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根号四的账号发布了一系列金成家辉的爆料后,鸡精这一觉睡得极为香
甜,梦中,他见到了老三。老三还是十年前的那张脸,死亡让他的青春得到永恒
的定格。他站在一团渺若云烟、酷似舞台干冰效果的水汽中,顶着个十年前最流
行的层次感洗剪吹发型,拈花微笑,笑而不语地看着鸡精。鸡精动情地伸出手
来,朝氤氲中的老三魂魄邀功道:“老三,我马上就可以帮你报仇了!原谅我用
了整整十年才做到。”
老三媚然一笑,脸上呈现出不食人间烟火的羞涩神韵,仙气袅袅中飘出了一
腔地道的烟酒嗓:“哥,皇家礼炮做活动呢,整一箱?送你个果盘!”
睡梦中的鸡精眉头紧皱。梦里时空中,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老三,惊诧又哀恸
道:“你说什么?”
老三把头一撇,苦口婆心地劝道:“咋的了?我是为你好,别喝啤的
了,涨肚!”
顺着鸡精的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他嘴巴翕动着,喃喃道:“老三,酒单
再拿来我看看吧,老三……”
下午两点,翟一桃和我怕疼来到酒店据点306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
幕:鸡精睡在不够长度伸腿的沙发上,一边睡一边哭一边嚎叫:“酒单!给老子
拿酒单来!”
不会盗梦的翟一桃本来是带着怒气来骂街的,但看到这一幕却哭笑不得
了。心说这哥们儿算是彻底兴奋了,梦中肯定在庆祝扳倒金成家辉,开酒池肉
林party呢。
翟一桃毫不客气地摇着鸡精,冲他的耳朵眼全力喊道:“红星二锅头,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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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年!”
这一嗓子果然给鸡精直接嚎醒了,他霍然睁开眼,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虽然是一闪即逝,但脸凑在鸡精面前的翟一桃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悲
痛。翟一桃活了二十几年,别说从不着调的鸡精眼中,就是从任何人眼中都没见
过这么痛彻心扉的悲哀。
翟一桃愣住了,或者说,被那一闪即逝却深不见底的悲痛给吓呆了。她下意
识地脱口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可惜,脆弱的鸡精已经离开,彪悍的鸡精彻底醒来。他嫌恶地一把推开挡在
沙发前的前搭档,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道:“你来干吗?滚!”
“你还有理了?!”翟一桃被骂得想起了自己这次来的初衷,“你搞金成家辉
还不够,连唐高宗都搭进去,差不多得了,给自己留点后路吧!”
鸡精带着凄美的泪痕和眼屎,斜睨着翟一桃,阴阳怪气地笑了:“哟,金成
家辉先遣队呀?怎么着你是觉得咱俩关系特铁是吧,跑这儿跟我走心?”
“你阴阳怪气地挤对谁呢?我是在帮你,你不知道……”翟一桃刚说了一半
就被鸡精无情地打断。“我不需要!”鸡精竖起右手一脸鄙夷,“首先你并非
不可替代;其次你已经输给了旁边这位天才,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最
后你这是私闯民宅,不请自到。给你三秒钟自己滚出去,别逼我亲自动手!”
翟一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耳朵却分明地听见鸡精在喊:“一!”
翟一桃转身就走。
我怕疼没太跟上思路,伸手拉了一把,没拉住。
“砰!”房门被大力地关上,我怕疼刚要拔腿追出去,鸡精就朝她发号施令
道:“离她远点,她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怕疼身体蹿出去的同时,扭头送了鸡精个青天大白眼:“谁跟你一路人!”
被驱逐的翟一桃上了大街就由走变跑,越跑越快。
我怕疼在后面一路喊一路追,好不容易翟一桃被一辆超长公交车给挡在了三
岔路口,我怕疼终于追上了她。
我怕疼整个身子都坠在翟一桃的胳膊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骂街:“我……
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跑步!”
“你追我干吗呀?”翟一桃也哈哈喘气,“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怕疼只顾着凑到翟一桃脸上细看,一边耻笑一边大叫:“你不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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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你也太言情了……你不是喜欢他吧?!”
