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不容二虎。南国和北国之间,毋庸置疑,迟早都是要面临一场称雄天下的战争的。
关于北国乾道二十一年,南国元化七年的这场边境之战的挑事者,后代史学家众说纷纭,颇有争论。
有人认为这是野心勃勃的南国摄政王萧凉亭故意贼喊捉贼,栽赃北国南境将军叔行健;有人则认为这是因为当时太子李辛铭被废,而叔行健由于是太子党成员,害怕会殃及自身,安内必先攘外,所以为了保住自身地位,故意挑起边境之战。
事情是这样的,南国贸易商船途径南境苍澜流域一带,结果被南国的官兵暗中截获,屠杀了南国不少的商人,也损失了上千万两商银。南国朝廷得知此事后自然不干,征集大军前往边境向叔行健兴师问罪。
话说南国摄政王萧凉亭仗着国富兵强,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暗中拉拢北国曹王两家,企图挥师北上,一统天下。
而曹王两家之所以有恃无恐,仗着朝廷势力到处在北国横征暴敛,甚至有了等夷之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背后还有个萧凉亭在支持。
只是,同样是一山不容二虎,所以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曹王两家明争暗斗,再加上太子党的崛起,到了最后,只能沦为两个不堪一击的跳梁小丑。
不过到了后来,太子党在和乾道帝的较量中,结果被冷轩和王秋玉趁虚而入,暗中相助了乾道帝一臂之力,结果以太子党的全面瓦解告终。
这样的重磅消息,萧凉亭当然不可能不会知道的。既然现在四君子的残余力量重新得势,这对于萧凉亭来说当然是利好。所以现在有这样一个向北国宣战的机会,他当然不可能会放过。
镇南将军叔行健因为考虑到自身原因,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战争的机会。
双方战事一触即发,在南境株洲一带展开了兵戎相见的血腥之战。
只是战争进行了一个多月,南国久攻不下,一座城池也未能归于囊中,而北国叔行健的军队虽然骁勇善战,但面对着南国号称倾国出动的三十万大军,也未能将其击退半分。
此时的乾道帝虽然依旧终日窝在蓬阙阁炼丹修道,但每每想起南境战事,自然会寝食难安。
以前北疆的战争就将他折磨了很多年,现在北疆平定的时间还不长,南境又爆发了战争危机,若是北疆的那些悍人在趁火打劫,到时候腹背受敌,恐怕这大晟天下就会岌岌可危。
好在这时,冷傲君子冷轩向乾道帝献上了一道妙计。
——当然了,这道妙计是雨寒之前献给冷轩的。
这条妙计对于乾道帝来说,不能不说是一条以攻心为上的上乘计谋。
冷轩向皇帝坦言,如今两国之战出于僵持不下的状态,想必南国萧凉亭也知道了镇南将军叔行健的厉害,若不然,一个在南北地理上如此重要的边防位置也不会交给叔行健。现在大晟还没有举国之力,南国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若是拼尽全力,岂能有不胜之理?
可是大晟向来以仁义治国,并不想和南国鱼死网破,为了和平共处,大晟可以帮助南国调查商船被劫案之真相,同时为了避免战争再次殃及两国无辜百姓,大晟也可以派遣皇室中人以质子之身前往南国,只要案件一日不破,质子便永远不能回归大晟。
乾道帝听罢,接连点头,拍手称快。立即派遣使臣前往南国谈判。
摄政王萧凉亭见到大晟使臣后,故意让使臣在南国金陵帝都逗留了半个多月。
摊开了说,萧凉亭并不愿意结束这场战争,可是若继续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在这期间,他还派遣使臣前往北疆找到了镇守烟赤城的呼延大将,企图和对方南北夹击大晟,但是呼延却并不理会他,非但如此,呼延还杀了南国使臣,并向大晟皇帝上书一封,告知了萧凉亭的阴谋。
事后,乾道帝大加赞许呼延大将,并为其加封侯爵之位。萧凉亭得知此事后,也只能暗自嗟叹现在就想着称雄天下绝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故意让使臣逗留这些天的原因,也不过是出于一个面子问题。矜持到最后,还是同意了。
乾道帝征求了冷轩和王秋玉的意见,问两人该派皇室哪位皇子前往南国作为质子,两人一致表示,该让废太子李辛铭去将功赎罪。
这个决定,让乾道帝思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听从冷轩和王秋玉。
坦白说,乾道帝如果没有采用这个计谋,任由两国战争继续下去,最后失败的并不一定是叔行健。
