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继宗进入龙府已经有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了。
楚天遥独自坐在酒楼里,正猜测着里头不知是何情形时,忽然遥见斜对面龙府的两扇大门打开了,姚继宗正逃也似的冲出来,活像后面有七八头老虎在追他一样。
楚天遥一开始还误以为他是从里头杀出一条血路往外逃,不由自主地霍然起身,预备出剑支援。却很快发现门内追出来的只是一个女人——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女人,一路笑吟吟地追着他,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酒楼大门。
冲到楚天遥面前后,姚继宗来不及说话,先端起酒壶对着壶口猛灌了几大口。遇见了恐龙级别的妹子,他迫切地需要借酒压惊。
他喝几口酒的时候,龙飘飘已经跟过来了。她大刺刺地拉过一条凳上坐下,可怜的凳子立马吱吱呀呀地呻吟起来。她却浑不在意,只是兴致勃勃地盯着楚天遥看。
“姚继宗,这位就是你说的在外面等你的朋友吗?”
姚继宗这才发现龙飘飘居然跟着自己过来了,一口酒顿时呛在喉头,差点没把自己活活呛死。咳了好半天他才能回答问题。
“是呀飘飘姑娘,你看到了,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有朋友在等我,我们还有要事要办,所以今天无论如何没法教你唱歌了。”
龙飘飘活像是患了选择性失聪,根本不在乎姚继宗反复强调的话语,只顾把楚天遥从头看到脚,满眼飞星星地含笑问:“好英俊的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字?”
楚天遥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肥腴的胖美人,一时间无法不愕住,哪里还答得上话啊!见龙飘飘一副对楚天遥大感兴趣的样子,姚继宗马上“居心不良”地为他们做介绍。
“飘飘姑娘,这位是我的好朋友。美貌与智慧并重,英雄与侠义的化身——楚天遥楚公子。四郎,这位是龙五爷的千金龙飘飘姑娘。”
姚继宗想把这个恐龙级别的妹子推给楚天遥,所以介绍时把他夸成了一朵花。就让龙飘飘这个女王蜂找楚家四郎采蜜去吧。他要是不愿意,大可以直接拒绝而不必担心树敌。他们楚家可是将军世家,得罪一个龙五爷应该不在话下了。
龙飘飘笑吟吟地把眼前这位“美貌与智慧并重,英雄与侠义的化身”的楚公子看了又看。果然是集秀气、英气与侠气于一身,不由地越看越喜欢。不过再回头看一看姚继宗,她同样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位也不差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尤其笑起来的样子特别讨喜。
眼前一对芝兰玉树似的好男儿让龙大小姐看花了眼,一颗芳心都感到为难起来:他们两个都好,重点要抓哪一个呢?如果能像武皇收面首那样两个都收了就好了!
听到姚继宗这样添油加醋地美化自己,楚天遥怔仲过后很快就明白了他的“险恶用心”,一时间真是哭笑不得。他倒是打得一手好如意算盘,只可惜……找错人了。
定定心神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龙大小姐,楚天遥也是暗中摇头不已:她实在是太胖了!估计两个我加起来都没她一个人重,难怪姚继宗唯恐避之不及。
龙飘飘眨巴着眼睛问楚天遥:“楚公子,你可会唱歌?”
“我不会。龙姑娘若是喜欢善歌者,那我隆重推荐姚继宗。他唱得极好,其歌声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你可以多向他讨教一二。”
楚天遥毫不含糊地把皮球踢回去。虽然她不姓慕容氏,却也深知如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道理。
龙飘飘又问:“那你会什么?有什么拿手的本领吗?”
“有哇有哇有哇,四郎他马术超群,剑术绝伦,将门虎子,英雄年少,真可谓是人中之龙凤啊!”
姚继宗抢着回答,用了N多的赞美之辞大力为楚天遥贴金,又把皮球踢回给了他。
“我一介武夫,哪里比得上姚公子玉树临风,潇洒不群,且精通音律,能歌善唱。得夫如此,将来闺中唱和,实乃一大赏心乐事也。”
楚天遥也不是好欺负的。她伶牙俐齿的一通话,好比凌空一脚的射门,皮球呼啸而去地飞向姚继宗。
姚继宗拼死也要挡住这个“球”,一边搔着后脑勺,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哪里哪里,我这样的人就是青皮梨子一个,中看不中吃。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只比山贼好上那么一丁点儿。哪里比得上楚公子,将来必定是要当武状元的。实乃如意郎君的不二人选,东床快婿的上等材料。”
他一番话活像是在卖广告,楚天遥修眉一扬,正想要再说点什么时,龙飘飘已经抢在前头说话了。
“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们两个都很好,只是我一时间还下不了决心要选哪一个。你们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思量一下再做定夺吧!”