“我这是让冷风吹的!”翟一桃一摸眼角,还真有点冰凉的水汽。
“我饿了。”我怕疼大言不惭道,“你请我吃涮肉。”
翟一桃伸手把她拽进了路边的铜锅涮肉坊。
“吃完了你就回去吧,别跟着我了。”翟一桃坐在热气腾腾的桌前,劝说
师妹。
“回哪儿去呀?”我怕疼睁着略显呆滞的大眼,两眼间距超标,烫得嘶了嘶
了的,“你让我回去找鸡精啊?”
“对。”翟一桃决定不再欺瞒小师妹,实话实说道,“我骗了你,我不是什
么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
我怕疼怪笑了一声:“早看出来了。怎么样,我戏对得还行吧?”
“相当松弛,是个好演员。”翟一桃苦笑道,“龙兄不要我怕疼同学,咱们
毕竟是两个阵营,各为其主。我以后不会再找你了。”
“哎,是他骂你,我又没得罪你,你干吗跟我断交啊?”我怕疼把筷子一
拍,怒道。
“你就当我是嫉妒你的才华吧。”翟一桃说。
“哦,你这么说我就能理解和原谅你了。”我怕疼拾起筷子继续吃,“你
啊,心太重,想太多。人世间的关系嘛,不过是合则来不合则去。”
“So?”
“So,你肯定也感受到咱俩是合得来的。既然你跟鸡精合不来,那不如我叛
变好了。”我怕疼轻描淡写道。
“你叛变?”翟一桃对天才的道德底线佩服得五体投地,“怎么可以!是爆
总和鸡精挖掘的你,他们才是你的伯乐!”
“想让我继续帮他们也可以呀。”我怕疼扬手又叫了一碗麻酱,“条件是你
要一直跟我玩。直到我不想跟你玩了为止。”
“你是有多缺朋友?”翟一桃无奈了。
“你这话问得就多余。你说像我这么一个胸大有脑、清纯性感的尤物,我能
有朋友就怪了!”我怕疼啐道。
“鸡精说得没错,你跟他真的是一路人。”翟一桃一脸黑线,“从娘胎带出
来的自恋。”
“会一直带到坟墓里去。”我怕疼嘻嘻笑着补充,挤眉弄眼地唱道,“那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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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开满鲜花,是我多么渴望的美啊……”
“你慢慢吃,我先结账走了。”翟一桃实在受不了,遁逃。
短短十个小时,根号四的微博爆料账号一直在不停地增加评论和转发,鸡精
一条都没看。但是作为粉丝数上百万的草根大号,他很有心计地开通着任何人都
可以给他私信的功能。
果然,在数不清的私信里,鸡精等来了他一直在等的一个关系。多年浸染娱
乐圈的游戏规则告诉他,人缘再好的明星,都有死对头、竞争对手或者急着踩踏
上位的后辈。
一个看起来很像僵尸粉的神秘账号,愿意出重金请根号四再发一条对金成家
辉更加不利的微博:金成家辉有吸毒史。鸡精跟这个神秘账号往来缠斗了几句,
那人口风很紧,始终不肯透露幕后真正的获利者。鸡精嘴角浮起一抹怪笑,狮子
大开口,果断在对方的出价后,又多加了一个零。
神秘账号以超过预算太多需要申请为由,表示晚些再来联络,然后瞬间隐
身。鸡精查看了一下私信记录,果然不出他所料,跟神秘账号的所有对话和痕迹
都抹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的智斗只是一场幻梦。这更加深了鸡精的猜度,他刚
接上的这条关系背后的团队,绝不是娱乐圈里的小角色。一系列排除法做下来,
鸡精基本能够确认,在金成家辉墙倒众人推的倒霉时刻这么着急落井下石的,不
是VCD就是DVD!
