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调查得实在太快了,快到还没等翟一桃把金成家辉的命令发回去,乡村邮
递员就又送来了第二封电报,比第一封要简短许多,因为这封是广姐发来的。
广姐在电报中说,她已经彻底调查清楚了,最先在网络上发布私生女消息的媒
体是无中生有网站,经纪公司第一时间给该网站发了律师函。该网站立即了,声
称自己只提供平台,平台上的内容都是网友自发上传的,他们顶多算是监管不力。
害怕被追究的网站自发奉献出了造谣者的IP地址。广姐没怎么费劲就查到了
“真凶”。现在问题在于,该怎么处理这位始作俑者——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南方
某城的初中生女孩。
广姐说,律师已经联络了她的学校,孩子在学校里基本上已经抬不起头来
了。公司也出面给女孩打了电话,刚说一句“你好我是金成家辉的经纪公司”,
对方就吓得号啕大哭,求饶不止,语不成句,但求速死。
“所以现在还要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广姐最后问道。
翟一桃看着电报内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个假装朋友得了心脏病要死的小
女粉丝。心说,这帮孩子你们追星就追星,胆儿未免也太大了!
虽然很气愤脑残粉的无知无畏,但翟一桃还是替她求情了:“算了金成老
师,我看她只是一个妄图引起你注意的脑残儿童,才十五岁,还远没成年,给个
教训得了。”
看金成家辉沉默不语,翟一桃又继续劝说:“虽然确实给您的名誉带来了一
定损害,但我怕这么逼下去,孩子心理承受不住,再轻生就不好了。”
金成家辉拍着木板床勃然大怒,似乎面前站着的不是助理翟一桃,而是那些
为了追他爱他支持他而丧失理智、道德、底线的脑残粉丝们:“成天不过脑子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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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非为,吃饱撑的没事找事,净做一些让这个世界更恶心更肮脏的事情!你们这
种人根本不配当我的粉丝!”
翟一桃叹一口气,拉拉巨咖的胳膊,想让他回到现实,看清面前并没有摄像
机,只有冒着黑烟的煤炉子。“您说得当然对,但现在就这么个风气,全民皆狗
仔,何况她只是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
“什么孩子!比大人还恶毒!”金成家辉立即驳斥道,“我要给所有人提个
醒,任何事情都要有尺度,名人的尊严和隐私也不容践踏!”
“什么所有人,你就直接说鸡精得了。”翟一桃咕哝道。
“你说什么?!”巨咖假装没听清。
“我说我其实是为您着想,您要真跟个十五岁的粉丝不依不饶的,”翟一桃
忧心道,“我怕大家说你假正经,玩不起,没幽默感。”
“难道我要承认我确实有私生女才算有幽默感,才算玩得起?!”金成家辉瞪
着眼珠。
“您得说米饭是您亲生的才算玩得起。尺度要大一些才像样。您玩微博时
间还不长,可能不知道。这几年,不少名人都遭遇了各种绯闻和谣言的侵害,被
段子手们往死里编排更是家常便饭。”翟一桃游说道,“但凡是较真的、出来指
责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反而是那些大大咧咧不理会的,甚至对自己更狠加棒
自嘲的,才能够收获大家的赞美和拥戴。这叫与民同乐,不装,性格好,乱萌乱
萌的!”
“哈!”金成家辉彻底给气笑了,“这叫媚俗!”
“该媚也得媚,不信您问广姐,她肯定也是这个意见。”翟一桃深吸一口
气,抛出了杀手锏,“最重要的是,这是检验一个人是否还年轻的试金石。能跟
年轻人玩到一起,卖萌卖腐卖节操,大家才会说他心态不老,做人可爱不out!”
一听到年龄,巨咖的脸色果然不自信了,但还是强装硬朗地反问道:“你是
说我执意追究造谣者,说明我老了?”
