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雪影霜魂2019-01-26 12:005,910

  离开化生寺后,李畅和步平川一起上了来时乘坐的油壁车。

  小巧的车厢里布置得很舒适,马匹又行驶得不徐不疾。坐在马车上,仿佛坐在水平如镜的画舫上,轻摇慢漾,让人感觉极为惬意。

  李畅依偎在步平川宽厚的肩膀上,语带遗憾地叹道:“这么快就要回去了,我真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因为她所能拥有的时间是有限的,自然希望这有限的时间可以无限的延长。步平川不接她这句话,岔开话题道:“那我送你去靖安王府了。”

  “嗯,照样送我到王府侧门。我从那里进去,直接去留仙居,然后世子妃再安排马车送我回家。”

  李畅是以去靖安王府探望世子妃的名义从家里出来的。进入留仙居后,阮若弱再安排她悄悄从侧门出去,步平川会雇好马车等在那里接她。

  这些日子里,李畅央求阮若弱帮忙,通过这种方式频频私会情郎。虽然步平川每晚都能潜入瑞安王府看她,但她不愿意自己的爱情只是暗夜里不堪见光的魅影。

  “步平川,你知道我为何一定要你陪我来烧这三炷香吗?”

  李畅一再央求步平川和她一起前往化生寺,好容易才说动他。步平川看着她,犹豫一下说:“我知道,你必是为我祈福求平安。只是,这是没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畅一只纤纤玉手已经掩住了他的唇,殷切切地道:“不许你再说,有用的,一定有用的。我一片诚心祈求,佛祖大慈大悲,必会保佑你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步平川看着她,虽然一双妙目中深藏了无限担忧,但她粉脸含笑,媚靥深深,娇俏如一朵解语花。她知道他喜欢看她笑,每每与他在一起,欢颜如花长盛不衰。

  把她抚在唇上的那只手轻轻地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步平川深深地凝视着她,眼神忽然有些恍惚起来。

  “你笑起来,真美。好像……”

  李畅见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迟迟没有下文,不由自主地追问:“好像什么?”

  步平川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无比萧索,如深秋时落叶纷飞寂寂无人的街。李畅还能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双大手也同时变得冰凉起来。

  “怎么了?”

  李畅小心翼翼地看着步平川询问,她敏感地觉察到了他的情绪波动。在他心中必定有着一桩伤痛的往事,如锯齿般锐利地横在心中。纵然年深月久,轻轻一触依然血肉横飞。

  步平川定定心神,看着她勉强一笑道:“没什么。”

  他弧线优美的唇角,即使在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时,也依然有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

  “如果有什么让你觉得难过的事情,你告诉我,我愿意和你一起分担。”

  李畅满腔真心实意对步平川如是说。真正爱上一个人都是如此吧?愿意分担他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是快乐是痛苦。

  步平川却柔声道:“有些事情,不知道是福分。所以,你不必知道太多。”

  李畅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深知步平川是为着她好,于是绽颜一笑道:“那我不问你了,只是……你不要总闷闷不乐好不好?”

  “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开心很多了。”

  这是步平川发自内心的话语。在他的生命中,已经很久不曾有过真正的愉悦。但是李畅……让他那样快乐,睽违已久的快乐。仿佛回到了从前……情不自禁地,他把她紧紧拥入怀中,无限的轻怜蜜爱。

  步平川记得第一眼看见李畅的时候,是在初春时节的曲江。

  入春后的曲江,一江春水碧于天。两岸风景如画,是深深浅浅的姹紫嫣红鹅黄嫩绿。花如人面红,山似佛头青,曲江美景令人为之陶醉。

  作为长安久负盛名的风光胜地,曲江一年四季游人络绎不绝。有一天,步平川闲来信步至此,随意走进雅轩临江而坐,独对春江酒一樽。

  酒饮到一半时,湖中有女子的笑声遥遥传来,一声声清脆圆润如珍珠撒落。步平川循声一望,望见江中的一艘华丽画舫。朱漆雕花的轩窗中,雪白窗纱半挽。有位娇柔妍丽的少女临窗而坐,调弄着鹦鹉架上的一只红嘴绿鹦哥。那鹦哥儿显然正在呀呀学语,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让少女笑靥深深。

  那笑容……步平川一眼瞥见,心神震荡,有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画舫在江面上轻轻荡过,荡入对岸的柳荫深处中。杨柳丝丝,一树春风千万条。仿佛是拉起了重重的婆娑珠帘,遮去了那船、那人。唯余画舫过后的湖水轻漾,有涟漪如回文诗般一圈圈渐次荡开,一波才动万波随。

  步平川的一颗心,也如同这一江春水,涟漪圈圈,难止心旌摇荡。

  ***

  楚天遥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她忍不住先伸出双手想去揉自己的头。为什么头会这么痛啊?