VCD,今年五十出头,从资历来说,是金成家辉的大前辈,本不该对后辈使
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但是不好意思,在金成家辉没出道前,VCD一直稳坐华语
影坛文艺小生的头牌。十五年前,金成家辉自带着国际影帝的圣光横空出世,不
仅抢走了当年VCD志在必得的所有电影奖项,更凭借着不世出的文艺气质,连续
三年从VCD手里抢走了三个重要角色,直接把VCD从一线文艺电影大咖挤对成了
现在的二线电视剧咖,再也没能爬起来。虽然VCD的陨落更多应该责怪他盛名时
期瞎耍大牌留下的后患,但他本人却把这笔血海深债记在了金成家辉的头上。
DVD,今年三十出头,人生轨迹跟VCD形成了鲜明的逆向对比。早先只是一
个名不见经传演个男五号都费劲的电视剧小咖,后来靠着炒绯闻抱大腿混了个脸
熟,接着又命好地成为一部年度电视剧黑马的男一号,迅速蹿红。该部电视剧拥有
超高收视率,一时之间竟然让行业内对三线城市和城乡结合部观众的购买力产生了
幻觉,批量跟风生产了一堆仿制烂片,片片石沉大海,再一次用打水漂的巨额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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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明:没有一匹黑马的经历是可以被成功复制的。
借着电视剧的地气成名之后,DVD果断宣布,他以后的职业重心彻底转向更
“高端”的电影。团队花重金雇佣了大批网络水军和职业粉丝,没时没晌地鼓吹
DVD,妄图把他塑造成偶像实力兼具、商业文艺共赢、票房奖项兼收的一代万能
神咖。
可悲的是,除了DVD本人被买来的谬赞吹得飘飘然当真了之外,有品位的
观众没人买账。行业内真正有追求的导演和制片人,也没有一个朝他抛来橄榄
枝。眼看电视剧带来的热气要凉透了,DVD的经纪人赶紧连夜从不知哪个东南亚
旮旯里划拉来一个“大师”,接来北京连吃带住带旅游,活活又掐指算了半年,
在DVD马上要翻脸时才肯告诉他:他在电影路上之所以不顺,全是因为有克他的
拦路虎。“大师”以天机不可泄露为由,简单地给出了拦路虎的几个标签。DVD
和经纪人挨个标签对号入座,最终夺宝奇兵金成家辉全中。DVD天真而色弱地认
为:自己跟金成家辉是一个型的,正是因为金成家辉常年占着那个坑,才导致自
己在影坛没有坑可蹲。
借着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论是VCD还是DVD,都必须一举把金成家辉推
下神坛,推下茅坑,推到下水道里再盖上窨井盖才好。得知有这么多人明里暗里
跟自己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鸡精欢乐得咕嘟嘟冒着鼻涕泡。他甚至一闭眼,
就能看到金成家辉被万人踩在脚底碾碎的美妙场面。
本来希望着能劝说鸡精收手,但却被骂得恩断义绝,没完成任务的翟一桃臊
眉耷眼地回到W酒店。
金成家辉已经跟编剧聊了两个多小时了,俩人目含精光,面飞红晕,创作热
情乱窜。翟一桃拖了把椅子,行尸走肉似的加入了座谈。
“所以我要的人物必须真实!”金成家辉音量高于往常,对着中年男编剧
说道,“必须接地气,哪怕不讨喜都没关系,怪癖或者自私,甚至我觉得他根
本就很讨厌那帮山沟里的学生,认为是他们毁掉了他的一生。都OK,只要是符
合人性!”
翟一桃脑子放空,把目光固定在墙壁一点,对俩人热火朝天的讨论充耳
不闻。
门响,广姐蹑手蹑脚地进来,脸上写满着急。但看到金成家辉正处在请勿打
扰的创作状态中,又不敢上前拿恶心事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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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一桃扭头看到广姐,广姐朝她使了个眼神,翟一桃跟着她走出了房门。
摄像头被掐的走廊里,广姐抽着烟,一脸愁苦:“李治的照片被人搜出
来了。”
“唉。”翟一桃叹息一声,“果然。是之前的工作人员吧?”
“不晓得。”广姐无奈,“李治说不要去追查了,没有意义。”
“也是。他现在人呢?”翟一桃问。
“在楼下自己房间,说想清静一下。”广姐道。
“广姐,别怪我三八。你觉得唐高宗跟金成老师,他们俩……”翟一桃欲言
又止。
广姐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怕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啊。”
翟一桃刚想追问谁是流水谁是落花,广姐手机就响了,她马上掐了烟,接通
电话,进入到惯常的跟媒体打哈哈程序。
翟一桃蹲在走廊里,用手机上网,想看看唐高宗被毁成了什么德性,随便一
搜“金成家辉男助手”,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黑我“大唐帝王”的人少
之又少,排队表白的妹子却连成了汪洋大海。十个热门词条里有一半跟唐高宗相
关,什么“ABC面首”,什么“无死角美男”,什么“二次元逆袭”……
果然花痴才是第一生产力。这才多大工夫,唐高宗的系列照片就被一张接一
张地扒了出来,贡献者里他在美国的同学有之,接触过的工作人员有之,常去的
服装店里的导购有之,最让翟一桃眼前发黑的,是一张唐高宗在机场闸口排队的
侧面照。她对这照片里的情景太熟悉了,那是她第一次见唐高宗,机场安检口他
对想插队的翟一桃一顿教育。那时他们谁都不认识谁。
“你居然爆了唐高宗的照片?!”翟一桃打给始作俑者杨迪怒道,“你什么时
候照的?!”
