翟一桃等
于是洗了个冷热水澡。正所谓忽冷忽热爱感冒,她的身体吃不消了。
金成家辉本以为女助理来了,家里的大牲口可以歇了,谁知道迎来的却是一
个到家就高烧不退口吐白沫的病原体。中药西药原住土法都使了一遍,翟一桃丝
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虽然是高烧,但翟一桃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退。她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睛,
一半真实,一半幻觉,水乳交融。
她恍惚中看到唐高宗凑在金成家辉耳边,想说悄悄话但很不幸麦克风没关,
唐高宗说:“助理高烧老不退,多半是废了!”
金成家辉的嘴角丁(地)闪了一枚金属六角星,邪恶地说道:“本来也不是
让她来老干部疗养的!理查德帕克都饿了好几天了,终于有顿大餐了!”
“你们要拿我喂孟加拉虎?!中原土狗,还不速速现形救主!”翟一桃吧唧
着嘴,奋力地说着自己的台词。但实际上她干枯的嗓子眼里根本就没能发出人
声。
金成家辉看到女助理的嘴巴在不停地动,凑过去想听清她说什么。他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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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刚喂她吃药用的不锈钢勺子。
可到了翟一桃眼中,她看见的却是金成家辉手持一把利刃,朝她阴笑着步
步逼近。翟一桃挣扎着伸手想要起来,心说:算你有良心,还想先捅死我再喂老
虎,让我省去被撕咬的疼痛……哎呀,为什么浑身的骨头都在疼?难道他拿的分
明是一把菜市场剔骨刀?!
唐高宗站在床前,皱眉凝视着翟一桃那张扭曲不止、表情饱和的脸,忧心忡
忡地对金成家辉道:“我觉得她不光是发烧,似乎还有点中邪。”
但这话听在翟一桃耳中,却成了:“我觉得你最好换用小刀,血管别弄破待
会我来放血。”
“哮天犬呢?快出来咬死他俩,他俩要用我开人肉包子铺!”翟一桃闷吼
道,几乎是青筋毕露。金成家辉和唐高宗两个人一起,四只手强力摁住不停抽
筋的女助理。
这时,土著管家穿着当地特有的橘色带棕色大花的沙滩衬衫,高兴地跑了进
来,用蹩脚的英语大叫道:“Docter come!Docter come(医生来了)!”
可怜的翟一桃,一扭头赫然看到一只直立奔跑的孟加拉虎手舞足蹈地蹿了进
来,她直接“嘎”的一声,抽死了过去!
在电影《一代嬷嬷之大总管秘史》的拍摄现场,细心观察你会发现,只要是
女主角顾白在她的保姆车里休息的时候,跑龙套的鸡精肯定就窝在大巴车最后一
排的角落里睡觉。他盖着羽绒服,帽子围巾遮着脸,耳朵里塞着耳机似乎一直在
听音乐助眠。全世界的电影有无数种拍摄方法,但是在中国,就只有一种,那就
是:快点拍!
在嘈嘈杂杂的拍摄现场,大家都忙于奔命,风餐露宿,每天最大的奢望就
是早点收工回宾馆暖和暖和。因此根本没有人发现,顾白的车上被安装了窃听装
置,而鸡精也并不是真的在睡觉,而是在监听。
鸡精监听到了顾白在车里各种各样的声音,有吃东西的,骂人的,打嗝的,
放屁的,换衣服的,玩游戏的,睡觉打呼的,磨牙的,跟着音乐哼哼的,背诵台
词的,还有很多与别人通话的。鸡精心说,再这么听下去,估计要对这位监控对
象产生亲情了!