  但是手刚一抬起,就碰到身侧的一个什么东西,软软的暖暖的。她茫然地睁开双眼望过去,跃入视线的居然姚继宗的脸。他犹在沉睡中,被她的手在颊上一抚,本能地挪动身体换个睡姿,一只脚竟搁到她的腰部来了。

  楚天遥先是一怔,继而大惊,不假思索地一脚踹开姚继宗。踹得狠了点,他整个人突然就在她眼前消失了。与此同时,地板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他哎唷唷的呼痛声。

  楚天遥刷的一下坐直身体,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和姚继宗一起和衣睡在两张拼着的大方桌上,还有一床半新不旧的青缎被子盖着两个人。这是在哪儿呀?茫然地环顾四周一番后,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俩昨晚在小酒馆里醉卧了一宿。她的头痛,是酩酊大醉一场后的正常反应。

  姚继宗从地板上爬起来的时候,也是一脸懵的表情。跟楚天遥一样打量了四周一番后才弄清楚了状况。看来昨晚他俩双双效仿李太白,长安市上酒家眠了。估计酒馆老板拿他们这对喝高了的醉猫没辙,不知道往哪里送,就只好拼上两张桌子把他们暂且安顿下来了。

  “四郎,你的睡品真是超差呀!居然都把我给踢下来了!”

  姚继宗误以为楚天遥只是无心之过,她也不方便解释,只是脸红头胀地从另一端翻身下桌。心里懊恼之极地想:早知道就不喝那么多酒了。结果喝得人事不省,居然和姚继宗同桌共眠了一宿。酒真不是个好东西呀!

  昨晚失恋阵线联盟一起借酒浇愁的时候,楚天遥原本一开始还喝得颇有节制,可是姚继宗一壶酒入愁肠后,突然放声高歌。

  我爱的人已经飞走了,

  爱我的人她还没有来到。

  这只爱情鸟已经飞走了,

  我的爱情鸟何时才来到?

  一字一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迸出来的,有着雾里号角般的苍凉与穿透力。楚天遥听得如同挨了一锤般,几乎要溅下两行泪。赶紧一仰首,一杯酒灌下去,连同眼泪一起咽下肚。接着,是一杯复一杯,杯杯见底。喝到最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店堂里另外还有几张拼在一块的桌子,睡着几个伙计。被他们闹出的动静惊醒后,个中一个老成的赔笑道:“二位公子醒了?昨晚的酒钱一共是二两七钱,还没赏下来呢。”

  “赏赏赏,这就赏。”

  姚继宗忙掏钱结帐。楚天遥也不等他,臊眉臊眼地径自朝着店门走去。店门都还没开呢,一个小伙计忙跑过来为她开门。等到他开好门,姚继宗也结完帐过来了,两人一块离开了小酒馆。

  天色才刚亮,青蒙蒙的天际泛着一抹霞色,是大阳即将喷薄而出。长安街上大多铺子都还没开张,但有些早点摊却已经支起来了。

  “四郎,肚子有点饿了呢,要不咱们吃碗面再走吧。”

  楚天遥哪里还肯和姚继宗一起吃面啊,她现在只想尽快甩掉这个无意中与之共度一宵的男人,越快越好。

  “我不吃了,你要吃你吃吧。”

  “一块睡起来的当然要一块吃早点,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

  姚继宗说得自然而然,楚天遥却听得越发头痛,没好气地道:“说了不吃,你自己去吃吧。”

  她硬梆梆地丢下这话后就想走人,姚继宗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说:“四郎,你怎么了?刚起床就这么大火气。你要想开一点了,李畅心里已经有了步平川,你再不爽也没用的。唉!算了吧,就这样忘了吧,该放就放,再想也没有用。”