一边说,她的视线一边滴溜溜地在他们俩身上溜来溜去。那视线活像是在熟菜店里买论只出售的烧鸡,想要拣最大最重的那只拿,否则就吃亏了。
姚继宗和楚天遥双双怔住,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下后,脸上都是苦笑的神色。这位龙小姐的语气怎么活像他俩都是她的囊中之物一样,只等着她手到擒来了。
看着眼前的两个英俊小生,龙飘飘打心里喜孜孜地笑了起来。别的姑娘笑起来可以用花枝乱颤来形容,可是她一笑,却是一身的肥肉乱颤。
为抢救自己的视网膜神经,姚继宗忙不迭地赶紧扭过头不看她。恰好对上楚天遥同样急转弯的视线,两人心照不宣地苦笑一下。
“飘飘姑娘,恕我们实在不能奉陪了。真的还有要事要办,先行告辞。”
姚继宗决定不再和楚天遥互踢皮球,当务之急还是先甩了这位龙大小姐要紧。龙飘飘可能需要独自静想考虑,所以也不再纠缠地点了头。
“行,那你们先去忙吧。改日再见啊!”
“改日再见改日再见。四郎,咱们走吧。”
扔下一点碎银在桌上后,姚继宗就赶紧拽着楚天遥开溜。嘴里虽然说着改口再见,心里却在念叨着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才好呢。
两人步伐空前一致地疾行,走过两条街才减了速。姚继宗不放心地回头张望了一眼,松口气道:“还好还好,这回终于没跟来了。”
一边说,他一边抬起手拭着额头上的冷汗。楚天遥也在一旁心有余悸地问:“你上哪儿找来了这么胖的女人?人家是笑得花枝乱颤,她是笑得肥肉乱颤。”
“哪里是我找来的,是她自己跑来的。”
姚继宗一五一十地把来龙去脉说给了楚天遥听,听得她仰天哈哈大笑:“恭喜恭喜,姚继宗,看来你不但和龙五爷一‘唱’泯恩仇,还能被他招为东床快婿了。”
“四郎,做人要厚道,我都这么惨了你就别笑话我了。再说,谁会成为龙五爷的东床快婿还不一定呢。别忘了龙大小姐看你也看得挺对眼。”
这话不提起倒也罢了,一提起楚天遥就横眉竖眼没好声气。
“姚继宗,我好心好意来当你的后援,你倒好,过了河就拆桥,还要塞个胖女人给我。”
“四郎,大家兄弟嘛,当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女人,就不必同了,我让着你先啊!”
“你还让着我先?”楚天遥又好气又好笑,“不用你这么好心,这位龙家的千金小姐,你就留着自己慢慢享用吧。你的忙我也帮完了,告辞。”
话一说完,楚天遥就打算撇下他独自走人,姚继宗却追在她身后说:“四郎,别急着回去呀!时辰不还早嘛,咱们四处逛逛吧。”
楚天遥兴致不高,“有什么好逛的?”