鸡精最想听到的,当然是顾白跟金成家辉的通话。但是连听了这几天,他敏
锐的判断告诉他,顾白那热的跟暖宝似的、一多半时间都在通话中的手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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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电话的对象是金成家辉。
难道预估错误,从一开始就跑偏了?经验丰富的鸡精不禁扪心自问。但是作
为一个有着十余年从业经验的老狗仔,他的直觉告诉他,继续坚持听下去,一定
有巨大的惊喜。
翟一桃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她挣扎着从床
上爬起来,身上虽然湿漉漉黏糊糊,但明显感觉到烧已经退了。除了浑身乏力之
外,并无大碍。
她觉得手背有点刺痛,低头一看,上面有打吊瓶留下的针孔和胶带。她张嘴
想要叫人来,但嘴巴干得跟刚吞了一盘拔丝地瓜似的,看到桌上有一杯水,她拿
起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翟一桃放下杯子,站起来开始在房子里找人。她所在的卧室是一楼靠近门口
的,她走出卧室,抬头往二楼的楼梯看去,楼上并没有开灯。于是翟一桃没有上
楼,而是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金成家辉一个人背对着房子,坐在藤椅上,面朝大海,海上生
明月。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金成家辉转过头来。
翟一桃刚想开口说点“我好了,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之类的客套
话,金成家辉就直接跳过她生病的这段剧情,开门见山地问道:“我给你的剧
本你看了吗?”
“看了。”翟一桃表忠心道,“我还做了很多批注。剧本我带来了,我这就
进去拿。”
“明天再说吧。”金成家辉幽幽阻止道,“今天我累了。”
“哦。”翟一桃答应道。
金成家辉默默地转回身子,继续面朝大海,放空冥思。
翟一桃明显感觉到巨咖心情有点低落,有点忧郁,但她实在不能确定他是真
的心情不好,还是受潮汐引力控制处于退潮期。翟一桃一边轻手轻脚往屋里退,
一边心说:都说伴君如伴虎,伴着这么个情绪化的影帝,还不如伴虎。
管家跟唐高宗去主岛送大夫去了,不到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回来了。翟一桃
已经自力更生地煮了一锅粥,并且靠一己之力吃掉了半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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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跟北京的时差是多少?”翟一桃问唐高宗。
“比北京早一个小时。”
翟一桃看看时钟,岛上是八点,北京正是播新闻联播的时候。可能是小病初
愈的缘故吧,翟一桃非常想念家人,想念杨迪,想念鸡精。她拿出手机,想给鸡
精发个短信逗逗闷子,结果赫然发现没有信号。
“手机怎么收不到信号啊?”翟一桃一边在屋里转悠起伏找信号,一边问。
“主岛上有信号,这里没有。”唐高宗说。
“你别吓唬我啊!”翟一桃哆嗦道,“难道以后我每需要发短信或者打电
话,我还得来回坐两趟轮渡?”
“没错。”唐高宗斩钉截铁道。
吃下的那半锅粥作势就要往上涌,翟一桃赶紧双手捂住嘴:“网络有吗?”
她的指缝里飘出了破碎的疑问。
“没有。”
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碎了。翟一桃一屁股瘫坐在一把藤椅上,无奈地望着唐
高宗道:“你们这是自闭还是软禁?给个说法吧!”
“官方说法是金成老师要在这里静心研究剧本,体会角色,杜绝一切有可能
打扰到他的人和事儿。”唐高宗官腔道。
翟一桃从窗口往外看去,金成家辉还坐在朗朗星空下,摆着一个“问海哪得
清如许”的文艺范。
翟一桃轮番咬着十只指甲,心说,好吧虽然作为直率爽朗的射手女,我不应
该这么腹黑阴谋论,但为啥冥冥之中我总有种一个岛锁住一个人的感觉呢。金成
家辉想要静心,自己来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千里迢迢把我给弄来?!难道……他
对我有所企图?!
好吧,我知道你们很想吐,因为连我自己都有点忍不住……
如果我真被囚禁在这里了,会不会有一个骑着龙的王子来救我出去呢?翟一
桃当晚临睡前,仰望着天花板想。伴着噗呲噗呲的海浪声,她很快进入睡眠。梦
中,果然有一条七彩巨龙横跨太平洋,前来接她回乡。
因为睡得早,所以第二天很早翟一桃就醒了,她走出卧室,管家正在打扫房
间,全能小助手唐高宗在厨房准备早餐,而金成家辉更可怕,还跟昨天一样的姿
势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目送波涛。
翟一桃蹿进厨房,捅捅唐高宗:“金成老师不是在外面坐了一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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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宗不悦地答非所问:“不要拿手指捅别人,很没礼貌,而且很疼!”