“忘跟你说了,”杨迪语气里充满了花痴女的自豪,“那天你把我推进安检
口以后,我觉得骂咱们那男的真帅,于是我就跟拍了他。”
“你那天飞机不是来不及了吗你还偷拍?”翟一桃欲哭无泪,“求你快删了
吧,人家不是娱乐圈的人!”
“你说得太晚了,已经传得哪都是了。他个人的百度贴吧和豆瓣小组早就建
起来了,里面全是求照片、求个人信息、求表白的妹子。”杨迪汇报道,“你们
团队要是足够有经济头脑的话,这个时候就该强制唐高宗两边出两边都要硬:出
道and出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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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翟一桃咆哮着挂断了电话。
跟鸡精预想的完全一致,他刚吃完早午饭,那个神秘账号就又出现了。对方
表示接受鸡精的报价,虽然此价格已经彻底扰乱了行业秩序。鸡精冷笑了一下,
手指翻飞打字道:“我只发布真实的消息,说金成家辉吸毒,你们有证据吗?”
神秘账号沉默了好久,才回复道:“我们给的价格已经是真实消息价格的
十倍。”
“空口无凭,你们要有证人才行。”鸡精一下下地给对方挖着坑。
“你只管发布。后续我们自然会跟上。”对方果然按照鸡精的期望,回道。
鸡精邪魅一笑,不再啰唆,顺手发给对方一个银行账号,然后下线。此银行账
号是爆总精心准备的,手脚做得极为干净,对方根本追查不到鸡精的头上。
鸡精心知肚明,金成家辉根本就不吸毒,他连烟酒都戒了。VCD或者DVD是
在诬陷泼墨。但是,身上不沾几条永远洗不干净的假新闻的巨咖,岂能算得上真
正上档次的巨咖呢?!
鸡精刚关了电脑,我怕疼就开门回来了,一身的火锅味。鸡精拿出两张写满
地址的单子,故技重施,对我怕疼道:“顾白又失踪了,这几天全国狗仔都挖不
到她的下落,连我作为她的御用造型师都打不通她的电话。你来测一下,这次她
会在哪儿出现?”
我怕疼看都没看那两张纸,走到沙发上四仰八叉,抚摸着吃撑的胃,开口
道:“她爱去哪儿去哪儿,我对她已经完全没兴趣了。”
“翟一桃又跟你说什么了?”鸡精恨得咬牙切齿,“搞清楚给你发工资的是
我不是她!你现在这是几个意思,要罢工啊?”
我怕疼还真顺着话头接茬道:“你这还有新货吗?没有我回家冬歇了。”她
刚站起来,鸡精就劈头把手里的两张纸甩到了她的脸上,翻脸暴怒:“真拿自己
当根葱了,上这来给我爆锅!你的合同怎么签的你回家拿放大镜好好看看。虽然
我这人一贯与人为善,但我内心深处还真是个小爆脾气,这点你俩杏姐没跟你说
吗?!泄密、违约、消极怠工,你们俩真当我是大软柿子,随便捏?我一个小指头
就弄死你俩,信不信?!”
鸡精黑社会似的一顿狂骂不仅没把我怕疼骂哭,反而还把她骂笑了:“你哺
乳期吃的是泔水吧嘴这么臭?竟然有人会喜欢你这种人,这个世界真是不会再好
了!合同我根本就没看,要告我你就去啊,我太期待跟见不得人的幕后黑手教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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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在法庭上来两发对骂了,够酸爽!”我怕疼把双肩包往背上一撩,一边出门一
边补刀道,“一定要告我哟,谁不告我,谁万年不举、淋病花柳!”
这面对面的恶毒诅咒一出来,鸡精分明感觉到一股难言的酸痛从小腹蹿了上
来,瞬间打通七筋八脉。望着洞开的房门,他的眼角湿润了:俩杏老师我太佩服
你了,你是怎么拿下这朵含着生化武器出生的小奇葩的哟!