“我可没这么说!”为了保命的助理赶紧撇清,装忙跑出了房间。
最终,金成家辉放弃了对造谣女孩的法律追究。“但要让她知道她错了,并
且在主流媒体上公开给我道歉!”巨咖回复广姐的电报上这样写道。
获闻消息的龙兄不要我怕疼也拍手称快,只有她自己知道,真要追究下去,
她最起码也得算帮凶。因为最先是她给那女孩发的私信:“有种你怎么不说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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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成家辉的私生女啊?”
结果证明很多脑残粉虽然缺心眼,但确实很有种。
“做得好!金成家辉!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当为我们以后的孩子积德
了!”我怕疼拍来了她的第二封电报,直接让师姐签收后引燃炉子用了,压根
没给巨咖看。
还有那半扇排骨,本来翟一桃打算多分几顿吃,但第二天中午,金成家辉却
让她一整锅全都炖了,还蒸了一锅白米饭。金成家辉把学校的孩子们全都叫到他
宿舍,挤得满满当当,人手一块大骨头,半碗白米饭,吃得孩子们尖叫连连,闹
闹哄哄。最后连肉汤都蘸着煮土豆,吃干抹净。
金成家辉自己,还有翟一桃,闻着肉味,继续喝他们的白菜萝卜粥,而且是更
稀的粥,而且是并排蹲在屋外的地上,因为房间里实在没地方了。是的,翩翩风采
太美妙的万人迷,已经入乡随俗,养成了蹲在地上捧着饭碗吃的进餐习惯。
翟一桃看着幸福感爆棚的孩子们,动情地说:“老师,娱乐圈再险恶,请您
为了这些孩子的捐赠不断,也务必坚持下去。”
山里的日子过得很快。好吧,这只是一种客气的说法,实际上,每挨过一
天,翟一桃都要拿菜刀在金成家辉的床板上刻一个笔画。凑到两个“正”字的时
候,说明他们来到凹洼沟已经整整十天了。
十天来,金成家辉和翟一桃都没洗过澡。巨咖越闻自己越像多年前老三在宿
舍里吃的醪糟那味儿。翟一桃还好一些,除了浑身刺挠外,气味对她来说不是那
么敏感。第十一天的时候,金成家辉率先忍不住了,给学生们放假,自己骑着摩
托车去镇上洗澡。
翟一桃没有跟着去。她实在有些熬不下去了。她并没有自己想象得能吃苦。
虽然她每天都要跟自己说无数遍:吃得不好当减肥了,睡得不好当提神了,累得
半死当健身了,但生理卫生问题不能不防啊!
作为悲催的女助理,她来例假了。更悲催的是,多年不犯的痛经被沙尘暴带
来,复发了。
学生都走了,金成家辉下山了,只有一个不会动的米饭陪着她。翟一桃一个
人躺在床上,没吃没喝,炉子也断火了,躺在冰凉的被窝里,感觉分分钟都痛不
可言!
金成家辉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摩托车后座上竟然挂着两只肉鸡,如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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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过神通广大,就是镇上谁家鸡窝惨遭毒手。
“怎么不开灯啊?翟一桃你在吗?我回来了,快出来接驾!”金成家辉在门
外叫道。
官女子以沉默作为应答。
金成家辉先是回了自己房间,没找到人,然后又去了助理房间。
一开灯,看到床上躺着的面无人色挺尸一般的助理,再加上旁边跟标本一样
骇人的猴子,金成家辉的心都不跳了。他是真真被吓着了,吓得汗毛倒竖,话都
说不出一句来。空白的大脑中只回旋着一行充满悔恨的大字:我又弄出了人命?
而且死的又是同一个人?!
正在金成家辉如被恐怖片劈中,惊恐无助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您这澡洗得也太长了,不怕秃噜皮吗?”
