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达达地驾驶在青石街道上，阮若弱的笑声也清脆如风铃般摇响在小街上。玉连城看着她笑了大半天，忍不住开口问：“你笑够了没有？”
“唉哟哟，我都快笑抽了！”
一边揉着笑痛的肚皮，阮若弱一边犹自乐不可支地说：“我还一直当我二姐姐的‘变脸术’无人能及，没想到这个姚二公子的功力更胜一筹。从流氓到绅士简直是秒速切换。表哥，这都是你的功劳呀！你简直当得上‘点石成金’这四个字，能把一个顽石般的人物变成金玉质。”
玉连城撇清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可什么都没做。”
“你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有这样的影响力了。要是你还愿意对姚继宗假以辞色一点的话，只怕他能表现良好得去竞选长安城十大杰出青年了。”
阮若弱一时忘形，口没遮挡起来。能用不用的词汇都拿出来用，能说不能说的话都往外说。
玉连城一双眼睛中的笑意顿时隐去，原本流光溢彩的眼眸变得清冷幽黑如深潭。他定定看住阮若弱，缓缓问道：“表妹，莫不是听人说了什么闲话？”
阮若弱一脸源源不绝的笑意顿时为之一僵，知道自己刚才出言不慎了。
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爱慕着。这在哪朝哪代，都不是可以摆上桌面明说的事情。当然，娈童男宠又是另一回事，那些低贱的娼优之流原本就是供达官贵人们取乐玩弄的。
如玉连城这种书香世家的子弟，出身良好，心性高洁，有人对他怀了这种心思，简直视之如一种侮辱。只是话不曾说破，表面上还能与姚继安相安无事地虚应着。
阮若弱一时不慎，在玉连城面前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饶是她千灵百巧，此时也不知要如何收场才好。
玉连城问了一句后，也不再问。只是连唇角惯常含着的那抹浅笑，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一种隐约的恼怒羞愤，在眉宇中浮浮沉沉。
阮若弱顿时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各种心慌慌。因为一向令人有着如沐春风感的玉连城，居然不再笑了。如果说他的笑容，有如一泓荒漠甘泉，能诱得人想要一口饮尽。那他这般敛尽笑颜的郁郁寡欢，则是一瓮烈酒般直激人心，能教人甘心情愿为他醉为他痛。
“表哥，”好半天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承认我是听人说了一些闲话，又一时没留神随口说穿了。你不要生气啊！”
玉连城没有回答她，只是轻声叹了一口气。她突然间有种冲动，想要伸手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如抚平一张叠绉的淡墨山水图。实在不愿意看到他风景般的眉目郁闷发愁。
“表哥，你别这样了。你这样子我心里特别不好受。求你了，笑一个快笑一个吧。”
阮若弱不得不承认，玉连城的忧郁实在比他的笑容更具杀伤力。那种杀伤力，堪以比拟当年老美往小日本国土上扔的那颗原子弹，倾城复倾国。
玉连城总算开了口，“表妹，你一个女儿家，以后这些有的没有的是非，少听为妙。”
阮若弱当然是乖乖点头受教：“是是是，表哥所言极是。”
不过再想一想，她又忍不住要多说两句：“表哥，其实这个……没什么的，我知道你觉得这是亵渎了你。但如果姚继宗的感情是真挚的话，就不能算是一种侮辱了。”
没料到阮若弱会说出这样的话，玉连城微微错愕。看向她的眼眸中是浓墨重书的疑问，他在用眼神无声的发问。而她既然话已出口，干脆一次性全部说明白。
“我觉得吧。只要是真正的感情，发自真心源自真情，那么对方是男是女并不重要，当然必须也得是同样的两心相悦才行。对于姚继宗，你可以不接受他，但也别轻视他的感情，更别视之为一种侮辱。姚继宗这个人虽说挺渣的，做过不少混账事。但对你你却像敬若天人一样。我相信你是他嵌在心里的一块和氏壁，不容人抵，甚至不容他自己抵。这样的一份用心用情，你如果还觉得是一种侮辱，那实在太没天理了。我就算对他的好感为零也还是想帮他说说话。”
阮若弱的一席话，玉连城听得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何曾听过如此新颖的言论，只要爱是真、情是实，男人爱慕男人，也就不能视之为狎玩的心思，一样可以是情深爱浓的心意。
怔了好半晌后，玉连城突然定定看住阮若弱，用不容反驳的口气问道：“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被他这样直截了当地一问，阮若弱自知言多必失坏了事，但还是干笑着将抵赖进行到底。
