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大哥还是风光无限,文臣有夏炎君,马唯等得力干将,武将有邱半山和叔行健······”李辛泰长叹一声,“没想到今日却成了一个被属下背叛陷害的孤家寡人。还真是世道无常啊!”
他盯着辛铭那张愤怒的脸,接着道,“亏大哥一世英名,想当初凭借一己之力勇斗帝都四君子,怎么就听从了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之言呢?弟弟我都为大哥感到不值!可是······”
辛铭发现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悲怒交加的李辛泰欲言又止,便问:“可是什么?”
李辛泰又是一声嗟叹,道:“大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完了,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这种良药可以服用的,古人常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想来也不是没有一定的道理,可惜啊可惜,这件事情不传出去,世人一定会说大哥你真是个卑鄙龌龊的伪君子,就连父皇的女人都不放过,可是呢,这件事情一旦传了出去,世人又会说大哥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怎么就听从贱人之言,做出了这么混账又不是人的事情来呢?”
辛铭微眯起了眼睛,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李辛泰。
他忽然发现,李辛泰的这番话看起来像是在为他鸣不平,实则却像是一把恶毒的刀子,一刀一刀的直捅他的要害,为他火上浇油,让他痛不欲生。
“你说······”辛铭盯着他,缓缓道,“我这人是不是很该死?”
李辛泰故作思索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慌忙的摇了摇头,急声道:“不不不,大哥你一定要挺住,虽然你经历的这些事让常人难以忍受,若是搁在弟弟的身上,弟弟也会受不了,但是我相信大哥你只要活着,你早晚有一天会忘了这些事的,就算是日后被人诟病又怎样?反正······”
他笑了笑,接着道:“反正大哥在这里也是不会听到的不是吗?”
“够了······”辛铭背对着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景王,你什么意思我明白,你是想让我死对不对?”
李辛泰大惊失色,慌忙道:“大哥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弟弟怎么会想让你死呢?弟弟不过是为哥哥感到不平而已,所以弟弟不想让哥哥被人骗了还被蒙在鼓里,哥哥,弟弟我以后会常来这里陪哥哥聊天······”
“够了,够了······”辛铭痛苦的摇着头,缓缓向前走去,他打开了屋门,抬起一只手,用手指指着里面房梁上的那根白绫,道:“弟弟你看,在你来之前,哥哥本来是要准备上吊的。”
李辛泰微眯着眼睛,满腹狐疑的向前走了几步,向着房间里面看了看,顿时惊呼一声,假惺惺的黯然道:“大哥,你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辛铭又在摇头,苦笑了两声,道:“弟弟啊,你哥哥我之前本来是要死的,不过现在呢?我已经不准备死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辛泰一脸茫然道:“为什么?”
辛铭厉声道:“因为你和历王一样,都害怕我会死灰复燃,都不想让我活下去!不过我现在也可以告诉你们,之前我准备自杀,是因为我要救可以拯救大晟于水火之中的千古忠臣夏炎君,可是现在我知道我已经救不了他了,所以我现在也不想死了!我要留着这条命看看苍天是否有眼,是否可以让当初陷害夏炎君的那帮杂碎恶有恶报!”
他冷冷的看着李辛泰,继续冷冷道:“让你大失所望了吧?不过你也不需要太过担心,我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跟废人没什么两样,不过呢,我知道你这个虚伪之人必定还会想到很多恶毒的计划来让我死的,但是我不怕!你有什么招式,尽管使来!将士百战死,宁做刀下魂!你来呀!”
李辛泰向后退却了几步,看向辛铭的目光忽然变得畏惧起来,他像个窃贼一样,张皇失措,跌跌撞撞的跑开了。
他只听到身后的辛铭传来疯子般的笑声······
即日。礼部尚书冷轩向皇帝上书,向皇帝坦言,虽然夏炎君和邱半山私通造反密信,企图里应外合,夺取大晟天下,但毕竟是被夏家忠勇可嘉的二夫人黎渊提前举报,将大逆扼杀在萌芽之中,他希望皇帝能够以仁治国,不要株连九族。如此一来,此举必定会令夏家和邱家后人对皇帝感恩戴德,也会让天下人感慨皇帝仁义大度,不失为英明之举。
皇帝同意是同意了。
但是私底下,斩草不除根,始终不能让皇帝高枕无忧。皇帝虽然昏庸自私,但也研究过帝王之术,知道有些事情,特别是杀人这种事,一定要做的绝情一些,才能永绝后患。
所以他虽然特赦了夏邱两家的人,但也下了一道旨意,将这些人全部发配南境,男人充军,女人永生为妓。
辛铭终于为他的幼稚换来了惨痛的教训······
就在夏炎君和邱半山被处决行刑的当天,虚伪龌龊的景王还趁着四处无人,从落拓的围墙外扔进来一张白纸。待到辛铭拾起来后,才发现上面盖着刑部大印,写着今日处决炎君和邱半山的信息。
这是一个秋雨迷蒙的下午。这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下午。
辛铭伫立在满天乌云下,伫立在冰凉的雨水中,任由雨水一点一点的融化了手中那张薄弱的纸。然后像是一尊石像般轰然倒地。被无情碾压过的杂草,划破了他那张苍白的脸。顺着眼角流淌下来的水,也不知道究竟是雨还是泪······
萧萧瑟瑟的刑场之上,即将被砍头之际,炎君忽然大喝一声:“天降泪雨明忠魂,壮士百死不足惜!但求身后千秋史,鉴我冰心在玉壶!”
