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候，水冰清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不用找了，我没事，好着呢。”
阮若弱大喜过望，马上掉过头循声游向水冰清。一袭月白裙漾在清澈的水波间，飘飘摇摇一如云出岫。见她游开了，李略心中顿生一份怅然若失感，连忙指挥秦迈道：“快把船朝着阮三小姐的方向划过去。”
阮若弱的游泳技术也是高水准，游得比秦迈划船要快多了，没几下就游到了水冰清身边，嗔怪道：“你刚才怎么老半天不吱声啊？我还以为你太逞强，潜得太深把自己潜死了呢。”
“怎么可能？要智商多感人才会蠢到那种地步啊！我可没那么弱智。我刚才浮上来换气时，发现湖面上突然间多了一艘船两个人。当然不敢轻易露面，就赶紧远远避开了。你怎么还上赶着跑过去‘自投罗网’啊？”
阮若弱不以为然地笑：“没事，船上的人是靖安王世子，我已经跟他打过好几次交道了，也算是熟人一枚。所以刚才游过去跟他开个玩笑逗他玩。”
“皮一下很开心是吧？”
“嗯，确实很愉快了。”
“你之前不是说这地方僻静的人迹罕至吗？怎么还是冒出人踪来了。”
“老兄，我倒想找一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地方。可上哪里找去呀！这个凝碧湖已经算是软硬件方面都很达标了，目前只出现一艘船两个人。只要没有一群人来围观，你就该感谢上帝了，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模样，几乎就是红果果（赤裸裸）模式知道吗？”
阮若弱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斜溜着水冰清在湖水浸泅下几近完全透明的衣裳。这么一提醒，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穿着一身“暴露”装。
就在这一刻，秦迈把那艘小船划了过来。船头当前立着的李略，一眼看到湛清水波中衣衫尽湿几近全裸的水冰清，脸上的表情只能用震骇二字来形容。
“她……为何……”
一边迅速转过身，李略一边发出质问，但底下的话却说不出口，实在难以措辞。
阮若弱慌忙挡在水冰清前面说：“咦，你怎么跟过来了？你刚才什么都没看见吧？”
李略就算看见了也不好意思直说，只能窘迫之极地命令秦迈道：“快把船划开。”
一边看着他们把船划开，水冰清一边嘟嘟哝哝地抱怨不休：“还想痛痛快快地游个泳，这下好了，突然杀出一位世子殿下，还游个毛线啊！”
“不怪他会出现，我刚刚想起来，靖安王府不就在皇城西坊嘛，没准人家夜夜都来这湖上纳凉吹箫呢。”
水冰清还是悻悻然：“夜都深了还跑来吹什么箫啊！吹给谁听？难道给月亮听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所谓‘白昼闻棋声，月下听箫声’，这箫的声音，就要在月下听起来才最具韵味。说起来，还是咱们俩扫了人家的雅兴呢。”
“得，说来说去还是我们的不是了。好好好，我们走人，把这面湖让给他好了。”
“别呀，难得出来一趟，就这样回去你甘心？你甘心我都不甘心。要走你走，我可是要再游上一阵的。”
水冰清本来也就是在使少爷脾气，哪里真舍得走啊！忙又笑嘻嘻地说：“咱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当然要共进退了。你不走我也不走，继续游泳比赛吧。不过，那位世子殿下能不能让他再避远一些呢？”
“我试着过去跟他说一说，看行不行。毕竟这个凝碧湖也没有被咱俩承包不是吗？”
阮若弱又游到李略的船边，双手再一次攀上船舷，声音清脆地叫着他的名字。
“李略。”
直呼其名在现代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在唐代，这么做却很不合尊卑上下的规矩。也只有画风清奇的新版阮若弱，才会这样“没规矩”。
李略不放心地先稍微侧过小半边身子，看到眼前水波盈盈的湖面只有阮若弱一个人，这才完全转过身体。看着船舷边那张美好的脸，笑容纯真如稚子，眼眸清明似水晶。他情不自禁地蹲下去，声音轻柔无比地问：“什么事呀？”
“那个……麻烦你把船再划远一点好不好？水冰清的衣服被水一泡完全透明化，实在不方便当着人的面游……凫水。”
没想到是这样的要求，李略怔了怔，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不悦，有一种被人嫌弃的感觉。在他以往众星捧月般的世子生涯中，几曾何时遭受过这样的冷遇？却又不能发作出来，只能闷闷地答了一声“好吧”。
