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婷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男人也变得这般阴险毒辣。
可悲的是,人在江湖,往往是身不由己的。若不是为了报仇,为了帮助那个命运多舛的太子日后登基为帝,雨寒又何必落得如今这样腹背受敌的下场却还在苦苦支撑,倒不如早日离开这混浊的庙堂,和她一起归隐山林。
想到这里,月婷的泪水便情难自制的滴落下来,她一边擦拭眼泪,一边站起身来,道:“好了,不说了,已经太晚了,还是早点歇息吧,我去给你端洗脚水来。”
然而,当月婷把温郁的洗脚水放在雨寒的脚下,雨寒却像是一时间想到了什么,冷不防的站起身来,道:“月婷,我还得出去一趟。”
南经所言非虚。
辛铭自从回到帝都后迄今为止,还从来没有一次见到过自己的父亲。
回来的当天,他倒是进宫拜见过一次,可惜他的父亲以龙体欠安为由,拒绝了他的觐见。
曾经的太子东宫早已沦为无人居住的荒宅,现在的辛铭也彻底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没有人知道,现在的辛铭和金科如今只是暂居在那萧索落拓的寒山寺里。
就连马唯都不知道。
只怕马唯若是知道的话,必定会一纸奏折上表朝廷,质问皇帝为何会如此对待自己那为了两国和平立下汗马功劳的皇子!
凌晨过后,夜幕下的帝都,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初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寂寥清冷的暗夜下,偏居一偶的寒山寺里,烛火明亮的破败窗口前,辛铭长身玉立,看着窗外凋零落敝的院落里,金科和小高二人分别手持一把残缺的扫把,清理着一直蜿蜒伸向敞开的木门外的道路积雪。
他回身展望了一下自己如今的居所。
这房间内虽然简陋不堪,徒剩四壁,但却被金科和小高打扫的干干净净。
外面虽然很冷,这屋子里却很温暖,火盆里的炭火烧的很旺,旁边早已被金科和小高堆满了很多干净的木柴。
纵使现在的他落魄到了这种程度,可金科和小高仍然对他不离不弃,仍然把他当做无比尊贵的殿下。
即便这里门可罗雀,根本无人来访,可在这刚过五更天的黎明前,金科和小高却早已打扫起了院落里的积雪。因为他们知道,如今暂居在这里的主人是一位无比尊贵的男人,无论这个男人在什么地方落脚,那个地方就必须干净舒适,决不能丢了皇家的颜面。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患难与共吧!辛铭心想。
所以一有闲暇之余,他便憧憬日后自己一旦东山再起,就绝对不能亏待了这两位患难之交。
可是……此生此世,他当真还有那样的机会吗?
往事一幕幕……逐渐的模糊了辛铭那清澈的目光。
他还记得,当年他和雨寒,还有炎君,也曾在这个地方促夜长谈,老师叔邢健的天山剑派也曾在这个地方血洗太虚门,雨寒和金科,小高,还有炎君的那位二夫人,也曾在这个地方联手铲除了那神鬼莫辩的黎若水。
也可以说,当年太子党的兴盛,绝对和这无人问津的落拓之地有着莫大的渊源。
可是如今却没有了炎君,也没有了雨寒……
他心目中那个虚怀若谷的倔强少年早已死去,现在的雨寒,不过是他此生此世最大的仇人而已。
辛铭不由得苦笑一声,转身回到了炉火旁的木椅上,看着那耀眼的火光,又陷入了沉沉的回忆之中……
不知何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尖声怪气的太监之声:“景王殿下驾到!”
辛铭眉头皱了皱,满腹狐疑的站起身来,走向门外,发现一位手持拂尘的白眉太监在前领路,一队金盔铁甲的士兵铿锵而至,自院落里青石路站做两边,而后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缓缓驶来,定在了金科和小高的面前。
景王李辛泰撩开厚厚的布帘,探身出外,抬眼看了夜空中簇簇而落的雪花,便急忙回到车厢里,取出了一顶皮貂帽扣在了脑袋上,而后才走下了马车。
那白眉毛的太监看见金科和小高手持扫把,愣愣的看着缓带轻裘的李辛泰,当即操着怪腔喝道:“见到景王殿下还不速速跪下!”
小高看了看金科,似乎是在问金科到底跪还是不跪。金科冷冷地环视了一眼这气势逼人的景王一行人,然后看了一眼小高,无畏的摇了摇头。
辛铭看到金科这个愣头青上了犟劲,怕是在不出去待会打起来的可能都是有的,于是急忙走出门外去迎接这个不速之客。
可就在这时,那太监不依不饶,见到金科和小高如此有眼无珠,不由得怒火中烧,吼道:“大胆刁民,见到景王……”
“大胆太监!见到太……”金科当即打断了太监还未说出口的恶语相向。他本想说:“见到太子还不快跪下!”可转念一想,现在的辛铭哪里还是什么太子,便急中生智,接着道:“见到景王他哥哥为何不跪!还不速速跪下!”