邱半山却是相当的沉默,他用无畏的眼光看向人群中那些明明真相,纷纷投来鄙夷的,唏嘘的目光的百姓,终于看到了萧雨寒。
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未见过萧雨寒身穿白衣,但是今天,雨寒却穿了一身白衣,头上还裹了一块白巾。
他欣慰的笑了笑。
他知道他交代的事情,雨寒一定会做到的。
那日,雨寒去刑部大牢探望他,一见到他,就跪倒在他的脚下,悲伤痛苦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滴落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雨寒泣不成声的颔首道,“我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救将军了。对不起······”
他却用欣慰的目光看着雨寒,眼神中没有委屈,没有不甘,没有任何抱怨,就这样笑眯眯的看着雨寒,道:“做人难,做官更难,以前我最讨厌的就是卷入党争,什么太子,什么四君子,我都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不管他们谁好谁坏,我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情而已,可是这是咱们的宿命,摆脱不了的,现在北疆已经平定了,我也早已死而无憾,而且若不是你,早在乾道十八年我就已经死掉了。不过我非但没有命丧托台之手,反而在你的帮助下平定了北疆,你说我是不是赚了?”
他看着掩面低泣的雨寒,皱了皱眉,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哭什么哭?真受不了你!”
雨寒抬起头来,看向邱半山的目光变得尤为尊敬起来。
邱半山接着道:“我知道,其实这次没人可以救得了我和炎儿,只是因为······这是皇帝要杀我们二人,不管我们有没有谋反,他都是要杀我们的,你若是强求的话,只会让皇帝株连更多的人,所以······”
雨寒望着欲言又止的他,问:“所以什么?”
邱半山垂下眼帘,黯然道:“我就只有一个婷儿,我这个做父亲的,只是可怜她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跟着我一起命丧黄泉。”
他的悲伤更浓,“我于心不忍······”
“ 不,”雨寒看着他,沉沉道:“我已经想好了救她的计谋,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可以成功的。”
邱半山的眼前猛地一亮,道:“你说什么?”
雨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道:“邱将军不要担心,月婷应该会没事的。”
邱半山紧紧锁着两道修长的刀眉,道:“你说的是真的?”
雨寒点了点头,道:“真的,我说的是真的。”
邱半山长叹一声,目光无比沉着的道:“雨寒,我希望你不要勉强。”
雨寒再次笑,道:“不会。”
邱半山点了点头,道:“ 别看我是个大老粗,其实我的心却跟明镜似的,其实我知道婷儿一直都很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和古时候的那些狂士一样,都是胸怀大志,心存天下,可是当今朝廷内忧外患,想要把这摊浑水洗净,很有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你又不想牵连别人,所以你在北疆的时候一直都在拒绝月婷,可是现在月婷她需要你······”
就算你是个凛然大义的人,就算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尽管你是个不怕死的人,可是当你面对你的孩子,你也很有可能会做出破坏原则的事情。
就像是现在的邱半山,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自己的女儿,去求一个可以救他女儿性命的年轻人。
雨寒是个从来不说大话的人。直到他死。他都深信不疑。
所以他很放心的去死了。
他知道,雨寒会照顾好他的女儿的。
劫车。
那是一个下着迷茫大雨的深夜。两辆囚车行驶在道路泥泞的古道上。
每一辆囚车里,都关押着十几个身穿囚衣的女人,尽管囚车的顶部披上了一层雨布,但肆无忌惮的风雨还是像是一把把走了偏锋的利剑,无情的从毫无遮拦的侧面入侵,打在了她们的身上。
负责看守这群女犯人的士兵和首领倒是每个人都穿着蓑衣,捂得严实的很。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些朦胧的光晃。
如今的首领只盼望那是一间客栈。
他带领这些士兵以及这两辆囚车中的女人在这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古道上赶了很远的路程,如果不是那一抹灯光的出现,他当真以为自己是遇到的鬼打墙,于梦魇般的疲惫中在这条夜路上直到累死。
可是他最终没有见到那个盼望中的客栈。
因为这时候,雨寒出现了。
一个人,一把剑。
一出手,便让这个首领见了阎王爷。
雨寒像个疯子般冲进了士兵中间,乱杀乱砍,越战越狂。
人生有史以来积压的所有愤怒,委屈,不平,抱怨,仿佛都在这一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可若是你当时也在场的话,你就会发现除了那个首领命丧当场,剩下的人虽然有的身负重伤,腹中的肠子都被挑了出来,但是他们依然没有被伤及要害。
终于,负责押送这些即将前往南境为妓的士兵们全部跑掉了。
雨寒放走了囚车里的那些可怜的女人们。在那些女人踉踉跄跄的逃跑中,只有一个女人却在混乱中冲进了他的怀里。
然后两人相拥在了一起。
从此,等待他们二人的将是更加残酷的刀山火海······
尽管邱半山和夏炎君不明不白的死掉了。但是李辛铭的厄运仍然没有结束。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朝廷下了一道可怕的圣旨。直接让辛铭彻底从帝都消失了。
这,不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