助理身体不适,金成家辉只得自己生火做饭。翟一桃躺在被窝里,听到隔
壁无休止地传来震天动地的咳嗽声,这表明巨咖想拼一把人品,把炉子点起来的
计划失败了。“哼,你以为助理是一个毫无技术含量的工种吗?”带着一点儿自
负,翟一桃迷迷糊糊地瞌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金成家辉摇醒的。巨咖端着一碗“刷锅水”,大言不惭道:
“把这碗鸡汤喝了吧!”
“看出来了,您这是拿我当银针使,试毒呢!”翟一桃无奈地接过碗,捏着
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
“怎么样?”从没做过饭的巨咖眼神里充满了求表扬的希冀。
“不好意思,下去得太快没尝到味儿。”助理一边躺下一边回答道,“老
师,我有个不情之请。咱们能回去不?我觉得生活体验得真的差不多了。”
“不行!我还没有找到灵感。我得再待一段时间。”金成家辉一口回绝,
“不过,要是你实在坚持不了,我可以让你先回去。”
“放你自己在这儿我是严重渎职。”翟一桃打了个汤嗝,“你那厂花大太监
还不活劈了我。”
“那就再坚持坚持。快到圣诞节了……”金成家辉鼓励道,“到了圣诞节那
天,圣诞老人会给你送礼物的!”
眼看金成家辉要往外走,打出第三个嗝的助理终于尽职尽责汇报道:“先别
走!刚涌上来的一口汤让我终于尝出味儿了……咸了老师……而且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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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鸡精从来没过过这么抓心挠肝的日子。唐高宗音讯全无,翟俩杏联系不上。
手头又没有任何可以给金成家辉造成伤害的新事物,烦躁的鸡精只好通过研发新
发型来舒缓被遗忘的憋闷。他自己的头已经折腾得快成不毛盐碱地了。
龙兄不要我怕疼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一个顾客顶着一头五彩斑斓的欧
洲中世纪律师发卷,拿着电推子要跟理发师拼命的场面。送了一沓代金券和一把
带水钻的发卡,鸡精好不容易才把寻死觅活的顾客给送了出去。
“你来干什么?”鸡精没好气地问叛徒二号。
“找你打理一下毛发。”我怕疼道。
“胆儿挺肥啊,看见刚才的一幕,还敢让我动手?”鸡精冷笑道。
“当然敢了!”我怕疼毫不犹豫道,“快走吧,师姐她姥儿在家等着呢!”
我怕疼带着鸡精去了翟一桃家。姥儿的生发大业成果颇为喜人,可惜没长头
顶,全长脸上了,成了一嘴大胡子。
“她这是吃了激素吧?”鸡精抖着嘴唇问。
“没有。”前翟南氏在旁边解释道,“只消耗了半吨生姜和一汽油桶黑芝
麻糊。”
“姥儿天天用生姜擦,用白醋泡,用黑芝麻糊敷。”我怕疼追加道。
“没擦对地方吧!头发没见长,怎么胡子出来了?”鸡精还是不能理解面前
的人类奇观。
“胳膊举到头顶实在太远,以我妈的极限,只能举到腮帮。”前翟南氏说。
鸡精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道:“给我一壶热水,烫条毛巾,我给姥姥刮
刮脸!”
从翟一桃家出来,坐在鸡精开的破宝来上,我怕疼对他说:“其实你这个人
没有我想象的讨厌。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我的伯乐。”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一定打断你的马腿。”鸡精面无表情道,“还有你师
姐的,一起打断。”
“你是不是特想知道我师姐跟金成家辉在那边干什么呢?”我怕疼抓过话
头,“我做梦都梦见他俩睡了!”
“哼……”鸡精冷笑一声,“就你俩杏师姐?”