“你……”太监伸出拂尘指着金科,怒斥道:“好大的胆子!”
金科照样不甘示弱,扬起手中的扫把,做出要揍人之势,大喝道:“怎么,你这老太监要动手吗?要不就切磋切磋……”
辛铭哭笑不得,急忙走到金科的面前,扳下了他扬起的那只手,沉声道:“还不快速速退下!”
“狗仗人势的东西!”金科斜视着那气的面如土色的太监,又冷“哼”了一声才和小高怏怏离开。
“大哥!”景王来到辛铭的面前,握住了辛铭的一只手,展眉笑道,“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王弟四处托人打听大哥下落,总算是找到大哥了!大哥客真是让王弟找的好苦啊!”
但见辛铭一言不发,表情寡淡的看着他,不免心生不悦,又道:“王弟有要紧事要和大哥谈,这里人多嘴杂,大哥为何不请王弟去屋中一叙?”
“哦?”辛铭道,“王弟有什么要紧的事,需如此遮遮掩掩?”
景王的脸色阴沉下来,道:“是关于遗王李辛博的。”
辛铭挑起一只眼眉看着他,道:“遗王怎么了?”
景王见辛铭似乎并不理会他这个话题,叹息一声,用手掌拍了拍辛铭的肩膀,竟兀自一人径直走向房间里。
辛铭转过身来,斜视着自己的这位渐行渐远的王弟,心中忍不住暗暗道:“我和他李辛泰有这么熟吗?”
他云淡风轻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讥讽的笑意,闲庭信步的走进了屋子里。
“咱先不说正事儿大哥,”景王用不甘的眼神,看着走进屋子里的辛铭,“父皇可真是老眼昏花,大哥既然都回来了还不恢复你的储君之位,甚至现在……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大哥若不嫌弃,王弟在城北还是有几套闲置的住宅,就当是为大哥接风洗尘,送给大哥一套!”
辛铭当即摇了摇头,展颜望向这简陋的房间,笑道:“这里远离是非,耳根清净,其实挺好的,王弟没必要为你大哥操这份闲心。真的,没必要。”
景王皱眉道:“难道大哥真的打算在这个地方待一辈子?”
辛铭“呵呵”的笑了起来,反问道:“有何不可?”
“大哥你在撒谎,”景王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讪笑道:“既然你早已无心朝堂之事,又为何会回到帝都,住在这种就连乞丐都懒得光顾的荒凉之地,你不过是在隔岸观火,伺机而动罢了。”
辛铭坐到了炉火旁,淡淡道:“可是这又关王弟什么事呢?咱们二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大哥这是哪里话,”景王显出几分生气的样子,“你我二人的感情虽然不似过世的三位王弟那般坚固的如同铁桶一块,可终归也是亲兄弟,以前不甚走动,不过是政见不同罢了。”
他接着道:“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父皇居然被那本身就来路不明的张大仙蛊惑,宠幸起了那来路不明的遗王,若是父皇百年之后,当真由那遗王继承皇位,恐怕到时候这孽种就会将我们李家皇室中人全部铲除!大哥,王弟我这绝不是在危言耸听,如今父皇对那张大仙言听计从,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其他人看来,父皇摆明是被那居心叵测的张大仙暗算了……”
辛铭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王弟,你向来无事不登门,上次,你是来劝哥哥去死的,而这次嘛……哥哥猜想,你会不会又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此时的辛铭,尚且并不知道他和面前这位景王的真实身世,只怕若是知道的话,说不定会被景王如此焦灼迫切的演讲恶心到当场作呕。
“说实话,上次大哥被剥夺储君之位,囚禁在冷宫之中,王弟我本意是想相告那萧雨寒绝非什么好人,可不曾料想,非常时期,竟然给大哥造成了这要命的误会,的确是王弟之过。”
景王长叹一声,并不提究竟来找辛铭所谓何意,接着道:“实不相瞒,关于父皇册封遗王一事,王弟我也曾劝阻了父皇好多次,可是毕竟人微言轻,父皇根本就不把我当回事,只是草草几句,便打发我走了,说实话大哥,身为皇子,皇位又有谁不想做的,可那位子当真由那遗王去做,怕是日后那厮自知名不正言不顺,在行歹念将我们这几位皇室兄弟暗算铲除,只怕到时候太祖爷爷呕心沥血开创经营的大晟王朝就会彻底沦丧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