被佩服的俩杏老师,此时正望着走廊窗外萧瑟的冬日街景,筹备着来一番灵
魂对话。虽然明知自己很不招唐高宗待见,翟一桃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下楼
去敲他的房门了。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唐高宗从猫眼里看到是她后,不仅给开
了门,还恩准她进入闺阁。一般厂花大太监的卧室可都是绝密的禁区呢。
唐高宗并没有像翟一桃想象的那样一夜白发或者增龄憔悴,除了黑眼圈稍微有
点重之外,他看起来一切正常。当然,面无表情的扑克脸是他出场的标配。
看到唐高宗并没有以头抢地但求速死,翟一桃来之前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立即
妥妥儿地放回了肚子,倚着门没事找抽地调侃道:“欧巴啊,一夜爆红的滋味很
销魂吧啊……Congratulations!”
唐高宗瞅她一眼,面黑黑道:“机场那张照片你拍的?你侵犯肖像权了你知
不知道!”
“别急眼呐!这次我扯的绝对是为你量身定做,男人不止一面,你值得拥
有。”翟一桃掏心掏肺道,“金成老师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人才我就不在这儿
画蛇添足地夸了。总之深情倒贴对他没用,否则他也不会单身到如今。你应该比
我清楚,这辈子他最习惯的就是别人仰视他俯视……”
唐高宗的脸色越来越黑,翟一桃脚步往门口倒退,硬着头皮加快语速道:
“所谓术业有专攻,鄙人在其他领域均无建树,唯有在男女关系上开了天眼。我
多次夜观天象,掐指心算,这辈子如果有人能拿下金成家辉,此人必须能跟他平
起平坐!欧巴,看你脸色跟上弦似的越来越紧,我就不多叨扰先行告辞了。但
我刚才说的话你一定要走心,没人时你好好感受下。老妹儿我只能帮你到这里
了……”
说完这些,翟一桃撕开房门,保命要紧地逃窜而去。
唐高宗看着紧闭的房门,很想像以往一样,把这个神经病女人的话全当放
屁。但是不知为什么,这次她说的每一个字却都像软刺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越
往外拔扎得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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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一桃离开唐高宗的房间后,心里并不踏实。她不是什么婚丧嫁娶界的卜算
子神婆,刚才的一席话,只是她剑走偏锋,临时起意,随便一赌而已。但是她自
己都没想到,运气实在太好,恰逢唐高宗心里果然在兵荒马乱,她趁乱怒闯牲口
棚,不仅毫发无损,还薅了把羊毛出来。
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火锅不够辣的我怕疼诅咒了之后,鸡精醒了,彻底醒
了。以下是他在三秒钟内回转的思路:今天实在是太缺心眼了,多大岁数了还学
少女闹脾气,怎么能孤立翟一桃呢,随着这个前搭档在金成家辉身边待得越来越
自如,她的价值只会呈爆炸式增长。弄死金成家辉是个大体力活儿,我一个人的
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就算浑身是毛,又能扎几个掸子?而且听我怕疼那意思,似
乎俩杏老师对我有邪念啊。哈哈,太好了,要想控制一个女的没有比让她陷入爱
情更好使的了,关键时刻我邪魅狷狂的人格魅力就是这么势如破竹手到擒来!
鸡精当即决定,给翟一桃看一份珍贵绝密的档案,激发她潜伏已久的母性和同
情心,让她彻底倒戈,心甘情愿为自己铺路。
翟一桃的手机上接到鸡精发来的邀请她晚上去洗头房面谈的短信时,她跟
团队的其他人正一脑门官司地疯狂辟谣呢。太可怕了,到底是什么人在制造耸人
听闻的假新闻,网络上竟然都在说金成家辉吸毒、滥交、耍大牌,谣言越来越离
谱,也越来越不堪。
广姐再懂事也不得不打断金成家辉跟编剧的侃侃而谈了,因为这次危机如
果处理不当,金成家辉以后恐怕也没有继续拍电影的必要了。编剧匆匆离开后,
广姐跟翟一桃就差双双给金成家辉跪下了:求求您站出来辟辟谣吧,知道您是质
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但现在那帮人明摆着是要一片麻袋收了您的艳
骨,一把石灰埋了您的风流!