“我师姐哪儿都好,就是在男女关系上瞎了眼。”我怕疼看着外面马路边店
家的圣诞装饰,随口道,“又要圣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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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怕疼这么一提醒,鸡精还真的在平安夜里怀念起翟一桃来。
他记得两年前的平安夜,他半夜突然接到匿名消息,ICU在自家别墅举办嗑
药大party。他立即把翟一桃提溜了出来,俩人驾车往顺义中央别墅区奋进。然而
等他们匆匆赶到时,警察叔叔已经深藏功与名了。
大半夜白跑了一趟,回去的路上,鸡精嘴贱道:“Sorry,耽误你跟老吴的平
安夜约会了。”
翟一桃说:“幸运的是,今儿还真没约。”
男女关系从来就是这么不对等。2012年的平安夜,鸡精在深切地怀念翟一
桃,而翟一桃却忙得好似玛雅人的预言终于应验。
金成家辉老师是一个虔诚的圣诞节拥趸。12月24号的一早,他便豪情万丈地
通知助理:“今天我要带学校的孩子们进城,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平安夜!”
“他们并不知道圣诞节是什么东西。”助理好心提醒道,“这里千百年来都
不过这个节。”
“那我更荣幸了,不仅带给他们一个难忘的圣诞节,更带给他们人生中第一
个圣诞节!”金成家辉拍着手欢呼道。
在这位“进城”老师的亲自斡旋下,县长竟然派了辆采石场拉石头的卡车,
把二十个孩子(是的,其余一半死活也不愿意过这洋怪节)一起拉到了市里的宾
馆。就是当初金成家辉和翟一桃从北京来时下榻的那个宾馆。
奢侈的巨咖走时没有退房,但他并没有把孩子们直接带到自己房间,而是吩
咐助理:“带这一票人去你的房间,洗干净了再带出来。”于是,翟一桃的房间
临时变成了公用大澡堂子,她则身兼看门的搓澡的敲背的修脚的于一身。
帮这二十个缺水山区的孩子洗完澡,翟一桃已经累成了罗锅。她擦干净最
后一个洗完的孩子,刚想在床上躺一下,内线电话就响了。“掐点掐得也太准了
吧!”助理低声埋怨一句,接起了电话。使唤起人来毫无人性的巨咖发号施令
道:“订一桌你能订到的最好的传统圣诞西餐,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我房间。”
翟一桃跟宾馆餐厅交涉半天,真没人会做传统圣诞西餐,只好打听到了省城最
负盛名的西餐厅。餐厅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根本不接待没有预约的单子,翟一桃
毫不客气地报出了金成家辉的芳名。著名影星的名头果然好使,四个多小时后,万
能的助理带着乌央乌央跨城而来的送餐人员,敲响了巨咖的房门。
金成家辉似乎早预料到一切,竟然已经换好了服装,自己打理了造型,低调
随意简约华丽,帅得昏天黑地。他风度翩翩地打开房门,假装看见门外一票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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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名合影的送餐员们非常吃惊,接着很快露出璀璨的笑容,亲切道:“辛苦你们
了!Merry Christmas!”
翟一桃一趟一趟地往屋里搬运食物,斜睨着在走廊里跟服务员们谈笑风生的
做作巨咖,心中充满了鄙夷。
虽然翟一桃常自诩为“假日灭嗨小能手”,但这个平安夜,她只是默默地站
在一边,切火鸡,倒饮料,发苹果,包礼物,点蜡烛,撅着屁股打扫卫生,大声
维持纪律……甚至还得在最紧要的关头,及时出手助嗨。
变身成孩子王的金成家辉高兴过头了,吵吵着要给孩子们看世界上最好看
的动画片,但掏出来的碟却是American Family。于是这个巨咖自以为是的众嗨场
面,演变成了他自己一个人在地毯上滚笑,孩子们却一脸僵硬,面色蜡黄。
“怎么?”金成家辉终于发现房间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笑声,抹着脸上笑
出的大泪珠子,费解极了,“不好笑吗?这个多好笑啊,你们为什么不笑?!我看
十多遍了我还笑成这样……”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否每次吃了人家或者穿了人家的,都要来这么一
次捧哏式回馈。
“您的笑点太international(国际)了。”翟一桃适时扛起了文化沟通的大
旗,打开自己的电脑,一边找视频一边道,“我让你看看什么是他们眼中最好看
的动画片。”
《金刚葫芦娃兄弟》的片头曲一放出来,满屋的孩子立即被引燃了。跟着旋
律嗷嗷乱叫,男孩们就地开拳,跳床的跳床,喷水的喷水,女孩们拍着手,围
着电脑旋转跳跃闭着眼……巨咖希冀的群魔乱舞效果终于达到了,他们彻底放
开了。
“都老老实实的,别吵!”桃老师大吼道,“注意纪律!”