“我听说化生寺今天是烧香祈福的日子,特别的热闹。不如我们去逛逛吧?走了走了,回去闷在家里又有什么意思。”
姚继宗话说得软,两只手却一把拽住楚天遥的胳膊往后拖,是软硬兼施的路线。她毫不含糊地一巴掌拍掉他的手。
“去就去,不用你拖,我自己会走。”
化生寺是长安城最古老的寺庙,历史悠久, 香火鼎盛。庙中的建筑物给人庄严宏大的感觉,有着一股不严自威的气势。姚继宗虽然是无神论者,但走进来看上一圈,也忍不住要肃然起敬。
这日的化生寺,庙里庙外都很热闹。人流如潮,锣鼓喧天,香烟缭绕,热闹非凡。不但有拜龙头香、信物开光、撞吉祥钟、祈福转运等独具特色的宗教系列活动。还有民间歌舞、戏曲、杂技、皮影戏等节目四下表演着。
这类原汁原味的唐代民俗活动让姚继宗倍感新鲜有趣儿。他兴致勃勃地到处钻,哪处地方人多就钻哪处。楚天遥也是初入京师繁华之地,这等热闹场面以入并不曾见过,也兴致高涨地跟着他四处钻。
姚继宗对皮影戏表演格外感兴趣,站下来一看就看得不想走了。
皮影戏又名‘灯影子’,是民间一种古老而奇特的戏曲艺术,起源于汉代,鼎盛于唐朝。以秦腔为主,演唱者和操纵者配合默契,皮影造型优美,表演技术娴熟,令人眼花缭乱。‘一口叙说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这就是皮影的魅力。
楚天遥也素来喜欢看皮影,和他一块挤在人群中看完整场,仍觉意犹未尽。
头回体验了一把唐代皮影戏的姚继宗十分激动,恨不得能手动点上32个赞来表达自己的欣赏之情。可惜不能,只能通过语言来大赞特赞。
楚天遥觉得他未免太激动了一点,“不过就是一场皮影戏,你为何这般大惊小怪?倒像以前从没看过似的。”
“我就是没看过嘛”——这句话都已经到了姚继宗的嘴边,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有个小男孩跑过来打断了他。
“公子,我请你吃冰糖葫芦。”
小男孩一边说,一边热情洋溢地将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塞在姚继宗手里。他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小弟弟,你为什么要请我吃冰糖葫芦啊?”
楚天遥也不无纳闷地看着这个小男孩。
“公子,因为你帮过我呀!上回我拿去当铺典当的那只镯子,如果不是你发话,我就当不到二两银子,那样我娘就没钱买药吃了。”
原来是那个上当铺当镯子的小男孩呀!姚继宗想起来了,关切地询问:“小弟弟,那你娘的病好了吗?”
“嗯,已经好了。”
小孩一边用力点着头,一边朝着不远处招手喊道:“娘。”
一位布衣荆钗的年轻妇人走过来,极朴素却也极干净的装束,冲着姚继宗满脸感激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小喜说那日多亏了公子,才能典当到足够的银两买药。真是多谢公子了。”
姚继宗被这母子俩的一谢再谢搞得都有点不自在了,赶紧摆手说:“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没做什么,你们也是自己的东西当来的钱。”
“可那只镯子是值不了二两银子的,我当时病着不省人事。大夫让小喜筹钱买药,他一着急,就自己拿了东西去当,也不知道这东西换不来那么多钱。若不是遇上公子好心相助,妾身……”
妇人说得眼圈一红,低下头去拭泪,看起来十分凄楚可怜。姚继宗忍不住地又问:“怎么你病了家里就没人管事了吗?小喜他爹呢?”
“小喜他爹在茶叶铺当伙计,上月初被掌柜的派去了扬州运一批茶叶来京。一去月余还不见回来,又音讯全无。这不,我今日特意来寺里来给他烧祈福香,希望他能早日平安归来。
“会的会的,一定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说不定烧完香回去,他就已经在家里等着你们了。”
姚继宗还真会替人宽心,听得妇人破涕为笑道:“但愿能承公子吉言。”
千恩万谢一番后,小喜母子俩准备前往正殿烧香,姚继宗还想要把冰糖葫芦还给小喜。
“小喜,这个给你吃吧,我就不要了。”
可是小喜一定要他吃,还天真地说:“公子,我已经吃了一串,这串是特意买给你的。这是世间最好吃的东西,我请你吃,你就快吃吧。”
小孩子的心很纯真,用他认为最好的东西来报答别人曾予给他的一点温情。姚继宗不能拒绝这样纯真的心意,于是当着他的面吃了一口。
“嗯,果然超级无知好吃,谢谢你了小喜。”
小喜心满意足地笑着,和娘一块挥挥手离开了。姚继宗转过身,把冰糖葫芦串递到楚天遥的嘴边说:“四郎,真的很好吃。酸酸甜甜的,你也尝尝吧。”
楚天遥刚才一直在旁听他们的对话,大致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真没想到姚继宗改过自新居然能改得这么彻底,还知道了“勿以善小而不为”的道理。
“不用了,人家小孩特意买来报答你的,你就自己吃吧。”
“大家兄弟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冰糖葫芦同吃。”
姚继宗不依不饶地把冰糖葫芦一直举在楚天遥的嘴边。太知道他那股锲而不舍的劲了,她没辙只得伸手接过来咬下一枚山楂果含在嘴里。果然好吃,甜丝丝中带点微酸,入口即化。
“姚继宗,说实话,你能改邪归正改得这么好,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简直可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楚天遥不能不夸奖姚继宗两句。虽然是在夸他,但这话他却不爱听,嘴里嘟哝着说:“什么改邪归正呀!我本来就很正好不好?”