“我们今天什么安排?”翟一桃走到厨房的水池子前洗了洗手,问。
“来到这里跟在北京的工作方式是完全不同的。”唐高宗好意提醒道。
“我知道这是半度假性质的,肯定不会像在北京那么使唤起来不要命。”翟
一桃说。
“确切地说,这里就没有工作方式。”唐高宗道,“一切都是随心所欲,想
干吗干吗。”
“啊?”翟一桃眨眨眼,“那你还大早上就爬起来给所有人做早餐,太雷锋
了吧。”
“因为我饿了,所以我做早餐,很自然很合理。”唐高宗一边关火,把煎蛋
火腿弄到盘子里,拿着往外走,一边扭头道,“但是,我不是为所有人做早餐,
我没做你的。”
把昨晚剩的那半锅粥热完喝了,翟一桃拿着金成家辉给她的剧本,出门找巨
咖交流工作。
“金成老师……”翟一桃拖过来另外一把藤椅,坐在金成家辉旁边,小心地
唤道。因为摸不清金成家辉现在是什么情绪什么人格,所以翟一桃特意多加
了小心。
金成家辉很平和地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手下,问:“你身体好点了吗?”
“没事了,全好了!”翟一桃感恩地回答道,心说果然巨咖的情绪是受地质
潮汐磁场洋流所控制的。海面风平浪静,巨咖从容淡定。
“剧本我看过了,您想听听我的拙见吗?”翟一桃谦虚地问。
“先不着急。”金成家辉道,“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我放着那么多赚钱的
大片不拍,要来拍这么个小成本的文艺片?”
“为什么呢?”翟一桃赶紧捧哏,其实她根本不感兴趣,但巨咖已经摆出了
这么明显的倾诉架势,不听就是犯罪。
“拍大片对我来说,是往外掏东西。因为在专业流程化的电影制作模式下,
我除了在不断被缩短的周期里完成角色之外,根本没办法获取养分。”金成家辉
微眯着眼睛,发自肺腑道,“但是人如果一直往外掏而不往里吸收的话,很快就
会空掉。对一个演员来说,空掉比死掉更可怕。”
假装文艺范!翟一桃在心里挖苦道,嘴上说的却是:“我特敬佩您这种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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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额片酬不要而倾心于人文情怀的文艺气质!”
“钱现在对我来说,意义已经非常小了。”巨咖凝目远望道,“我想拍能感
动我自己的电影,能为我自己解惑的电影。”
“不都说四十不惑吗?”翟一桃嘴快道,说完就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竟然
专往巨咖的心窝子上戳。
金成家辉一点也没有动怒,微笑了一下,迎风45度道:“你看过剧本应该知
道,那是一个彻底剥离了自己过去生活轨迹的人,他在一心寻找别人看来傻气但
对他自己来说却是梦想的东西。我现在跟他的处境有很多共通之处,一方面,我
觉得做演员尤其是做明星非常无聊,非常虚假,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但另一
方面,我却没有他那样抛下一切的勇气。我想离开名利场,但我又怕大家真的忘
了我。”
翟一桃知道这确实是金成家辉心里所想的不是他为了气氛现编的,也知道面
对别人掏心窝子的倾诉报以嗤笑非常不礼貌,但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刷地打
开剧本,强制跳戏道:“说到剧本,我觉得主人公不管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一件
东西的设定非常牛。但我觉得仙人掌不是太接地气,有点装了。如果非要带点植
物的话,您看他能不能随身带着一头糖蒜或者一棵酸菜或者一罐泡椒呢?这样不
仅非常有生活气息而且对后面的剧情大有帮助,后面他没东西吃了的时候,总不
能啃仙人掌啊,没味倒在其次,主要太扎嘴了……”
金成家辉竖起右手,打断了翟一桃没溜的艺术构思,道:“刚你还说你身体
好了,你脑子分明还是坏的。快回去躺着休息吧!”