孩子们是非常听话的。他们强压住心头的躁动,停止了疯打闹,目不转睛地
盯着十二寸的电脑屏幕,看得心驰神往,笑容呆滞。
金成家辉好奇地走过来,瞅了一眼电脑屏幕,脸拉成了问号,抱着膀子直摇
头:“这种画风……这什么时候的片子啊?那时候中国还有皇上呢吧?”
“金老师,留点口德,小心蛇精姐姐晚上拿下巴凿你窗户。”翟一桃好
意提醒。
巨咖受了冷遇,有点儿失落地走开了,走到桌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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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性叉子。翟一桃注意到了巨咖的情绪,赶紧悄悄从孩子堆里退了出来,走
到桌前。
“情绪分裂得有点快呀。”助理小声道,“怎么了您?”
金成家辉瘪着嘴不说话,一使劲把手里的叉子撅折了。
翟一桃立即打了个冷战,心说不是看我抢了他在孩子们心目中的风头,起了
杀心吧。翟一桃刚想说点巴结的话,金成家辉却先开口了:“刚刚有了点灵感,
现在没了!”
“妈呀!灵感太重要了!”助理赶紧伸手道,“我逼他们看American Family
去,您务必把灵感再找回来!我还想回家呢!”
“算了!”金成家辉阻止道,“今天过节,还是他们开心最重要。”
翟一桃转头看看一屋子的孩子们,齐刷刷蹲坐在地上,吃着能叫到的最好的
菜,喝着他们闻所未闻的“稀世饮品”,看着金刚葫芦娃,晚上还有四星级的房间
睡,有礼物拆。“这应该是他们目前为止最幸福的时刻了。”翟一桃由衷说道。
山里的孩子们习惯早睡,从晚上八点开始,就陆续有扛不住的直接在金成家
辉的房间地上睡着了。金成家辉给他们开了十个标准间,睡着一个,翟一桃扛走
一个。个别体重过五十公斤的选手,是由金成家辉本人扛的。
孩子们虽然早被告知金老师是个大明星,但在从没看过电视的他们心中,大明
星还不如大米饭来得震撼。不过,等他们长大了走出大山,被复杂的社会洗礼后,
再想想小时候竟然被大明星扛在肩膀上过,一定会觉得谈资满满莫名光辉吧。
一直到十一点,二十个孩子只剩下了最后一个还在硬挺。这个就是鼻涕
要过河——送给翟一桃猴子的那个小孩。
“你怎么还不睡啊?”累了一天的翟一桃打着哈欠,恐吓道,“再不睡我要
把你敲晕了。”
鼻涕要过河终于熬到了只剩他一人的时刻。他从地上抓起了他的小书包。
“我爷爷让我送金老师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看见。”鼻涕神神叨叨,一边
说,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了两个矿泉水瓶。瓶子里装满了淡黄色的液体。
不是童子尿吧?翟一桃脸都绿了,心说,爷爷您也太客气了,您想让金成老
师永葆青春,但这偏方实在有点不好下咽啊。
翟一桃看了一眼金成家辉,从他的表情里,她解读出了同样的担忧。而且,
金成家辉还在揉他的老腰,看来刚才运孩子的时候,旧伤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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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你放这儿吧,谢谢你爷爷啊!”翟一桃先安抚住鼻涕,“太晚了,老
师带你下去睡觉哈。”