金成家辉静静地听两个妇女把可怕的舆论形势描述完毕,喝了口秘制饮料
道:“你们最近都太累,太紧张了,特别是广姐。给你们放两天假,手机关机,
什么都不要管,回家好好休息,放松一下。”
广姐跟翟一桃的下巴都要掉了。见过坐以待毙的,没见过待毙的心态还这么
正面这么阳光的。
广姐刚想开口说什么,金成家辉就转移话题道:“把李治叫上来。你们可以
走了。”
“那些满坑满谷四处蔓延的假新闻怎么处理啊?”翟一桃还是又忍不住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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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
“什么都不要做。”金成家辉目光炯炯地看着手下,吐字清晰道,“两天之
后回来复工。”
说罢,巨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活动着筋骨往内室走去,一副心意已决的
样子。
出门来到走廊,翟一桃扭头问广姐:“接下来怎么办?”
广姐活动着肥硕的脖颈,一改之前的焦灼,一派乐天道:“接下来我要去做
SPA,你要不要一起?”
翟一桃脸都绿了,贵团队也太能屈能伸、拿得起放得下了吧?她摇摇头,看
着手机上鸡精发来的短信,道:“SPA您自己去吧。我现在更需要按个脚,挖个
鸡眼。”
金成家辉的晚餐是跟唐高宗一起在酒店餐厅吃的。进餐过程中,俩人谁
都没有说话。吃完饭后,金成家辉点了一支烟,终于缓缓开口问道:“你想
出道吗?”
唐高宗几乎没有思考就摇头了。“我的性格不适合这个职业。”他说。
“不觉得可惜吗?你唱歌那么好。”金成家辉又问。
“对我来说,唱给自己听更开心。”唐高宗回答道。
“做我的助手,处理杂务,总归是太屈才了。”金成家辉吐了个烟圈道,
“其实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唐高宗坦言道。
“当初参加组合海选,是你家人瞒着你报的名,你说你意不在此。但是十
年前,你毕业的时候,如果我没给你打那个电话,你现在恐怕会有更精彩的人生
吧。”金成家辉感慨道。
“倒也未必,”唐高宗淡淡道,“生活不存在如果。”
“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四个在山顶等日出吗?”金成家辉陷入回忆,嘴角浮起
一抹微笑。
“当然。”唐高宗答得很快,但没有笑,“阿井哥只借来两辆摩托车。”
金成家辉脸上显现出追忆似水年华的老年人特有的神态:“那天我们跟往常
一样,练舞练到半夜,然后偷偷溜了出去。月华星辉的盘山路上,我载着你,他
载着老三……”说到这里,金成家辉突然脸色铁青,掐了手里的香烟,站起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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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步走。唐高宗扭头一看,金成家辉冲着角落里的一桌奔去,那桌前只坐了一个
不显眼的女子,四肢乱抖,强装镇定。
从她的反应看,她不是专业偷拍的狗仔,而仅仅是一个用餐的普通顾客。这
种全民皆狗仔的社会风气真的必须大力整改了!
“看着她把照片删干净。”金成家辉铁青着脸,对唐高宗交代了这么一句,
就背着手快步上楼了。
唐高宗抱着胳膊看安保人员检查偷拍者的手机,心里不禁自嘲道:没什么可
犹豫的了,我可不愿意要一个走哪儿都要进包间的人生。
翟一桃来到三连井盖洗脚房,推门进去,熟悉的瘆人熏香冲进了她的鼻孔。鸡
精在楼上,听到门声脑袋都没探出来,大声道:“俩杏老师吗?我在楼上。”
“你又作什么妖儿?”翟一桃皱着眉头问道,“有事说事,你人格情绪太分
裂,我不想靠你太近。”
“你上来,我有东西给你看!”鸡精仍旧鼓吹。
翟一桃一听,直接在楼下唯一的一把理发椅子上坐了下来:“你太高看我
了,我真没那胆儿。您可拥有杀人不犯法的特权基因呐。”
脚步声响起,鸡精终于肯把脑袋探出二楼的楼梯了,他顶着一头寸长的橘色
毛发,间或还挑染着鲜绿,傲娇道:“你个国家神经病测试一级甲等证书的拥有
者,在这儿装什么正常人!上来!”
翟一桃无奈地站起身,一边上楼一边回嘴道:“您这是看金成家辉迟迟不死
想要走生化武器路线吗?顶一脑袋发毛的霉菌斑在楼上研制化学炸弹呢?”
