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李略在皇宫遇见了晴阳公主。她是进宫请安后出来的,李略是为着礼部公务前来面圣,办妥差事后出来的。两个人遇上后,晴阳公主笑盈盈地叫住了他。
“李略,那日驸马参加狩猎,我听说是你为他打的猎物。有劳你了。”
“公主不必客气,驸马一介文官,不擅骑射,我不过略尽举手之劳而已。”
“李略,怪不得父皇那么喜欢你,又能干又谦虚。假以时日,必成国之大器。”
被晴阳公主这么一夸,李略有点不好意思:“公主过奖了。”
“对了,方才我在母后那里,听她说起父皇让她代为留意,看哪家有品貌相当的适龄女子,要择优为你指婚呢。”
晴阳公主见李略有些赧色的样子,不由地更想臊一臊他,有意说起了他的婚事。但是他的反应却不像她所想的那样越发赧然,相反还神色一肃。
“公主,是真的吗?”
“怎么,你不乐意吗?”
晴阳公主一怔之后有所明了,“看来你并不喜欢这样的指婚是吧?也是,完全不由自主,只能任人摆布,难怪你不乐意。”
晴阳公主说得深有感触,眼前闪出一个温润如玉却淡漠如水的人影。虽然是结发为夫妇,却没有恩爱两不疑。他们二人仿佛是借居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房客,彼此相敬如宾。
“皇后娘娘,有合适的人选吗?”
李略问得忐忑不安,晴阳公主答得小心翼翼:“目前还没有,母后还在挑选中。”
她一边说,一边不无怜惜地看了他一脸,见他忧色重重的样子,试探着问:“你……莫非有了意中人?”
李略只是低头不语,等于无形的默认。晴阳公主不难忖出他钟意的女子一定不是出身名门的贵族小姐,不在指婚范围内,所以他才如此为难。一条门当户对的择偶铁律,不知阻挡了多少锦绣良缘。
她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安抚道:“李略,父皇一向厚爱你,他为你选的世子妃自然不会是庸脂俗粉。至于你属意的平民女子,虽然不能为嫡妃,也还是可以纳为侧妃呀!”
李略却猛然抬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语气高昂激烈:“我不会纳她做侧妃的,我要明媒正娶地让她成为我的嫡妃。只要她一个,谁都不要。”
不料他的反应激烈如此,晴阳公主大为错愕地怔住了。话都说完后,李略才觉察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激烈,忙拱手行礼道:“对不起,公主,恕我方才失礼了。”
“无妨。”晴阳公主从怔仲中回神,无限感触地看着他道:“李略,你倒真是至情至性。”
李略心绪纷乱,不愿多谈:“公主,我还有公务在身要赶回礼部,先行告辞了。”
“也好,我也该回驸马府了。”
两个人分头上了各自的马车一起离开皇宫,从宫城出去后走的是同一条青石大道。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走到一半时,晴阳公主乘坐的那辆马车突然啪的一声响,车轴断了。
李略听到动静,连忙下车过去查看,并建议道:“车轴坏了一时修不好,公主请上我的车,由我送你回府吧。”
“可你不是要赶着去礼部吗?”
“先送公主回府,再去也不迟。”
就这样,晴阳公主上了李略的马车。车子驾入皇城南边的大道后,跟在车外走着的小宫女无意中发现了从另一条路口转过来的驸马车辇。隔窗禀报道:“公主,驸马爷的车在前面。”
晴阳公主本来就觉得让李略特意相送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他有公务在身。便道:“既然遇上了驸马的车,就不劳你相送了,免得耽误你的差事。我去改乘他的车。”
“既是如此,我送公主下车。”
小宫女先跑过去叫停了驸马车替,坐在赶车座上的车夫和青衣小僮都赶紧下来给公主行礼。李略一路把公主送到马车前,小宫女叩响车门道:“驸马爷,公主的凤驾到了。”
伴着她的声音,紧闭的车厢里突然传出咚的一声闷响,接着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传出来——“哎哟”。公主和李略一齐双双怔住。
小宫女惊愕之下,放在车门上的手变叩为拉。车门拉开后,晴阳公主一眼就看见了阮若弱。咦,方才明明听见了女子的声音,为何眼前却是一个俊俏小书生?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位一定是身着男装的妙龄少女。她下意识地掉转视线再看玉连城,他虽然貌似平静,但眉端眼底都是还没收拾干净的情绪纷乱。
很显然,他们俩刚才单独在车厢里进行的谈话,必然不是云淡风清的内容。一念至此,晴阳公主心里一突,突然有所明了自己倍受丈夫冷落的缘故了。
公主的脸色难看,李略的脸色比她更难看。刚才听见那一声“哎哟”时,他就已经听出是阮若弱的声音。却还怀着一丝侥幸,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结果车门一打开,他如同迎头吃了一记闷棍,身体刹那间僵住了。却从内里最深处,有一点一点的钝痛慢慢蔓延开来,痛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阮若弱看到李略在车外,已经吃上一惊。再一看他黯淡无光的脸色,心里顿时紧张起来。正如姚继宗所言:别让李略打翻了醋坛子,否则,我怕他会被活活酸死。
她很明白李略在感情上对她的独占欲,跟姚继宗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块说说笑笑他都会有所不悦,现在还被他看见自己和玉连城单独在马车里谈话。惨了惨了,这次的别扭肯定要闹大了。
车门打开后,玉连城第一眼看见的人不是公主,而是李略。李略也在车外是一件让他始料未及的事。看见李略陡然僵直的身体,他十分能够理解他此刻内心的感受。
那天在狩猎场,玉连城意外目睹李略和阮若弱拥抱在一起的画面时,也是同样的身体一僵。惊讶、震动、难受、郁闷、痛楚……心绪百转千回,却又无法说出口,此时此地难为情。
李略这一刻同样僵直的身体反应,没来由地让玉连城心里有种快意感。无论用哪个标准来衡量玉连城都不是坏人,但这一刻他的真实反应就是如此。没办法,人性就是这么复杂。再好的人也会偶尔有一闪而过的阴暗心理。
一时间四个人俱无言,只是默默相对。片刻后晴阳公主先回过神来,她竭力按捺下满心的风起云涌,若无其事地含笑道:“驸马,原来你有客人在车上。我的马车坏了,想要搭乘你的车一同回去,不知可方便?”