  姚继宗自己一笔闹心帐,倒替楚天遥开解起来。他这番自以为是的话,听得她真是哭笑不得。一时又没法反驳他,如果声明自己并不喜欢李畅,那么昨天的失魂落魄酩酊大醉又是为了谁?只能恨恨地把自己的胳膊从他的手里拽出来。

  “吃你的面去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们正在长安街头拉拉扯扯地说着话,有一辆路过的马车突然在他们身旁停下来,车窗里还有人探出头跟姚继宗打招呼。

  “继宗,这一大早的,你是唱的哪出呀?”

  姚继宗循声一看,怔了怔才想起来对方是谁:“王公子。”

  马车上的人,就是上回在杏花春酒楼非礼胡姬时被步平川出手教训过的败类王公子。他挂着两个老大的黑眼圈,一副睡眠严重不足的样子。尽管一双眼睛里血丝密布,却一点也不妨碍他色迷迷地盯着楚天遥看,唇角还挂起了一个很邪魅的笑。

  “继宗,这是丽春坊哪个院里的相公呀?”

  “啊,什么?”

  姚继宗一时没听明白,楚天遥也没听懂,两个人四只眼睛一起疑惑地看着王公子发呆。

  王公子用手指了指后面左侧的一条坊巷,又道:“继宗,你应该跟我一样是从丽春坊出来的吧?我刚从花月楼凤舞姑娘的热被窝里爬出来,那个小娘子忒是教人销魂啊!”

  说得眉飞色舞之际,他那双色眼又瞟着楚天遥道:“继宗,怪道花月楼的老鸨说你已经好久没去光顾她家生意了,敢情你又动了‘龙阳之兴’。好俊俏的一位小郎君,怨不得你连小娘子都不要了。”

  姚继宗好想一炮轰死这个多嘴多舌的王公子,居然当着楚天遥的面说他是基佬。如果四郎误会他真是那种人,那他俩还能继续愉快地做朋友吗?肯定不可能啊!亏他还一直很努力地洗白自己,这下看来要白费劲一场,洗得再白估计又要全黑了!

  被误会成卖春的娈童,楚天遥脸上的神色当然好不了。她已经气得脸色发白,双拳紧握。那个王公子还不知死活地一边瞟着她,一边满脸淫笑地跟姚继宗商量。

  “继宗,几时让这位小郎君也来陪陪我吧。咱们不是一向互通有无嘛!”

  说到最后那句话时,他还十分暧昧地挤眉又弄眼。听听,这是人话吗?这根本就是劈头盖脸的一盆污水泼过来,姚继宗听了真是没法不火大,好想反手一个煤气罐甩过去,让这个三观不正的烂人彻底凉凉。

  姚继宗在心里发着狠的时候,恼怒之极的楚天遥已经直接一拳锤在王公子脸上,打得他‘哎唷’一声捂着脸向后栽倒了。幸亏他是坐在车上,如果是站在街道中,楚天遥肯定还要继续附赠上几拳几脚不可。可是现在车窗里已经没有了目标,她只能悻悻然地转身走人。

  很好!这种欠揍的家伙就该打,不打不解气呀!!

  看着姓王的挨了一拳,姚继宗心里别提多痛快了,暗中为楚天遥的出面制裁点赞。看见她转身就走,他撇下那个挨打的烂人,忙不迭地追在他身后说好话。

  “四郎,别生气别生气,为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得啊!”

  “姚继宗,你……你这种人,以后离我远点。”

  楚天遥真是肺都要气炸了。之前酒后跟姚继宗在酒家同桌共被一宿就很让她别扭了。幸好还有着一身男装做挡箭牌,不至惹人非议。万万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还有龙阳之兴的癖好。纵然是‘男儿身’,也还是招来了闲话。气死她也!

