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道七年。秋日的黄昏后,傍晚将至。皇帝在嘉和宫召见了一位白须青眉,鹤发童颜的道人。
两人一见面,皇帝当即遣散了所有的近侍婢女,周围清净了之后,皇帝竟握着那道人的手,继而热泪盈眶,道了一声“师傅”。
——此道人正是张经停,也就是后来陪伴乾道帝多年的“张大仙”。
——没有人知道皇帝与他二人之间到底经历过什么,也同样没有人在意这道士到底什么来历,就连当时将皇帝视为傀儡的帝都四君子——也只当他是一个装神弄鬼的普通道士。
从古至今,皇帝历来信奉长生不老这种无稽之谈,所以都喜欢在身边豢养一些开炉炼丹的道士,而这种道士一贯的伎俩便是撺掇皇帝放开政权,无为而治,利用便利条件修道炼丹,追求长生之术。
在当时的帝都四君子看来,有这样一个混吃骗喝的道士留在皇帝的身边,帝都四君子岂不是更能高枕无忧?
——只是,他们当初又岂能料到,在这场漫长坎坷,荆棘密布,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皇权博弈中,这个陪伴了乾道帝二十年之久的张大仙,险些成为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话说自从乾道五年,奇货可居的乾道帝被张大仙所救,而后又被张大仙的一番言谈惊醒梦中人,便当即要求张大仙随自己一同回宫。
但是张大仙却没有应了皇帝的这个请求。
他告知皇帝,他本是太乙山修真道人,此次下山只是为了采集一些太乙山中不曾生长的药材来炼制丹药。而事实上,张大仙多年来一直都在致力于研究长生不老药。虽然屡次失败,但也从未放弃。
而这一年,对于张大仙来说,是较为关键的一年,因为他觉得说不定采集了这些稀缺药材回山后,经过一番炼制,或许长生不老药就会真的问世!
皇帝见他志在必得,留不住他,便和他定下了一年之约。
——一年后,无论长生不老药成功与否,还请他务必到皇宫一走,哪怕只是叙叙旧。
皇帝自知这些天来因为在天寒地冻中过度作践自己,早已被邪气所伤,张大仙赠送给他的那一小瓶丹药,究竟是治病良药,还是单单解一时之需,疗痛不治根,他也不得而知,但这些想法却并未对那张大仙提及。
至于这不提及的个中缘由,一般常人也是万万猜不透的。
——皇帝是害怕万一这一小葫芦瓶丹药真的是帮助他起死回生,药到病除的良药,那么张大仙因此日后便不在与他相见了可怎么办?要知道,此时的张大仙在皇帝的心目中,已经是一个未卜先知的神人所在。
如果说,皇帝是一个迷失在黑夜中的路人,那么这位张大仙就是唯一可以帮助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一盏明灯。所以,无论怎样,这个神一般的道士,都是要务必留在自己的身边的。
皇帝采取攻心为上,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诚意,便决口不提自己的身体如何,只是央求那张大仙,日后可以再次见到这位不但救他性命,还让他重新燃起对活下去的希望之火。
所以,便有了这次的会面。
两人经过一番涕泪交集的寒暄,随后皇帝和张大仙便出了嘉和宫。
此时夜幕已至,皇宫华灯璀璨,处处一派美景良辰,然而皇帝却带着张大仙左折右拐,来到了一个曲径通幽,翠竹苍郁的神秘之地。
但见这里竹烟波月,薄雾如纱,逐渐隐现出了道路尽头的白色围墙,在向前走去,便瞧见了月影婆娑下甚为阔绰的朱漆拱门,而门前暗灰色的匾额之上,竟赫然写着“仙道苑”三个烫金大字。
张大仙一看便知,这是皇帝早就有了要把他留下来的打算,若不然,也不会为面前的这座宅院起一个这样的名字。
皇帝拉着他的手,走了进去,从此两人便开始了长达二十年之久的修道炼丹。
起初,皇帝并不认为张大仙当真可以修炼出这种长生不老的丹药。
只是术有专攻,道家的玄学之所以得以存在,必然有一定的道理。
如若不是这样,那张大仙也不会一眼瞧出当年那个落魄的酒鬼就是当今天子,而张大仙所提出的“无为而治”的理念,也正好和皇帝凄凉的处境不谋而合,所以皇帝才会认为把此人留在身边很重要。
然而,人生在世,生老病死,皆是自然法则,虽然当真有如张大仙这般能掐会算,道破天机之人,但长生之术这种虚幻缥缈的东西,此时的皇帝还是断然不信的。
——因为古人那些羽化飞仙的案例,不过是只存在于民间野史中的无稽传说罢了。
所以皇帝断定张大仙这一年来所修炼的长生不老药,还是以失败告终。
皇帝是个很聪明的男人,他猜测的很对。事实上,张大仙这一年来,的确没有修炼出真正的长生不老药。
——但张大仙也并非一无所获。
张大仙走进了院落里的正殿“蓬阙阁”,瞧着炼丹房里面的布局摆设,忍不住嗟叹一声,微微的点起了头。
——想必皇帝为了修建这精致而得体的仙道苑,一定花了不少的心思。此时的皇帝已经感觉到,张大仙对这个地方很满意,也很感动。
“这一年来,陛下的骨疾可有发作?”张大仙问皇帝。
皇帝听到张大仙这样说,神情不免出现了几分懊悔,道:“在最初的三个月里,倒是时常发作的厉害,每次发作都痛苦难忍,好在有师傅的丹药压着,硬是将弟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后来倒是也发作过几次,不过感觉弟子的身体,好像也没有之前那般痛的厉害了。”
张大仙用慈和的目光看着皇帝,道:“可让太医院的太医们瞧过陛下的身体?”