楚天遥并没有留意他的这句话,因为她的目光被一旁的杂技表演吸引过去了。一个汉子在当众表演喷火,引得观者掌声如雷,她也兴致勃勃地走过去当观众。
姚继宗也想喷火,苦于一肚子的火气喷不出来,只能呆站在一旁看别人喷。
用这种走走停停看看的模式,两个人把化生寺内外用脚掌丈量了一遍,没有错过任何一处热闹,也没有错过任何一项表演。逛到尾声正准备打道回府时,突然听得庙前有鼓乐罄钹齐响,原来是有人还愿送戏,马上又随大流地跑过去看戏。
那是一台歌舞戏,歌唱与舞蹈相结合,表演得有声有色。只是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姚继宗完全听不懂在唱什么,又没有字幕。听了半天后他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拍了拍楚天遥的肩膀说:“走吧,四郎,我们该回去了。”
楚天遥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却只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定定地落在了他身后的某一点。那是一副神神魂魂都凝住的表情,咦,他是看见什么了?
姚继宗马上顺着楚天遥的视线看过去,这一看,他自己也从头到脚都定住了。
戏台下方,人群熙熙攘攘,拥挤不堪。街道对面的人群之外,有一对年轻男女并肩偕立,遥遥欣赏着台上的戏。男子蓝衫如水,潇洒不群;女子彩衣如虹,娇艳无双;好一对相互辉映的壁人,正是步平川与李畅。
看着戏台上表演的一男一女情意绵绵的对唱,李畅转头不知对步平川说了一句什么话,他低下头看着她微笑。那双惯常傲岸冷漠的眼睛,在凝视她的时候变得温柔如春水。李畅迎视着他的目光,笑容灿若明霞。
他们执手相看两不厌。无声无息中,万般柔情都传遍,在她眼底,在他眉间。
姚继宗和楚天遥,隔着熙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步平川与李畅那种柔情蜜意的样子,一时间,皆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台上是情戏,台下也是情戏。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共你。
步平川和李畅只在戏台下稍做驻足,便双双离开了。他们上了不远处停着的一辆油壁车,车马轻驰而去。
姚继宗刚刚一直处于僵直模式的身体,总算能艰难地恢复正常运作了。他有气无力地一扭头,却见身旁的楚天遥依然是失魂落魄的模样,怔怔地看着那对璧人消失的方向发呆。
呆了一下后,他自以为是地做出了一个错误判断:“四郎,原来你也喜欢李畅呀!”
这句话像把锤子砸在楚天遥的耳膜上,她一口气吸进去,好半天都吐不出来,真真正正地窒住了。姚继宗很自然地把她这种瞠目结舌的反应当成了默认。
“唉呀呀,四郎,没想到咱俩成失恋阵线联盟了!真是一对难兄难弟呀!”
一边说,他一边熟不拘礼地伸出一只手揽上楚天遥的肩膀说:“走吧,找个地方喝一杯,与尔同销万古愁。”
楚天遥狠狠一巴掌拍开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没好声气地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自己会走,不用你拉拉扯扯的。”
姚继宗一边摸着被楚天遥拍痛的手,一边满脸委屈地说:“四郎,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我的心情也同样糟糕,你能不能别冲我撒气呀?咱俩是一根藤上的两只苦瓜,都好惨好苦B的,就别自己人打自己人了!”
楚天遥不理会他的抱怨,只顾着自己埋头朝前走。姚继宗跟在她身后,走到邻街找到一家小酒馆,进去找个座位坐下,点上一桌酒菜。然后这对‘失恋阵线联盟’,就一起进入了借酒浇愁模式。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