得嘞!翟一桃也不客气,抱着剧本站起来就往回走。心说,目的可算达到
了。巨咖先生,我认识您不到一个月,您已经先后展示了“绅士”“熟男”“暴
君”“资本家”“死孩子”“大众情人”“治愈王子”“忧郁王子”“文艺青
年”等各种人格了,您不愧是多栖影帝,您分裂得也太璀璨夺目了,我们平凡人
真的hold不住了!
在翟一桃这边毫无进展,形同跟一本多重人格教科书一起被锁在了岛上的同
时,鸡精远在京郊片场,却通过日以继夜的窃听,打探到了令人咋舌的秘密。鸡
精很多次听到顾白跟她妈妈的电话,天资过人的八卦天王从这些家长里短毫无联
系的碎片式通话中,竟然摸索出了一个无限接近于事实真相的版本。这个版本里
有两点非常惊人:第一,金成家辉要出演的那个《海极处》电影,应该是顾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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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投资的;第二,顾白她爸有包养二奶,而且那个二奶很有可能已经给顾家生下
了一个儿子!
夜里被两个场工夹在招待所房间破床上闹失眠的鸡精突然拍床而起:有了
这两条重要线索,我何必还在这遭这种洋罪。我应该恢复时尚造型师的身份,通
过脸盲女的关系,走到顾白的时尚社交生活中去。既然金成家辉不主动跟顾白联
系,那么我就让顾白主动联系他!
想到便要做到的鸡精,第二天就恢复了他时尚造型师的身份。他知道两个月
之后便是国际四大时装周的新品发布会,是国内所有女明星尤其是没红想红的女
明星们期待已久、自导自演的饕餮盛宴。他心说,好吧,看我如何用过人的时尚
品味,帮顾白打造一个足以铭记终生的秀场之旅。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要让
顾白对我崇拜又依赖,掏心又掏肺。
被“囚禁”于海岛上刚满一天的翟一桃难受极了,她从小过惯了上蹿下跳讨
生活的日子,突然让她来场修行,她不仅没有静心,反而觉得很闹心。更闹心的
是,一起生活的其他人都悠哉悠哉,非常适应,这更加凸显出她身上过分浓重的
人间烟火气质。
“今天去不去主岛?”下午时翟一桃抓着正在客厅里画油画的唐高宗问。
“没什么事儿,不去。”唐高宗回绝。
“去吧,散散心,我跟你一起去。”翟一桃央求道。
“你是不是要去打电话?”唐高宗很聪明。
“……也没有啦,我就是随便逛逛……”翟一桃嘴硬道。
“用你的手机往国内打电话,大概三十块钱一分钟。”唐高宗一边画着一颗
火龙果,一边“好心”提醒道。
“什么?!”翟一桃瞠目结舌,“不如去抢啊!”
“你还去不去主岛呢?”唐高宗故意气她。
翟一桃翻个白眼,郁郁寡欢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不是她抠门,实在是她手机
卡里余额早就不够三十块钱了。
过了一会儿,翟一桃重新回到了客厅:“发短信多少钱一条?”
“两块。”
“那走吧,姐上主岛发个短信去。”翟一桃豪气万丈道。
“嗯,好啊。先把坐轮渡的五美元给我。不对,是十美元,因为我是陪你
去,所以我的路费也得你出。”唐高宗马上自我否定道,“不对,来回应该是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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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元。”
“呸!”翟一桃恨恨地啐道,“有20美元我雇个鳖直接给我驮回渤海湾了!”
