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冰清——刘德华，一连好多天不能跟阮若弱见面，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像是跟党组织失去了联系的地下党员，只觉前景飘摇步步维艰心急如焚。
“阮郎，”
情急之下，水冰清不得不别别扭扭对阮若龙使出“美人计”，用自己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娇嗲嗓音撒娇道：“我实在很想念三小姐，你帮帮奴家与她见上一面吧。”
说到“奴家”两个字时，她别扭得几乎没咬下自己的舌头。
“阮郎”二字，水冰清已经不唤久矣，忽然间如此娇嗲地轻唤出来，阮若龙顿时开心得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心花怒放之余，他自然是满口答应道：“冰清，你放心，今夜我一定把三妹妹带出府来。”
如今想要把阮若弱带出府，走明路是不行了，只能偷溜出去。于是这天晚上趁着夜色漆黑，阮若龙带着阮若弱从后门开溜，一直直奔花月楼。
水冰清一见着阮若弱，激动得跟失散多年的姐妹重逢似的，一把紧紧拽住她的手不肯放。
“亲，终于又见到你了。”
“想死我了吧？”
“是啊，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惯例把阮若龙打发出去，两人开始详谈。阮若弱开门见山地问起了之前交待水冰清的任务。
“你的舞练得怎么样了？算起来，王妃的寿筵可是没几天了呢。”
“你放心，我这阵子可没闲着，每天都在发愤图强地练舞。真在王妃的寿筵上跳起来，绝对让人眼前一亮。不信我现在就跳给你看看。”
水冰清夸下海口，阮若弱兴致勃勃地点头说：“好哇！那你现在跳给我看看。”
水冰清当场给阮若弱示范了一下她突击加强的舞蹈功力。自己哼着曲子给自己伴奏，边唱边跳。她人对于自己的成绩是颇有信心的，想像中阮若弱应该也会认可她的表现。奇怪的是，阮若弱看她跳着跳着，却眉头紧蹙起来。
水冰清跳不下去了，一脸“宝宝不开心”的表情停下来问：“你怎么回事啊？我能练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就算不夸我几句，也别摆出这副样子来打击我好不好？”
“凭良心说，你能跳成这样确实很不错了。但是……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阮若弱盯着水冰清往死里看，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一时说不上来，让我好好想想。”
阮若弱想了好半天后，猛地一拍大腿说：“我明白了！这个舞蹈还有一个关键地方需要完善，否则你跳出来就是走了味儿。”
“什么地方？”
水冰清不明就里地问，阮若弱笑着朝她勾勾食指说：“把你的耳朵凑过来。”
水冰清把耳朵凑到阮若弱嘴边，听她细细讲了几句话后，眉开眼笑地大力点头说：“是呀是呀是呀是呀……你想得太周到了，就按你说的办，那样我绝对可以跳得更好，能超正常高水平发挥。”
***
靖安王府，王妃寿筵正日。
是一场无庸置疑的盛宴。长安城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把偌大的王府宴客厅装了一个满满当当。王府内张灯结彩，处处可见衣香鬓影，可闻笑语欢声。
正厅外的南面搭了舞台，戏舞百技并作。你方唱罢我登场，轮流为王妃献艺贺寿。
寿宴前夕，水冰清一再要求阮若弱跟来王府充当定心丸，而阮若弱也满心想要见见世面，趁此机会一睹王府的气派和寿筵的排场。于是阮若龙冒着被发现的风险，青天白日里就带妹妹从后门溜出来。送到花月楼打扮成水冰清的小丫头，跟着她一起入了王府。
寿筵过半，一曲《贺芳辰》奏响，乐队里的歌女用响遏行云横碧落的歌喉，和着乐曲，唱出祝寿祝酒的贺辞。
歌声悠扬中，后台的阮若弱询问水冰清：“下一个节目就轮到你上场了，紧张吗？”
水冰清胸膛一挺说：“有什么可紧张的。你别忘了，在二十一世纪，我也是算是出身豪门的高富帅一枚，又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乡下人。”
阮若弱失笑，“是呀是呀，我倒把这出忘了。那刘大少，一会儿就看你的超正常高水平发挥了。”
水冰清信心满满：“没问题，你就等着看我如何技惊四座吧。”