“这是我爷爷自己酿的酒。”鼻涕要过河猛抽了一下要过河的两束鼻涕,
“他说给金老师和桃老师一人一瓶。”
原来是酒而已!金成家辉和翟一桃同时长出了一口气,解脱道:“代我们谢
谢他。”
翟一桃向金成家辉询问了一下腰部的伤势,巨咖说不要紧,于是助理便道了
晚安,带着已经困得扭秧歌的鼻涕走出了金成家辉的房间。
他们一走,金成家辉就疼出了声。这腰由内而外地疼。
咬牙忍着走到了行李箱前,慢慢蹲下,金成家辉一脸痛苦地翻着箱子,想找
药酒来擦。然而,药酒瓶子却空了,只勉强倒出了难舍的最后一滴,根本无法缓
解疼痛。
凭借着爷们儿的刚烈,金成家辉咬着后槽牙,躺倒在床上。心说睡着了就好
了。然而,腰疼得跟里面有人在踹门似的,完全无法安睡。金成家辉把走进科学
的目光慢慢转向了放在桌上的那两个矿泉水瓶。
午夜凶铃响起时,翟一桃正做梦跟大表哥在唐顿庄园的大厅里翩翩起舞呢。
翟一桃说:“If I were the only girl in the world,and you were the onlyboy…”大表哥
说:“你电话响了!”
金成家辉彼时已经把鼻涕爷爷送的两瓶土酒全消灭了,外用内服各一瓶。起
先他并没想内服,但外擦没有效果,为了减缓刀割一样的腰疼,他不得不破了长
达十年的戒酒令。
人喝了酒之后会有很多种表现,而这些表现通常都对立着出现:有哭的就有
笑的,有静的就有闹的,有进医院的就有满地窜的,有倒头就睡的就有千杯不醉
的。以上表现,翟一桃没全见过也都听说过,但这一次,老天爷还真让她大开眼
界了。
她以梦游的状态飘到金成家辉的房间里,神经系统以为自己还在唐顿庄园里
串戏呢,打着呼噜问:“What can I do for you,my lord?”
她的主人说:“打我!”
小助理的迷瞪睡意全吓醒了,眼睛瞪得堪比铜铃,心跳如擂鼓。原来巨咖喝
了之后好这一口!怪不得他滴酒不沾呢,这要在酒局上喝高了传出去,必须上头
215
条啊!
大半夜的不让人好好睡觉,是够该打的,但主动要求挨打,这合适吗?
没有等到暴捶的巨咖脸颊红红,不耐烦地吼道:“快点!”
“怎,怎么打啊?”翟一桃结巴着问。
“打脸!”巨咖毫不留情。
“那您还是自己来吧。”鸡贼助理推辞道,“把膨体硅胶玻尿酸微晶瓷都打
出来,我可没钱赔。”
听到助理拒绝对他施暴,金成家辉沉默了半晌,突然闷哼一声,流下两行
清泪。
这家伙有一颗玻璃心啊,不打你你还哭上了?!
正当吓傻了的翟一桃摸手机想要打给唐高宗或者广姐场外求助时,她听到金
成家辉带着哭腔说:“你知道吗?这里,凹洼沟,是老三的家。”
翟一桃摁了一半号码的手指僵停在半空。
翟一桃默默地走去关上了房门,在只开着一盏台灯的房间里,她静静地听金
成家辉讲述了他与老三的故事,以及为什么他十年来滴酒不沾。
十年前,金成家辉刚满三十岁。在积累了超出自己想象的人气、作品、财富
和女朋友之后,金成家辉难以免俗地陷入了无聊和空虚的泥沼中。
用他自己的话说:“我那时候太年轻,玩得有点疯。”吃喝嫖赌里除了第三
项他觉得该对方付他钱才合理,所以没有轻易尝试之外,其他的几项几乎占满了
他全部的私人生活,酒吧、夜店更是他每晚都必须去报到的地方。同时跟他一起
的玩伴们非富即贵,而且多是跟他一样的新贵。随着时间和阅历的增加,他们对
刺激的渴求也逐渐升级。
那时金成家辉并不经常来内地,但他在北上广三地依然保有一个随时可以出
去找乐的关系网。那天,他来北京见一个著名导演,会面结束后,照旧跟狐朋狗
友们喝得嗨翻,后半夜,他被带去了一个令他后悔至今的神秘所在。
“十年前跟如今的开放程度还差得远,尤其是内地。”金成家辉穿着睡袍倚
靠在床头,突然跳转话题道,“有烟吗?”