晚上吃完简单的晚餐,管家回自己家去了。房子里只剩下金成家辉和他的两
个下属。金成家辉坐在客厅的摇椅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航海类书籍,而唐高
宗就坐在离他两米远的沙发上,在灯下细致地绣着一幅十字绣。
翟一桃起先是在自己的房间看电视的,但她根本什么也没看进去,因为电
视里说的她一句也听不懂。她把频道固定在疑似海岛八点档的一个电视剧上,里
面所有的角色都顶着一副《走进科学》预告片一样的受惊脸,叽叽喳喳地各种互
掐,任何两个角色的关系看起来都像是血海深仇和随时准备同归于尽。
掐大腿看了五分钟,翟一桃终于忍不住了,她站起来关了电视,第六次走
到客厅观察动静。除了空气湿度之外,这次观察的结果跟前五次没有任何不
同。金成家辉看书看得跟让人点穴了似的,唐高宗更逆天,各种穿针引线,扮
演东方不败。
看到翟一桃探头探脑欲说不说的样子,金成家辉随手从旁边拿了一本书递给
她,道:“看看这本书,非常好。”
翟一桃接过来一看是《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不行了,那种大海的感觉又
来了!翟一桃把书放回茶几上,无奈道:“我出去溜达溜达,游个泳。”
唐高宗出言提醒道:“岛上有人在这片海域看到过大白鲨。”
“我谢你,快让它吞了我吧!”翟一桃一边开大门一边道,“大白鲨肚子里
肯定不会比这里更无聊!”
见到翟一桃走远了,金成家辉问唐高宗:“没让她知道楼上能上网吧?”
“当然没有。”唐高宗道。
金成家辉点点头,重新把目光放回自己手里的书上,片刻后:“你去跟着
她,别发生危险。”
唐高宗回答道:“稍等,我绣完这根线。”
金成家辉改变了主意,放下书站起来,道:“还是我亲自去吧。”
走了并没有多久,翟一桃就抵达了海岸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这里能借助
到的人工光非常有限,全靠天上的一牙明月和点点繁星打光。晚上的海跟白天看
起来完全不同,静谧、吞噬感很强,有种神秘又骇人的吸力。翟一桃没敢下水,
往后退了几步,在沙滩上坐下了。坐了一会儿就势躺下了。躺了一会儿就势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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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神了。
突然,她感觉到头顶似有暗影,翟一桃霍然睁眼,是金成家辉。她马上爬坐
了起来,巨咖却一屁股在她对面蹲下了。金成家辉双手摁住翟一桃作势起立的肩
膀,俊脸逐渐向她靠近。翟一桃的眼神不住地左躲右藏:这脸太帅了,妈呀,这
眼睛太亮了,这大睫毛子忽闪忽闪的,身上气味好好闻……
随着金成家辉的强势逼近,翟一桃的姿势慢慢地又由坐变回了躺,而金成
家辉则改蹲为骑。“金成老师……”翟一桃不得不出言破坏气氛道,“您挡我
光了。”
“嘘!”金成家辉魅惑地嘟起嘴唇,两只手游弋到了翟一桃的脖颈下。心
说,哼哼,我就不信这样你还能挺住!
果然,翟一桃意乱情迷,手臂不受控制地伸出来,绕到金成家辉的脑后,放
在了他被浓密秀发覆盖的后脑勺上。“金成老师……”翟一桃羞涩道,“您再不
起来……我可要……做一些不礼貌的事情了……”
金成家辉用他会说话的眼睛鼓励着。
翟一桃十指深深地插进金成家辉的秀发,猛然攥紧,使出吃奶的劲儿一边往
外薅一边叫道:“这么大片沙滩您躺远点好不好!”
金成家辉完美的俊颜疼得完全扭曲变形,在女助理再孝敬他一个大力攻门的
头槌把他磕得鼻血长流之前,他一个高儿从翟一桃身上蹦了开来。
翟一桃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没命地往住处跑,一边挥泪狂吼:“职场性骚
扰啊!”
巨咖双手抱头,抚摸着钻心疼痛的发根,扫视着一地落发,一字一字哀泣
道:“中!年!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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