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沉,寒鸦悲鸣。夜风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而止,树林子里升起了一片朦朦胧胧的迷离慘雾。
邱半山瞪大眼睛,盯着雨寒那双在这黑暗中愈发深邃的双眸,诧异的问:“你说什么?”
雨寒微微的摇着头,叹道:“十几年前火烧暮云城的那一幕将再次上演。”
邱半山暂时还未曾明白雨寒所说的到底是何含义,但想到和雨寒已经共事了快有一年的光景,深知雨寒此人向来胸有城府,且心机叵测,虽不能算作神机妙算,但也称的上是能谋善断,未雨绸缪。
――所以,他听到雨寒这样说,已经开始胆寒心惊,脸色大变。
但他还是有些不相信雨寒的这句妄言,所以问:“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雨寒黯然道:“我师傅曾说过,乾道二年暮云城里的那场大火,火源并非单单出自暮云城外的后山之上,而是来自一条密道。”
“密道?”邱半山倒是对此闻所未闻。
“对,密道,”雨寒缓缓道,“后山之火,又怎会将一座城池东西南北各个方向悉数点燃?之所以会发生那样的火灾,就是因为这一条密道的存在。”
邱半山恍悟道:“当年我也只是隐隐察觉到,那场火灾是因为暮云城中有人接应,里应外合才得以屠城,却没想到暮云城里那些放火的大晟兵士是通过密道潜入进去的。”
“可是……”他的脸上忽然泛起疑虑之色,“既然有这样一条密道,为什么当初不让大晟的将士直接通过那里前往城内偷袭敌军?却用来行这般阴险歹毒之事?”
雨寒道:“我师傅曾提到过,那密道狭隘至极,最窄的地方只能通过一人,最为宽松之处也不过可以同时通过三四人,按照这个速度,若是在城内安插上万兵士,若没有两三个时辰,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可若是不能做到兵贵神速,迅猛突击,等上那两三个时辰,必然会引起敌军的警觉,到时候必定会前功尽弃。”
“原来是这样。”邱半山点了点头。
雨寒笑了笑,道:“后来叔保京之所以动用很多人力将那座发起火灾的后山以及一切地势较高的山丘荡平山头,表面看来,是为了防止敌军用相同的手法进攻暮云城,实则只是为了在世人面前隐藏那条密道。”
邱半山刀眉紧锁,喃喃道:“铲平所有的山丘,只是为了不让世人知道那条密道的存在?它的意义何在?”
“狡兔三窟,狡诈的豺狼亦是如此,”雨寒冷冷道,“叔保京和叔邢健之所以费尽心机保存那条密道,在如今看来,其实就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暮云城再次被敌军占据,好再次利用那条密道发动第二次火灾。”
“发动第二次火灾?”邱半山转身背对着他,遥望着远方夜色茫茫下的行军帐篷,沉吟道,“雨寒,你所说的这一切,该不会是你自己的臆测之言吧?”
“的确是我的主观臆测,”雨寒苦笑一声,“其实我的心里,也只盼我的臆测不会成为现实。”
“我觉得你的这番见解的确有些危言耸听,”邱半山沉思道,“倘若叔将军真的打算再次利用密道发动火攻,他又怎么会在今天白天强攻暮云城,造成八千大晟将士的伤亡呢?”
“我敢断定,”雨寒笃定道,“正因为叔保京已经知道强攻不是办法,所以在接下来才会打算发动火攻。”
邱半山问:“可他明明不是让你去暮云城和呼延进行谈判吗?”
雨寒冷笑道:“十几年前,叔保京和叔邢健也是答应了我师傅去暮云城和济吉特谈判,却在背地里用师傅的名义发动了火攻。”
他的目光变得讽刺起来,接着道:“上次他们急功近利,不相信我师傅可以通过谈判解决战争,难道这次邱将军就真的会以为叔保京会相信吗?不要忘了,这次比上次更甚,如果短时间内收复不了暮云城,他就会被革职查办,丢掉性命!”
邱半山摇着头,蹙眉道:“他难道不可以等到你谈判不成,在出此下策吗?”
“这样一来,替罪羊何在?”雨寒反问道。
“替罪羊?”
“对,替罪羊。”雨寒冷冷地讥讽道:“当年他们之所以把这罪名扣在我师傅的身上,就是因为他们认定两军谈判期间,济吉特一旦看到对方是在狐假虎威,必定会杀了我师傅泄愤,这样一来,永远不会开口反驳的替罪羊就有了。”
邱半山沉思道:“你认为叔保京会让你做那只替罪羊?”
“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吗?”雨寒用嘲弄的眼神看了邱半山一眼,“我在朝廷没有什么后台,又是帝都四君子的眼中钉,所以叔保京让我做替罪羊,事后朝廷绝对不会有人深究此事。”
“你错了,”邱半山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雨寒,“叔将军也是帝都四君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他们一定会深究的。况且你是以罪人之身前往北疆,手里哪有什么兵权可以号令兵士,单凭这一点,就足以推翻你之前所有的臆测!”
“邱将军也错了,”雨寒同样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邱半山,“替罪羊不止我一个,还有邱将军你。”
邱半山瞠目结舌的看着雨寒,半晌,才迟疑道:“你说……什么?”