“表哥，你怎么了？我是你的表妹呀！”
玉连城只是定定看住她，眼神一瞬都不瞬。阮若弱被他看得只觉自己在一寸寸缩下去，恨不能钻进哪个地缝躲起来。然而身在马车中，无缝可钻，只能咬紧牙关死撑。
两人都沉默着，一如山河静峙。空气中有看不见的大潮在澎湃汹涌着，谁会被这无形的浪潮打得立足不稳？良久良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扬着嗓子唤道：“公子，阮府到了。”
“表哥，我到家了，再见。”
阮若弱如蒙大赦地嗖的一下跳下车，仿佛身后有七狼八虎在追逐似的快速跑进了阮府大门。玉连城透过车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整个人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
时令入了夏。
阮若弱没有想到这个唐长安城居然会这么热。这才初初入夏，就天气炎热如近了火焰山一般，青石路板的街道全部被烈焰般的阳光烤成了沙漠白。
阮若弱整日躲在屋里不敢出门，一把纨扇从早扇到晚，还是汗流浃背。这一刻，她份外怀念起了现代都市社会的物质文明。空调能调节四季温度，绝对将这样的袭人热浪拒之门外。冰箱里的冰镇饮料拿出来灌上一口别提多降温解暑。可现在，别说空调，连把台扇都没有，只有靠一把小小纨扇不停地摇啊摇。
不管天气再怎么炎热，阮若弱还是要时不时顶着烈日去花月楼探访水冰清。她也同样难以适应这种暑热天气，喋喋不休地话当年。
“以前我的办公室永远是恒温二十一度。就算盛夏时节，也照样西装革履地上下班，出席各式各样的应酬场合。现在遇上这种烧烤模式的鬼天气，却没有空调来降温，真是各种不适应啊！”
“好了好了，俱往矣，你就别再想当年了，越想你越觉得这天气没法捱。”
阮若弱在这燥热天气里，人也没了好声气。水冰清看看了自己身上薄如蝉翼的一身夏装，一脸的郁闷不开心。
“真的好热啊！哪怕穿的这么清凉，我也还是觉得热。真恨不能扒了一层皮来散热才好。”
“天气这么热，你就算不穿衣服扒了皮也还是热的。真想去哪里游泳去才好。”
阮若弱说着说着突发奇想，水冰清举马上双手表示强烈同意：“好哇好哇，我也想去。你什么时候去一定要记得叫上我啊！”
“叫上你，你出得来吗？”
水冰清一脸容光顿时黯淡下去，仿佛瞬间枯萎的花。她突然忍无可忍地拍着桌子大叫起来：“这鬼日子我真是受够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再也不活了。”
阮若弱被她吓了一大跳，“镇定镇定镇定……”
知道水冰清长期被压抑的情绪，这一刻就像被点燃引线的爆竹一样炸了。她忙不迭地安抚她道：“我一定叫上你，我一定叫上你，我一定让你跟我一块去游上一回泳。也是该让你出去放放风了，老憋在这里真会把你憋疯掉。”
“你说的啊！”水冰清一把揪住阮若弱的胸襟，“说话要算话，可别开空头支票来骗我啊。”
“把你的爪子拿开，”阮若弱一巴掌拍开水冰清揪在自己胸口上的那双纤纤玉手，“你本质上可是个男人，行为要有分寸一点啊！”
水冰清自知孟浪了，赶紧缩回手解释道：“对不住啊！刚才太着急没顾得上选好地方就揪上去了。见谅见谅。”
阮若弱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语气，“念你初犯，我就姑且原谅你一次。以后不准再犯啊！”
“是是是，”水冰清头点得像鸡啄米，然后追问她眼下最关心这个问题。“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去游泳啊？”
“这个，从长计议吧！”
“什么？还要从长计议？”
“当然要从长计议。首先，上哪里去游，我总得先定下个合适的地方吧？然后，什么时候去游比较避人耳目，这也是个问题。你也不想引得全长安城的人倾城出动来看两个女人在河里游泳吧？最后，怎么把你从花月楼里弄出来，我还要大费周折呢。”
“卧槽！”水冰清一脸好心塞的表情爆起了粗口，“不过就是想去游个泳而已，具体的实施步骤怎么就这么麻烦呢。”
“你稍安勿躁，我保证，会尽力想法子带你出去游上一次泳的。”
阮若弱是在水冰清无限希冀的眼神中走出了花月楼，自觉肩上的担子不轻啊！一边走她一边恨自己多嘴，好端端地提什么去游泳啊！搞得现在不带上水清清一起去都不行了。
可是，要如何才能把水冰清带出花月楼呢，跟阮若龙商量？不行，阮若龙如果知道水冰清要出花月楼，一定会以保护者自居，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她们俩。到时候她们还怎么去游泳啊？
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掏钱。大把银子砸出去，不愁老鸨不点头。阮若弱不禁在心底一声哀叹：惨了！又要破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