  “四郎,你别听那个家伙胡说八道,我是清白的。”

  姚继宗知道楚天遥肯定又要误会自己,也气得半死。费了那么大的劲才终于和楚天遥化敌为友,还做起了兄弟。他容易吗他?现在却被那个姓王的烂人三言两语就破坏了。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恨不得挖心掏肺给楚天遥看,以此证明自己是作风正派的好人,不是男女通吃的色狼。可惜这波操作行不通。

  楚天遥不想搭理姚继宗,一味沉着脸大步朝前走。他锲而不舍地追在她身后,嘴里说个不停。

  “四郎,你又不是刚认识我一天两天。你说说,我的人品有他说得那么差劲吗?你再想想,我在你面前有过任何不规矩的行为吗?”

  “还说没有,你动不动就拉我的手拍我的肩。”

  楚天遥也是气糊涂了,连这些正常接触也当成罪证指控。姚继宗十分委屈地说:“不是吧,四郎。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这样不算不规矩吧?否则岂不是也得男男授受不亲了?”

  楚天遥只能另找理由,“就算你对我从没有过任何不规矩的行为,但你以前终归是有过类似的劣迹吧?纵然你如今改过自新了,但恕我直言,我不想和有着分桃断袖之癖的人交朋友。”

  这一刻,姚继宗的冤屈指数真是没法不爆表,也发自内心地理解了那些跑去衙门击鼓鸣冤的古人们。宝宝真心委屈呀!宝宝真的是被冤枉了!

  “冤枉啊!我压根就没有过这种癖好,都是那个姓王的混账东西往我头上泼污水。四郎你真是误会我了,你应该很清楚我是喜欢女人的。你看我多喜欢李畅啊!可是她……偏偏不中意我。”

  提到伤心事,姚继宗不由自主地又唉声叹气起来。听他这么一说,楚天遥被怒气冲晕的头脑也终于清醒了几分。确实,她和姚继宗相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的为人究竟如何,她心里多少有点底。

  虽然最初凌霜初给她描绘的姚继宗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登徒子。但接触的次数一多,她能发现他身上根本没有半分邪气和浪荡气。他性格爽朗,不拘小节。为人大方,心地良善。行事虽然有时无赖,却无赖得并不讨厌了。

  这样暗中一忖,楚天遥发现自己其实挑不出姚继宗的什么毛病。靖安王世子也说他是改过自新了,但是,能改得这样前后判若两人的,还真是实属罕见呢。

  楚天遥忖得出神,姚继宗又只顾着长吁短叹,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只是伫立街头发呆。这时候,又有一辆马车在他们身旁停驻,不过这回坐在车上的人却是跟楚天遥打招呼。

  “天遥,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呀?”

  楚天遥和姚继宗一块望去,湘妃竹帘半掀处是一张芙蓉秀面,眉弯新月,颊生明霞,正是御史千金凌霜初。她一双愕然的秋水眼把他俩打量复打量,忍不住又问:“天遥,你昨晚上哪儿去了?伯母都打发天逍找到我家来了。”

  做女儿的一夜未归,做母亲的自然要四处找人了。只是姚继宗却听不懂了,直截了当地含笑问:“凌小姐,四郎不见了,楚夫人怎么上你家找人?论理,三郎不见了才该找去凌府吧?”

  凌霜初不答他的话,反问道:“姚公子,你怎么和天遥在一起?”

  楚天遥情知不妙,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姚继宗已经大大咧咧地道:“哦,昨晚四郎和我在一块喝酒,喝醉后我俩就在小酒馆将就着睡了一宿。这不,刚起来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凌霜初却听得杏眼圆睁,一只纤手情不自禁地抬起来,捂住因惊讶而大张的檀口。姚继宗却没有留意到她的行为,因为他已经扭头看向了楚天遥。

  “四郎,咱们昨晚一宿没回去,家里人一定都担心死了。现在还是赶紧各自打道回府报平安吧,否则只怕他们要去贴寻人启事了。我先走了,改天再找你。”

  姚继宗告辞离去后,凌霜初定住心神恢复常态地看着楚天遥说:“天遥,昨晚天逍过来说你深夜未归,让我悬了一夜的心。一大早就起来赶去你家想看看你回来了没有。没想到半道上先遇上了你,而且你昨晚居然是跟姚继宗一起在酒家过的夜。你快上车,我送你回府,一路上你好好想一想要如何跟你娘交代吧。”

  是呀!自己要如何跟娘交代呢?楚天遥忍不住抬起双手揉着双侧的太阳穴,感觉头痛的程度更是翻了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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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殿下他好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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