雨寒笑了笑,“如果叔保京真的打算再次火攻暮云城,那么他必定会在明天让邱将军你进攻暮云城,此举意在一石三鸟,一来,维克尔大将呼延会勃然大怒,杀了我;二来,会转移呼延大将的注意力,专心对付邱将军之余,却让暗中通过密道前往城内的纵火之士有了可乘之机;三来,朝廷众人皆知的是,我是通过邱将军的保举才来到北疆的,这也正为我与邱将军合谋火攻暮云城提供了可以诬陷的契机。到时候邱将军也会百口莫辩。”
“我只希望你说的不对,”邱半山的脸色沉重了下来。
“我也希望我说的不对,”雨寒摇头叹道,“只可惜按照叔保京的行事准则,他好像必须要这样做,才能让他在这次的劫难中得以脱身。”
他仰天长叹一声,接着道:“所以我才说,我们大难临头了。”
邱半山沉默了片刻,问:“如果当真依你所说,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雨寒岿然一笑,“很简单,明天倘若叔保京真的命令邱将军在在下进入暮云城与敌军谈判之时发起进攻,邱将军只需要临时假装身染重疾,失足落马就好了,其它的事情在下来安排。”
邱半山眯起眼睛,“我可以知道你都安排了一些什么吗?”
雨寒的眼神变得诡异起来,“邱将军若是相信在下,就不要在问了,总之,若是叔保京当真这样做,在下必定会让他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邱半山瞧着雨寒,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泛起一阵冰冷的寒意……
――当年那个智谋无双,武功盖世的凋零剑客叔伯牙,任谁都以为他死在了暮云城的熊熊大火之中,却万万没想到他只是被烧的面目全非,尚且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
――从此,一颗复仇的种子开始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但是他因为自己那丑陋的面貌,再也无法在世人面前亮相,所以只能找到他的替身来帮助他完成复仇大业。
――他首先找到的是风井岩,可悲的是,叔保京却查出了风井岩之所以在兵法经略上出类拔萃,只因为他在此人的背后一手操控,于是叔保京设计将风井岩害死了。此后,他又失去了复仇的资本。
――直到他后来遇到了萧雨寒。遇到了这个仿佛与生俱来就带着满腹心机的孩子,从此,便把雨寒培养成了自己下一个复仇的工具。
邱半山微眯起了眼睛,“你师傅他既然不让你为他报仇,又为什么会跟你提及他的这些往事?”
“师傅他老人家其实并没有对我说起过这些。”
雨寒的目光似乎穿过幽暗的黑夜,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大概是这莫大的冤屈,刻骨铭心的灾难,始终让他无法释怀,所以他生前,一直有著书立传的习惯,我也是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才知道了他的过去。”
“那么雨寒,”邱半山冷冷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师傅向来神鬼莫测,他之所以在生前不告诉你这些,而是通过他的遗物让你了解到他的过去,其背后原因正是为了激发你对他的崇拜,甚至是同情……”
“邱将军,”雨寒打断了他的话,“我敬重你是忠义之士,也希望你能尊重一下我的师傅,不要如此侮辱他的人品。”
“不!我要说!”邱半山厉声道,“如果叔伯牙在生前就把这些事情通通告诉你,然后逼迫你为他报仇,如果你不这样做他就威胁你――不在教你武功,不在教你韬略,你反而会对他有了反叛之心,他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激发你对他的同情,他的敬仰,到头来你只能出于害怕自己的良心会受到谴责,所以为了报答他,你甘愿来这龙潭虎穴走一遭!”
雨寒瞪着邱半山,“还请邱将军不要在侮辱我的师傅了!”
“你这样深得叔伯牙的真传,神机妙算,未卜先知,”邱半山冷冷的看着他,“暮云城之所以被维克尔攻陷,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雨寒目瞪口呆的看着邱半山,他怎么也想不到邱半山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邱将军……你怎么会这样说?”
“因为,”邱半山冷冷道,“我怀疑水曼云是你放走的!”
雨寒惊异道:“为什么……”
“不要问我为什么!”邱半山怒声道,“就因为水曼云被人放走了,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你还问我为什么!你既然敢做,为什么就不敢承认?”
雨寒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究竟是不是你放走的她?为什么不回答!”
邱半山愤怒的看着雨寒,嘶声道:“你,你师傅,还有叔保京,叔邢健,还有什么帝都四君子,你们都是一群疯子!为了一己之私,你们视人命如草芥,把众生看做了那鱼肉,你们这群遭天杀的,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如此枉费心机,机关算尽,到头来你还不是和那些人变得一模一样?无耻!”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你不是人!你是恶魔!”
雨寒在邱半山的面前,陷入了百口莫辩的境地。
他看着邱半山那张愤怒到几近扭曲的面庞,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的邱半山,将那积压在心头多年的郁闷,苦楚,不平,通通发泄在了雨寒的身上,却并没有得到那痛快的释怀。
他在暴怒,悲愤,对雨寒疯狂的指责后,像个疯子一般,向着远方的黑夜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跑去……
雨寒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希望他莫不是真的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