歌唱节目完毕，水冰清的个人独舞秀登场。她一亮相，就是挑帘红满堂彩，因为形象实在太过新鲜别致。身穿一件翻领窄袖长袍，头戴幞头，腰束金带，足蹬皮靴，一副男装打扮，容貌却清艳秀雅，竟是一位男装丽人闪亮登场。
在一片雷鸣般的喝采声中，受过一番“特殊培训”的鼓师，不失时机地把手里那面鼓敲打出如同黑人爵士乐的鼓声。水冰清押韵着鼓声，行云流水般地边跳边唱：
怎么静静悄悄说不出话，
完了完了想来想去都是他。
再给我多一天，
去忘了他的脸，
多等一天爱你就多一点。
晚了茫了灭了毛了免了，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他，
分要分得早，
爱就要爱到老，
还求什么一切恰恰好……请你恰恰
一支恰恰舞曲中最广为传颂的《请你恰恰》，被水冰清载歌载舞地唱响在这唐代时空中。引来听者观者如痴如醉。
这群古人们，几曾何时听过见过这般能令人不由自主跟着想要翩翩起舞的欢快歌舞。就连从后台伸出半个脑袋来看热闹的阮若弱，脚趾头也忍不住要跟着节奏蠢蠢欲动，整个人摇摆成了一朵风中的花。
恰恰舞起源于墨西哥，属于拉丁舞类。舞姿热情奔放，欢快活泼，富于动感，节奏清晰。要求力与美的结合，运动幅度比较大，跳完一支拉丁舞曲，其体能消耗量相当于跑完一个800米。
那一晚，阮若弱在花月楼看水冰清广袖长裾地表演这支舞时，怎么看怎么别扭。那种纤质楚楚的娇柔形象，实在不符合这样生气勃勃的舞蹈。于是她灵机一动，干脆建议水冰清换上男装，以男儿气质来演绎这动感十足的恰恰舞。
水冰清当时别提多中下怀了，“很好，如果让我换上男装来跳舞，我保证可以超正常高水平发挥。”
此时此刻，她确实是在超正常高水平发挥。洒脱无比矫健无比的舞姿，组合在柔美的肢体上，有着一种刚柔并济的美感。那样清丽娇美的容貌，眉目间竟焕发出一种明霞扫尽的英气。
这一刻的水冰清，集男性与女性的美于一身，难怪看得台下一干见多识广的观众都纷纷赞叹不止。
水冰清成功了。一支恰恰舞，舞罢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成为当晚寿筵上最受欢迎的节目。
一曲舞罢，看得满心欢喜的王妃特意宣召水冰清上前，赏了上用缎纱两匹，珊瑚珠两串。还拉着她的手看了半天，赞不绝口。
“你这女子相貌虽清秀柔美，眉宇间却有英气勃勃，竟大有巾帼气概。也是一个风尘奇女子呀！”
水冰清嘴里只能说着“多谢王妃厚爱”之类的废话，心里却在大声喊道：算你有眼光，还认出我刘大少的英气来了。
阮若弱独自一人在后台收拾东西。这场战役一举获胜，可以凯歌高奏班师回朝了。她刚把水冰清那些换下来的裙衫束帛珠环钗钿堆成一堆，正准备裹成一包时，一枚珍珠耳环滴溜溜地滚下台去，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滴溜溜地乱滚一气。
阮若弱俯下身子，一路追着去捡耳环，忽然有一个人走过来，还不偏不倚地站在正前方挡住她的路。
“麻烦让让。”
阮若弱头也不抬就喊，那人却纹丝不动，眼睁睁看着那珍珠耳环滚进了柜子下头，再想拣起来可就要费点力气了。她不由地心中有气，抬头就没好声气地斥道：“我不是叫你让让吗？你还挡……”
话还没说完她就哑巴了，因为站在眼前面带几分诧异之色打量她的人，正是靖安王府的少主，世子李略。咦，这是后台，他怎么来了？不是说非工作人员不许入内嘛。
阮若弱偷眼往四处一瞄，这才发现屋里的人已经黑压压跪倒一片。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跪，正踌躇着，李略开口说话了。
“你……为何会在这里？”
阮若弱还没来得及回答，李略的第二个问题又来了，打量着她说：“你每回的打扮都很……别致嘛！”
“别致”两个字分明带挪揄的意思。谁让阮若弱每次见到李略时，基本上都不是正常装束。初见是“及膝裙”，然后又是“儒士装”，这回竟是一副丫鬟的打扮。也难怪李略会有这种“别致”的感觉。
阮若弱呵呵干笑着说，“并不是每次打扮都这么别致的，我也有循规蹈矩的时候，只是你没看见罢了。”
循规蹈矩的时候，都是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时候，外人如何看得到呢？自然只能看见一些“别致”的形象了。
李略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阮若弱，一边摇头道：“难以想像你也会有循规蹈矩的时候。方才我在台下就瞧见你了，最初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没想到过来一看，居然还真是你。”