“谢谢你了。”
提出的要求得到了满足，阮若弱十分开心地嫣然一笑。她脸上的那种喜悦之情让李略心中愈发不悦，阮若弱却顾不上理会他的心思，自顾自地游去了水冰清那边。他也只得无可奈何地命令秦迈把船朝着相反方向划远。
远远地，李略遥望着两个少女在湖中戏水。她们姿式曼妙地起伏于碧波绿浪之间，仿佛两尾鱼一般，与湖水亲密融合在一起。
平静如镜的湖面，一波接一波地绽开洁白水花，闪烁着星光月色的舞蹈，还夹杂着少女此起彼伏的笑声，一声声清脆柔嫩如枝巢中的雏鸟。
李略遥遥地望着她们，目光一直追逐着水中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如隔江观望一朵盈盈芙蕖。看不真切，却又分明觉出有着再真切不过的吸引。只觉隐隐中身心皆不由自主……
隔了那么远，水冰清都能感觉到李略的眼神如逐花蝴蝶般追过来，在她们身前身后，留留恋恋舞动不休。
她不由地要问阮若弱，“那个世子殿下一直在朝咱们行注目礼，他是不是看上咱们了？想趁着月黑风高，调戏民女？”
“你胡说什么呀！李略不是那种人。刚才看到你衣裳透明的样，他臊得立刻就转了身。这么腼腆害羞的男生，你居然怀疑他会调戏民女？I真是服了YOU。”
“那他干吗一直没完没了地盯着咱们看？”
水冰清大为不解，转念一想又问：“咦，他该不会对你一见钟情了吧？”
“你得了吧你！”阮若弱无法不失笑，“我跟他还有一见钟情？都三见四见五六七八见了。要钟情早钟情了，用得着等到这时候嘛。”
“为什么不能？虽然前几次见面没感觉，但没准你今晚这个美人鱼形象却让他GET到了苏点，忽然发现你就是他梦想中的女神，一瞬间就坠入爱河捞不上来了呢？”
阮若弱忍不住泼了水冰清一脸水说：“你真是很能扯啊！扯得没边了！行了别扯了，趁着还有一点时间赶紧再游上两个来回，然后就要上岸打道回花月楼了。”
一提到要回花月楼，水冰清立马就蔫得像霜打过的秧苗，撅着嘴说：“可以拒绝吗？唉！真是一百二十个不想回那个鬼地方啊！”
眼波流动间，她忽然锁定湖面另一侧的小船，看着船上的李略突发奇想地问：“你说，这个世子殿下，能不能帮我脱籍呢？”
阮若弱怔了一下后，突然重重一拍自己的脑袋说：“是啊！他是有权有势的天潢贵胄。如果他肯替你出面说句话，应该要好办得多。”
“你怎么早没想到呀！”水冰清嗔道，“现成一个能派用场的世子殿下，你居然没当一回事，这么好的外援可不能浪费啊！”
“你知道什么？李略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而且我跟他也不是什么交情很深的朋友了。”
“你们不是一起落过难吗？说起来也算是患难之交吧！”
阮若弱分辩道：“哪那么容易就成患难之交了。你是不知道，上回我和他一起落难在深山时，因为我的疏忽害他误食蛇莓差点中毒。他当时气得哟，估计连打死我的心都有。你说我怎么可能还跑去找他帮忙啊！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更不想去碰那个钉子。”
“这样子呀！”水冰清半信半疑，“可是，看起来他刚才对你好象很不错呀！”
被她这么一提醒，阮若弱也觉得今晚的李略确实比起以往要更好说话，让他避开就听话地避开了。难道是那天在王府“教育”他一番起的作用吧？
“我觉得，你还是可以找他他谈一谈帮我脱籍的事。有枣没枣先打上三杆子再说吧！到底也是一个盼头不是吗？求求你了。”
水冰清双掌合十作恳求状，她实在是太想逃离花月楼那个火坑，都快想疯了。
“好好好！”阮若弱满口答应，“我会找一天特意去拜访他，跟他拉拉关系攀攀交情说说好话，看能不能说动工他替你出头。行了吧？”
“一言为定，那我等你的好消息啊！”
时间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回去了。水冰清远远绕开小船游到湖的另一端上岸，阮若弱则先游去跟李略打个招呼。
“李略，我们要先走了。”
“啊！你信就要走了吗？”李略只觉今晚的湖上时光飞逝如电，一闪即逝。“不多呆一会儿了？”
“不了，我们赶着回去呢。”
“那我用马车送你们吧。夜近三更，四下静寂无人，你们两个女子单独行走恐怕不太平。”
李略自动请缨当护花使者，阮若弱就落落大方地接受，嫣然一笑道：“好啊！那谢谢你了。”
阮若弱和水冰清双双上了李略的马车，秦迈在外头赶车，车厢内就他们三个人对坐。
水冰清一身的湿衣裳已经拧干再拧干，总算没了那种纤毫毕露的透明感。只是那具美妙的少女胴体，仍影影绰绰如雾中观花。这让李略觉得很不自在，尽可能侧着身子不看她。