皇帝阴沉着脸,叹道:“之前有位太医说,说弟子阳虚气陷,阴盛寒积,还说朕似乎阴阳俱竭,没有几年可以活了。”
张大仙道:“现在那位太医人何在?”
皇帝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被弟子秘密处决了。”
张大仙点了点头,道:“陛下做的很对。”
皇帝冷笑一声,道:“倘若弟子身体不适的缘由传出去,恐怕那在人间造孽的四君子,说不定又要对皇家搞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来。”
“陛下······”张大仙瞧着他,目光逐渐冷峻下来,“其实陛下真的没有几年可以活了。”
“啊······”皇帝脸色大变,但随即安定了下来,“师傅留给弟子的这回还丹,是不是可以延续弟子性命?”
张大仙摇头叹息道:“其实回还丹并非可以帮助你起死回生,它不过是一种可以透支身体能量,减缓陛下的骨疾病痛的毒药,充其量,不过是让一个没有几年可活的垂死之人‘回光返照’罢了。”
皇帝当即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幸亏张大仙及时扶着了他。
“陛下······”张大仙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贫道能与皇帝相识,也算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缘分了,贫道这一年来虽然没有把长生不老药炼制出来,却研制出了一种延续你性命的妙药,还请皇帝切莫在悲伤了。”
“延续性命······”皇帝诧异的看着张大仙,“能延续多少年?”
张大仙蹙眉道:“短则十年,长则二十年。”
“真的有这般神奇吗?”皇帝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看着张大仙。
但见,张大仙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不过这时候,张大仙又开始紧蹙眉头,道:“但是······”
皇帝问:“但是什么?”
张大仙叹道:“陛下在一年前被寒气所伤,导致体内气血淤积,病入骨髓,若是今后动怒的话,恐对陛下的病情着实不利。”
皇帝笑道:“这个师傅且放宽心,弟子知道,但凡重疾在身之人,最害怕的就是急火攻心,弟子在面对尘世间这些糟糠之事的时候,会尽量规避动怒的。”
张大仙嗟叹一声,又点了点头,道:“不如贫道为陛下起个法号如何?”
皇帝道:“师傅请说。”
张大仙瞧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了凡。”
皇帝大喜过望,当即躬身拱手道:“徒儿谢过恩师了!”
——于是,乾道开始从一个从来不相信长生不老,羽化飞仙的皇帝,一步步的走进了张大仙为他设计好的圈套。
尽管他知道长生不老药并不会被张大仙研制出来,但因为政治上的失势,心腹的背叛,心灵上的痛楚,从此便终日和张大仙待在炼丹房里修道炼丹,并接受了张大仙的“道家思想”,就这样被张大仙彻底的“洗脑”。
——并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长生不死之人,也开始相信轮回转世,人死后灵魂会脱离肉体的道家学说。
即便是两人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的研究二十年,终究没有把所谓的长生不老药炼制出来,而这个时候,张大仙又对皇帝提出了“夺舍”,利用和别人身体互换的原因来实现长生的目的,皇帝丝毫没有察觉到张大仙的图谋不轨之心,依然对张大仙百般相信,只因在两人相处的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他已经彻底的被张大仙此人催眠了。
——直到辛铭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