翟一桃愣了一下,抱歉道:“没有。我的烟在学校里全点炉子用了。”
金成家辉用双手胡乱地揉了自己的脸一通,从指缝间发出了提问:“你猜那
天他们带我去了个什么地方?”
翟一桃沉痛道:“对不起老师,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国内都有哪些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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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行业。”
金成家辉苦笑了一下,把手从脸上拿开,仰头看着天花板,幽幽道:“是异
装会所。”
“呃……”翟一桃难掩同情,喃喃道,“我祈祷您说的是大兴的那个亦庄。”
“可惜啊一桃,并不是。”金成家辉表情痛苦,“那里的招牌是泰国人妖。当
然我并没有这种癖好,相反因为职业敏感,我比较反感这种,怎么说,男色?”
“姑且这么叫吧。”翟一桃汗颜道,“去之前您知道这些吗?”
“知道。”金成家辉闭着眼睛,嘴唇直哆嗦,非常艰难地吐出了后半句,
“但是我不知道……不知道……”
“老三也在那里。”翟一桃替他把难以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金成家辉的眼泪顷刻如暴雨而下,他本想咬牙不哭出声来,但是他失败了。
他把一只手捂在眼睛上,想用止血的办法来止泪,但是毫无用处。“天……”
巨咖像是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当我认出……认出他来的那一刻,我觉得自
己……身处地狱……”
此时翟一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想叹口气都觉得胸口坠痛。她只能默默
地递上纸巾。
虽然金成家辉说得乱七八糟,但翟一桃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没有什么比一
个阳刚的汉子因为生活所迫而涂脂抹粉男扮女装卖弄风骚更让人难受的了。何况,
那还是他一起奋斗过的兄弟;更何况,弄成这样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翟一桃的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淌了下来,不论是听鸡精讲老三,还是听金成
讲,都让她泪流满面。鬼使神差地,翟一桃走到床边坐下,把金成家辉的脑袋放
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任由他哭得稀里哗啦。
好久,金成家辉的情绪才稍微平复。
“那,他认出你来了吗?”翟一桃关切地问。
“我多么希望他没有。”金成家辉长叹一口气,用手背擦了下鼻子,离开助理
安慰的肩膀,“他瘦了很多。我认出是他后,马上离开了。第二天,我派人把店老
板约了出来。老板说,老三他之所以干这个,是因为他……有毒瘾!”
“天呐!”
“而且他那天还是认出我来了。”金成家辉无声的泪水再次淌下,“他第二
天就辞职了。我再也没能找到他……再也没能……赎罪!”
“老师,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大概十二年前的夏天,你在香港拍过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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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匪片你演警察,你还记得吗?”翟一桃转头,她想问金成家辉,到底武行老三
被群殴时,他在车里听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到底认没认出老三。翟一桃认为,这
才是判定金成家辉是否“有罪”的关键。
这时金成家辉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嘶叫了一声,表情像极了遇刺,把翟一桃的
问题吓了回去。
“快扶我起来……”金成家辉咬牙伸出右手,放置于半空,翟一桃赶紧搀扶
巨咖。其实从刚才,翟一桃就感觉出他在发热。“您是不是发烧了?”女助理脱
口问道。
巨咖的状态惊人得不对,因为他整个人已经蜷缩成一团,痉挛了起来!
豆大的汗珠如雨滚下,金成家辉抓着床单的手青筋暴露,气息大乱,肌肉扭
曲,每说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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