这个世子殿下也未免太目光如炬了吧，自己躲在台角看台上的动静都被他发现了。还特意找过来求证，会不会来意不善啊？
阮若弱有着“蛇莓”的前科，难免在心底打着鼓地想李略是否来秋后算帐的。她想自己还是赶紧主动承认错误，争取宽大处理吧。
“那个……世子殿下，上回害你误食蛇莓生了病，我真是很过意不去。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啊！”
一怔过后，李略那张俊脸顿时就寒如冰霜，声音也寒嗖嗖的：“你如何会知道我病了？”
一边说他一边瞪着她，一双眼睛锐利得简直让人没法挡。阮若弱顿时就知道坏事了，最初的判断有误，她不该再提起这件事，因为这是李略的一桩糗事，他一定巴不得忘得越快越好，她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时间，她真是恨不能超越音速，把刚才那几句话追回来再吞下肚子才好呢。
阮若弱不回答，李略也不再追问，只是寒着一张脸扭头就走。她想了想赶紧追出去，刻意在僻静的花园一角拦住他。
“李略，你别这样。自尊心太强了并不是件好事。”
李略顿住脚步，愤愤然道：“你这是在教训我吗？”
“我不是教训你，我是好心提醒你。一个人自尊自爱是件好事，但世事无绝对，什么都有两面性，有其利就有其弊。自尊自爱要是过了头，成了孤芳自赏，别人都轻易忤逆不得。那就不再是自尊自爱，而是自高自大了。”
阮若弱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停顿一下后，又继续接着往下说：“而且我一向觉得，太过自尊的人，其实是最最自卑的人。”
李略没想到阮若弱会说出这等话来，气恼万分地反驳：“你说什么？我会自卑，以我的身份地位，何来自卑？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只有真正自卑的人，才会处处维护自己，处处怕人看轻，怕人耻笑。你是堂堂靖安王世子，天潢贵胄，论理不该有这样的心态，可你却偏偏有。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人家怎么看你的糗事啊？”
李略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底气不足地道：“我……我怎么在意了？”
“你还装？刚才不过是问了你一句，看看你那张脸马上就急冻成冰。被我知道你因为蛇莓害了病，就觉得很难为情是吧？觉得又出了一回糗是吧？”
李略低下头不再吭声，显而易见的默认。阮若弱不由好笑，这位世子殿下的性情还真是别扭。有时候腼腆如女子，但又并不给人一种“娘炮感”，更何况还有力驭惊马的英勇表现加分。
“真没什么难为情的。”
阮若弱像阮若龙对待玉连城一样，自然而然地拍着李略的肩对他说：“比这更加让人难为情的事，我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桩了。如果都要一一羞愧的话，我就要羞愧而死了。自己把心放一宽点，别去钻那些牛角尖。任何事情只要过得了自己这一关，别人的看法不重要。你是为自己活着，不是为别人的眼光活着。管人家怎么看怎么想呢？自己的心态摆正了，做人才不会太辛苦。”
最初，李略被阮若弱毫无顾忌拍在他肩头的那只手震动了，接着又被她畅所欲言说出来的话震动了。虽然他并没有完全听明白她的话，有些词汇实在让他无法理解。却能明白大致意思，是在教他不要太拘泥于某些墨守成规的东西。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李略震动得无以复加，一颗心就像在经历高强度的地震。半晌后，他才迟迟疑疑地问道：“心态……要如何摆正？”
阮若弱时间有限，不再跟他多说。她还要去会合水冰清，还要赶着回阮府，只能匆匆道：“很容易呀！既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妄自尊大，把握两者中间的那个平衡点，心态就能摆正了。你自己好好琢磨吧，我不跟你多说了。再见。”
话一说完，阮若弱就转身跑开了，奔月似的轻盈脚步。李略独自怔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窈窕身影已然消失在花柳间，他依然一动不动地怔仲着，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