但是他本身就对叔行健是太子党有所顾忌,又害怕叔行健会在平定两国之战后功高震主,会在暗地里搞一些事情让废太子李辛铭重新归位。再加上生性多疑,对于北疆呼延大将对大晟的坦诚之心颇多顾忌,所以最后也只有以这种局面收场。
然而,在他下了决定的第二天晚上,他还是决定去看一看被打入冷宫的李辛铭。
这是一个波诡云谲,星月浮沉的后半夜。
皇帝刚刚来到铁门外,便听到院子里的阁楼上传来了李辛铭破口大骂的声音。
废太子在这个地方孤身一人,他在骂谁?想想也知道,那当然是在骂老子。
事实上,皇帝之所以对辛铭诸多提防和顾忌,其实离不开南经这个人。
因为据南经的神月门调查,辛铭时常在背地里跟之前太子党的成员们多次数落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是。
皇帝也知道,他这个儿子和他道不同,也不是一路人,根本瞧不上他,可是他君临天下,儿子只能在气愤之时发发牢骚。
但是这些牢骚在他看来,若是传到外人的耳中,就会给那些人在无形当中释放一种信息,即是,太子想要提前登基。
这在乾道帝看来,当然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不管辛铭是有心还是无心,他必须采取措施。
可怜辛铭一腔热血的扎进了皇帝的软肋之上。最后,落了这般凄惨的下场······
此时夜穹晦暗,原本就惨淡无光的星月突兀的被四合乌云遮住,有的只是森然的夜风,像是怨声低泣的幽魂,在乾道帝的耳边梦魇般的回荡。
废太子的咒骂之声,再加上幽魂般的夜风之声,不免让皇帝心生退意。他知道,他的儿子恨他。
不过,他低头往回走了两步,又转身走了回来。
他还是认为自己应该进去看一看。
此次他前来这里,也算的上是在自己的皇宫内“微服出巡”,因为他此行只带了两个侍卫。也就是说,他并不想把他看望李辛铭这件事搞得众人皆知。
打开吱呀作响的铁门后,只有一盏昏灯亮起的阁楼上忽然变得鸦雀无声,再也听不到辛铭之前骂骂咧咧的声音。
皇帝穿过石径两旁阴森森的杂草,走进了阁楼。来到辛铭居住的二楼睡房外,他亲自上前敲了敲门。
随着木门被缓缓打开,蓬头乱发的辛铭出现在了皇帝的面前。皇帝只看到一个背对着灯光,显得有些阴暗森冷的影子。
“父皇!”辛铭百感交集,呜咽低泣着跪倒在皇帝的面前,“儿臣错了,儿臣对不起父皇啊!”
皇帝见儿子这般凄惨落魄,目光中竟然有了慈父的怜爱之情。
——“不管你李辛铭现在如何看我,你一定要记住,如果在你临走之前,你的父亲来看你,你一定要藏好你的仇恨,一定要对他表现出后悔的样子,在你的父亲面前,你卑躬屈膝一些,也没什么不对,因为你现在是在为你日后的东山再起做打算!”
——“你以后一定会回来的,但是决定权在你的父亲手里,所以你现在一定要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句话是皇帝在来到这里之前,一个被现在的辛铭视为“仇人”的人告诉他的。
“儿子你快起来!”乾道帝搀扶起了辛铭,辛铭却始终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他。
——因为辛铭的心中,现在充满了无法遏制的仇恨。他恨他的父亲。
但是,乾道帝却以为儿子是在觉得有愧与他。因为,辛铭那委屈,愤怒,恨意绵绵的泪水现在就一颗一颗的滴落在他的手上。
皇帝叹息一声,用手掌拍了拍辛铭,朝着屋子里走去,他环视着这冷冷清清,昏昏暗暗的屋子,最后,目光落在了烛火下的木桌上。
那上面,还放着昨天刚刚颁布让辛铭前往南国做质子的圣旨。
“皇儿啊,”皇帝面带愧色的看向辛铭,缓缓道,“朕,知道你胸怀大志,此次让你前往南国,也是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放心,在你归来之前,朕绝不会在册立太子,因为那太子之位,朕早晚都会留给你的。”
辛铭抬头,用惊异的目光看向皇帝,忽然道:“不!儿臣不配在被父皇给予希望了!儿臣鲁莽幼稚,做起事情来从来不经过大脑,此次为了两国和平,父皇让儿臣前往南国,儿臣从心底感恩父皇的厚爱,也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沉淀反省一下,儿臣并不奢望以后还能为父皇效劳,只求能够好好的洗心革面,做一个不让父皇操心的儿子。”
皇帝听到辛铭这样说,不禁频频点头,可是······他忽然想到之前他走到外门之时,听到李辛铭骂骂咧咧的声音,眉头随之一皱,淡淡道:“儿子啊,在朕来之前,你自己在这空房子里自言自语唠唠叨叨的说什么呢?”
但见辛铭目光闪烁,似是思索应对之策,不免道:“你是不是因为恨你的父皇,所以在这里偷偷唠叨朕的不是呢?”
“不!”辛铭用袖口擦去眼泪,道,“不是的父皇,父皇有所不知,之前景王和历王都曾来过这里找过儿臣,他们两人······”
皇帝见辛铭欲言又止,急忙问:“他们两人怎么了?”