“当然。”
玉连城也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像平常那样含笑以对:“也不是什么外客,公主,这位是我的中表至亲,舅父家的次女阮若弱。”
晴阳公主目光深深地看了阮若弱一眼,“哦,你原来是舅父的女儿呀!”
阮若弱赶紧跳下车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给公主请安。”
“自家亲戚,不必拘礼。”
晴阳公主连忙把她扶起来,莞尔一笑道:“我跟驸马刚完婚不久,亲戚们不常见,不介绍都不认得。以后你若是有空,就多来驸马府走动走动吧。”
“是,公主。”
阮若弱嘴里答着晴阳公主的话,眼睛却不自觉地斜睨着一旁的李略。心思敏锐的晴阳公主顺着她的眼光一瞟,这才发现李略脸色有异。心里顿然一怔:难道他们是认识的?难道……这位表妹就是李略的意中人?
李略避开阮若弱的目光,转头对晴阳公主说:“公主,那就请恕我不再远送了。”
晴阳公主虽然已经看出了几分端倪,却不动声色地含笑点头道:“多谢你送了我这一程,眼下不用再劳烦你,赶紧去礼部办你的差事吧。”
李略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己的马车径自离去。阮若弱心中大急,这误会如果不及时解释清楚,让他这样别扭下去麻烦只会更大了。于是她也忙不迭地向公主告辞,
“公主,我出来很久,该回去了。就不打扰您和表哥了。再会。”
话一说完,她也不等人家的答复就急忙跑开了,因为她急着想要追上李略。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地双双离去,晴阳公主脸上的猜测之意,开始换成了确信无疑。再瞥了身旁怔怔目送阮若弱身影的玉连城一眼,她的一对清明双眸顷刻间如烟笼雾锁……
虽然李略的马车就在前头不远处,但阮若弱为着避开晴阳公主一干人的视线,不得不从另一条小巷穿过去,站在他必经的下一个路口等待。马车达达驶到的时候,她双手一张挡到路中间。
“停停停。”
秦迈应声停车,阮若弱跳上车打开车门钻进去。李略面沉如水,两道黑眉紧紧蹙在一起,嘴唇也抿得紧紧的。看见她来了也不搭理,一味地生闷气。
阮若弱软语娇声地哄他,“李略,我刚才不过是跟玉连城在车厢里说话,又没干别的。你这么气鼓鼓的干吗?消消气不行吗?”
他还是板着脸不肯说话,她又道:“李略,你别这么孩子气。我总是要跟人交往的。不可能从今往后除了你之外,我不能再和别的男人相处说话了吧?”
李略忍无可忍地低吼起来:“这不是孩子气,这是一个男人本能的反应。我知道你和玉连城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但看见自己心爱的女子和别的男人单独相处,而且那个男人又对你有爱慕之心。你们这样的相处能和一般的相处相提并论吗?我看见了心里能舒服吗?”
在一起这么久,李略从来没有大声对阮若弱说过一个字。现在他这般醋意大发地发脾气,让她吃惊之余也不免有些恼火。
“李略,你这么凶干吗?我还没有红杏出墙呢,你就这个样子!等到我哪天真和谁有了奸情,你才有资格发脾气好吧。现在,我必须提醒你你还没有这个资格呢。”
话一说完她就转过身去推车门,同时怒气冲冲地一声大喝:“秦迈停车。”
隔着一扇薄薄的车门,秦迈早就听见了车厢里头的大吵。一颗心悬得高高地勒停了驾马的两匹骏马。
马车还没停稳,阮若弱就跳了下去,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在地。李略赶紧扑出车厢想要扶她,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伸出双手,她就已经自己站稳了。她脑袋后面没长眼睛,看不到他想要扶住自己的行为,径自气冲冲地跑远了。
李略郁闷之极地退回车厢,重重地踢了车门一脚。秦迈心知世子殿下的情绪坏到极点,小心翼翼地驾驶马车前行着。
爱若能伤人,一定是因为它的无比炽热。如烈焰,可以温暖人,也可以灼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