“没错,我已经尝尽百草,现在离昔人已乘黄鹤去就差一包含笑半步癫的量
了。”鸡精毫不留情地自损道。
鸡精叫翟一桃上来,是要给她看一段视频。二楼没开灯,翟一桃左脚刚踏上
二楼的领土,鸡精就摁下了播放键,墙上大尺寸幕布开始播放影像。是一段照片
剪辑,看得出来剪辑的人正是鸡精本人,因为所有的照片里都是他,从小到大,
搔首弄姿,背景铺的音乐是:“你那么美,你那么美,你那么美美美……”
翟一桃胃痉挛道:“你什么时候退化到自恋还需要捧哏的了?以前你都是毫
不费力目无旁人自我欣赏就足够的!”
鸡精摁了暂停,反以为荣道:“这是开胃小菜,先给你洗洗眼。”
“洗完我准瞎!”翟一桃啐道,“求求你让我保留点审美能力吧!”
“急迫浮躁没耐心!”鸡精一边换着光盘一边数落道,“坚持看到最后有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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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的!”
换了一张新的光盘,鸡精心有不甘地重新摁了开始键。这次是一段长达五分
钟的视频,像素不高,颜色发黄,从声画质量上看距今最起码有十多年了。首先
出来的是一个娱乐节目的片头,音乐极度扰民,配音一口台湾腔。片头结束后,
翟一桃看到年轻的鸡精一身十多年前的潮流前线服饰,配搭试验田里刚出土的谷
物杂交发型,出现在画面里。他的旁边,站着一个肌肉发达人高马大露着膀子的
金链汉子。
翟一桃刚要开口询问,鸡精就“嘘”了一声。翟一桃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的
脸在明灭的视频辉映下,显得怪怪的。
视频里,道具师拿了一个玻璃大鱼缸上来,鱼缸上面用一块布盖着。主持人
掀开布,镜头推了特写,现场观众嗷的一声叫了出来,鱼缸里放着两尾拳头大的
蝎子。
“道具吧,假的吧?”翟一桃面色未变,喃喃道。
她刚说完,视频里的主持人就接茬道:“都是真的哟,节目组特地从非洲原
始部落里买来的哟,剧毒,目前它的毒在人类社会还没有药物可解。”
年轻的鸡精和身边的金链汉子开始流汗,主持人在镜头外道:“你们两个想
好了谁来吗?”
年轻的鸡精哆嗦了,这时金链汉子举起手来,对着镜头道:“我来。”接着
翟一桃就看到他把手慢慢地往鱼缸里伸,现场一片吱哇乱叫……就在翟一桃犹豫
要不要捂住眼睛时,镜头一晃,视频里的影像切换到了下一个场景。
外景,荒漠无人区。一片眼晕的荒凉中有两个小黑点,背靠背席地而坐。镜
头推进,可以看到俩人的脸了,虽然他们的脸黢黑爆皮嘴唇干裂满脸血痕,但从
试验田的发型上还能看出是年轻的鸡精和金链汉子。画外解说道:“他们俩已经
三天没有进食了。”这个时候,一辆越野车开进画面,在他们俩周围疯跑一圈,
并丢下了一包“食物”。年轻的鸡精哆嗦着打开来一看,画面里的俩人立即就干
呕了起来,连看视频的翟一桃也差点吐了:这包所谓的食物,是各种软趴趴的还
活着的大虫子、生的动物内脏……
镜头再次切换回摄影棚内,又是一档娱乐节目,鸡精和金链汉子站在一个
铁架子下,忐忑地不敢抬头看,突然一盆水兜头泼了下来,他们还没能喘上一
口气,接着又一盆面粉泼了下来,俩人瞬间变成了疙瘩汤人,连眼皮都难以睁
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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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一桃把头扭到一边,大叫道:“关了吧,我不想再看了!”
视频还在继续:野外,鸡精和金链汉子都只穿着一条内裤,工作人员在往他
俩身上缠保鲜膜一样的东西,远处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石子路上颠簸不
已的敞篷货车车斗里,有人拿着针头在给他俩胳膊上刺青……
翟一桃捂着耳朵,跳脚大吼道:“关了!关了!我不想看了!”
鸡精终于面无表情地关掉了视频。这视频他看了无数遍,到如今终于能做到
视若无睹了。
翟一桃的脸都扭曲变形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可怕的安静中,鸡精一字一句道:“这样的日子我们过了整整三年。”
“你旁边的人是……”翟一桃气若游丝地问。
“老三。”鸡精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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