辛铭叹息一声,愤恨道:“他们都在劝儿臣去死······”
“简直是混账!”皇帝怒声道,随即脸色又变得阴郁可怕起来,叹道,“朕很多年前就看出他们心术不正了,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卑鄙,儿子你放心,朕知道你将来必定会是一位好皇帝,只是······”
辛铭静静的听着。
皇帝沉吟片刻,接着道:“只是啊,朕有朕的苦衷,朕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所以只能隐忍不发,至于你嘛,朕知道你有一腔抱负,只是你莫要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蒙蔽了双眼,现在这个局面其实对于你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你想,现在那个夏炎君再也不能挑拨离间我们父子关系了,因为他死了,而经过朕的安排,如今景王和历王也必定会抛弃你去角逐储君之位,不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明白,朕现在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才让你脱离了他们的视线,去南国清静清静的。”
短短的一番言论。就暴露了皇帝的心机叵测。
辛铭表面在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心底却已经在咒骂自己的父亲一百次也有了。
身为皇帝,却总是对朝政大事民生百态视若罔闻,却总是专心培养党争来巩固自己的帝王之位。
——这样的皇帝,对于天下百姓来说,难道不是一个比天灾人祸还要可怕的瘟神恶魔?
是的,此时的辛铭在心底,就是这样默默的咒骂着自己的父亲。
皇帝今天后半夜来安慰自己,在辛铭看来,其根本目的也是不想让辛铭在南国做质子期间生无可恋,在寻了短见,到时候对于他这个皇帝的脸面,对于两国的和平,都算得上是一个无比尴尬的致命打击。
皇帝的这番机巧话,普天之下,除了他自己,怕是没有第二个人会说得出来吧?
这时候,皇帝又是一声长叹,“皇儿啊,朕知道你的心里恨朕,朕今晚找你来,就是想和你说一说朕的肺腑之言的,其实朕所作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我们李家的江山,朕希望你能够理解朕,朕也希望你不要作践自己,你只要耐得住性子,朕向你保证,你总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辛铭故意备受感动,听完皇帝这番假惺惺的话,再次跪倒在皇帝的面前,颔首哽咽道:“儿臣谢过父皇了,希望日后儿臣不会再让父皇失望。”
“好了好了,”皇帝叹道,“皇儿你起来吧!”
辛铭故作悲痛的起来了。
之后两人又谈起了一些过去的事,乾道帝本身就是个擅长机巧话的人,有时故意开个玩笑,也是逗得辛铭哈哈大笑。半个时辰后,他的父皇才拍着他的肩膀告别了他。
辛铭送至皇帝出了院落外的铁门,又回到了房间。房间里,雨寒从昏暗的屏风后走了出来,微笑的看着他。但是此时的辛铭,却在用一种畏惧的眼神看着雨寒。
早在乾道帝来这里之前,雨寒趁着夜深人静,皇宫守卫松懈的时候,便来到了辛铭的住所。
只是辛铭一见到他,就开始对他破口大骂。
——“你这个吧卑鄙无耻的小人!枉我李辛铭当初高看了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就去投靠冷轩,你难道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吗?就算是邱将军地下有知,他也不想看到他的女儿为了苟活而去投奔一个像你这样的小人的!景王那个小人中的小人,三番两次来这里嘲弄我,这次他还告诉我,我之所以去南国做质子,也是拜你所赐!这下你终于可以满意了吧!你放心,我会继续苟延残喘的活着,因为我倒要看看,你这样的小人,究竟会落得什么下场!什么濯缨沧浪,狗屁!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丑恶政客!”
辛铭之所以如此骂雨寒,只是因为他并没有想到,雨寒是根据时局,下了一盘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
雨寒也只是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他之所以投靠冷轩的目的。
——“我投靠冷轩,是因为冷轩现在和景王结合,已经成了皇帝亲自培养出来的一股势力,所以现在无论冷轩说什么,做什么,皇帝都不大会驳他的面子,你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倘若还继续留在京城,势必会被景王和历王视为眼中钉,因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道理,他们不是不知道,他们也不能不防,他们一定还会继续出手害你的,所以你现在去南国,对于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保护好你自己的性命,你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因为我可以保证,就算你你的老师倾家荡产,他也会保你回国的,他才是你最后的王牌。”
雨寒的这番谋略。辛铭当真自愧不如。因为这个人的胆量实在太大·······
辛铭孤身上路的那天,同样是一个烟雨凄迷的天气。
跟随辛铭上路的除了大晟的护卫士兵,还有金科和小高这两个贴身侍卫。
没有跟辛铭一起走的人是若汐。因为辛铭不想若汐跟着他一起受苦。所以,他把若汐拜托给了雨寒。
在这之后的几十年,辛铭每每想起雨寒这个人,便管雨寒叫“贱人”,当然也是和若汐分不开的。
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