虽然之前已经听说了李略在这方面很是腼腆羞赧，但亲眼所见，总是比耳闻来得更真切。水冰清一边偷眼打量他，一边半真半假地笑着跟阮若弱咬耳朵。
“哇，这位世子殿下看起来好清新好单纯，果然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好不一样。”
对于水冰清这一鉴定结果，阮若弱一边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一边用力拧了她的胳膊一把说：“Shut up。”
马车车厢空间狭小，尽管两个少女是压低声音在窃窃私语，李略还是多少能听见几分。但是他所听到的内容都让他无法理解，眼眸中的神色满是迷惑不解。
马车驶出皇城西坊后，途中先经过了阮府，于是阮若弱先行下车。
“李略，谢谢你了，麻烦你再送水冰清到花月楼吧。”
李略一开始没有算到阮府在近，花月楼在远，所以阮若弱先行下车一事让他始料未及。她这一走，留下他跟一个衣衫半湿曲线毕露的青楼女子在车厢里独处，神色间顿时各种局促不安。
水冰清见到他局促万分的样子，还忍不住想要逗他。刻意挤出一把娇嗲嗲的声音对他道谢：“世子殿下，多谢你送奴家回去。”
一边说，她还一边将一只纤纤玉手按上他平放于身侧的左手上，有心想要看他的反应。
李略顿时如触电似的缩回了那只手，脸色却没有泛红，而是泛了白，一脸毫不掩饰的恼怒神色。
“姑娘请自重。”
见他的反应如此激烈，水冰清最初差点要笑出声来。但见他脸色寒冷如冰，神情凝重如铁，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如泰山压顶一般。她被压得不敢再放肆，乖乖地端坐着不敢再乱说乱动。
尽管如此，李略也不肯再和她继续同行了。他喝令秦迈停下马车，自己跳下车后交待道：“你送水姑娘回花月楼去吧。”
秦迈有些不放心半夜三更把少主一个人扔在街上，“世子殿下，那您……”
“我会自己慢慢走回王府。”
李略说罢一挥手就径自转身走了，秦迈只得领命驾驶马车朝着花月楼方向走去。
独自坐在车厢里的水冰清知道自己刚才行为鲁莽闯了祸，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之前还想让阮若弱出面托李略帮忙脱籍呢，这下好了，人都被她得罪了，还想求他帮忙，他还肯帮他这样一个“行为放荡”的青楼女子的忙吗？简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李略独自一个人在午夜的长安街头慢慢踱步，一边走一边搓着那只被水冰清按过的左手，仿佛要搓去一种不洁之物。
自幼他即是如此，不喜欢被人碰触，不喜欢与女子太过接近。府里伺候他生活起居的都是清一色小厮，从来不用丫环。靖安王颇为认同这一点，只因他并不希望这个寄予厚望的嫡子成为一个声色犬马之徒，所以很满意儿子的不耽迷女色。
如此这般十余年，李略自然对于该如何与女子交往完全没有经验，男女情事上更是纯白如纸。这在同样背景家世的王侯府第是很少见的，多少世家子弟在他这个年纪里，别说偷试云雨情，很多都已经纳了三妻四妾。
那一日的曲江江畔，阮若弱用那种惊世骇俗的方式救活了溺水的李略。他事后得知都忍不住脸颊发烧，觉得难为情之极。借口要调养身子，好几天闭门不出也不见客。
上回和阮若弱一起堕入深谷后，为了救人，他不得已用自己的嘴唇覆上她的唇，那一刻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原本他还以为这就是他与女子亲近时的唯一反应——脸红如失火，心跳如小跑。却没料到，方才被水冰清的玉手一按，感觉竟如同是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上来一般，厌恶得只想一把甩开。
却原来，自己并非对每一个女子都是这样脸红心跳的反应。唯有她……
一念至此，李略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水仙花般的倩影。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这个夜晚，如此的心不定、思不静、神不安。
其实，有一种感情，就如同小火煨汤。一点一点地，慢慢温热，直至沸腾。不知不觉间，已经香气四溢。
李略的心，此刻就是一锅已经悄然煨沸的香汤，只是他自己并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