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府。
玉连城独自坐在书斋的后轩窗前发呆，窗台上有几盆开得正好的菊花。清凉的秋风吹过来，带着菊花的冷香在屋内悠悠荡开。他的神思和花香一样飘渺。
书斋门口，晴阳公主已经莲步姗姗地迈进了屋，莺声呖呖地唤了一声：“驸马。”
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玉连城陡然回神，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对于晴阳公主，他一向严格执行“上床是夫妻，下床是君臣”的规则礼仪。
“驸马，这月初十是婆婆的寿辰。我准备了一些寿礼，却不知是否合她心意，不如你替我过目一下如何？”
玉连城怔了怔，“公主能这么有心，娘就很高兴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寿礼她一定都会喜欢的。”
“话虽如此，但这是我过门后婆婆的第一个寿辰，我自然要格外用心些。想要送上一份能让她老人家称心如意的礼物。”
“我先替娘谢过公主了。”
公主莞尔一笑，“礼单在此，你看看吧。若是有婆婆不喜欢的，你告诉我，我弃了。若有婆婆喜欢的，不在上头，你也告诉我，我再让人准备。”
玉连城接过那份寿礼红单，默默看上一遍。件件都迎合了长辈们的喜好，可见花了一番心思去挑选。
“这些都很好，让公主费心了。”
“没什么，我反正一颗心闲着也是闲着，有些事情让我用用心更好。”
晴阳公主说得轻描淡写，玉连城却听得心里一沉。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很冷落这位公主。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实在很能容忍他。任他如何淡漠生疏，不气不恼更不生事端。
譬如那一日，被她遇见自己与阮若弱的私下独处，虽然她当时脸色一变，但很快就调整过来。非但当时没给他难堪，回到驸马府后也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字不提。换一个厉害点的，只怕他要吃上一番苦头了。皇家的金枝玉叶岂能容他这般轻慢？他自知很是对不住她。
人都是如此吧？在自己爱的人面前有多温柔，在爱自己的人面前就有多冷漠。被人伤了心的同时，自己也伤了别人的心。
***
阮若弱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李略的脸，近在咫尺地看着她。
一个翻身坐起来，她最初还有点懵，不太明白自己呆的地方怎么会变酒肆变成了马车里。但很快记忆系统就恢复了正常运作，让她想起了之前在酒肆二楼看见的一幕幕。
她马上指着李略的鼻子恨恨然地声讨道：“李略，你对得起我吗？”
“我怎么对不起你了，倒是你，刚才居然……居然亲了姚继宗。”
李略气不得又恼不得。阮若弱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酒后忘形的荒唐行为，难免有些理亏气短。
“我……那是……喝醉酒了，不算。”
李略一把握住她的纤纤玉手，柔声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喝醉了。这会儿就别闹了，睡了好半天，你的酒也该醒了吧？”
阮若弱却不肯善罢甘休，犹自恨恨有声地说：“哼，我和玉连城不过坐在马车里说话，连手都没碰一下。你倒好，居然找个女的出来当着我的面又亲又抱。分明是故意气我。”
“我怎么可能是故意气你呢，我当时又不知道你就在对面楼上。再说，我哪里又亲又抱了。”李略涨红着脸申辩道：“卢小姐当时差点跌了一跤，我只是顺手扶她一把而已。那个……那个是她不小心碰到我的脸，又不是我亲她。”
阮若弱无理取闹模式全开，“不管，反正你被她亲了，我心里很不爽，超级不爽。你说怎么办吧？”
反正酒疯也发了，风度也丢了，她干脆把理智二字再扔远一点，现在她只想追究李略的不够“守身如玉”。
李略半天不吱声，阮若弱觉得奇怪，不由自主地扭头去看他，结果发现他正在抿着嘴偷乐，顿时一脸的黑线。
“WHAT？我在生气，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什么意思啊！”
李略笑着一把拥她入怀，“一直以来，都是你说我小心眼。今日终于也轮到你小心眼了。此刻你应该明白我看见你和玉连城私下接触时，心情是何等不爽了吧？”
阮若弱何止是明白，简直是太明白了。原来热恋中的男女根本容不下觊觎者与自己的爱人走得太近。哪怕明知是没有关系的，也会如眼中进了砂——哪怕微乎其微的一点都会让人受不了。
但她心里还是很委屈，“你心里不舒服，就存心要治我是吗？昨天晚上不来，今天又和别的女人跑去逛胭脂铺。李略，你说你到底想干吗？”
“哪有哇！昨夜我临时被爹叫去书房查问功课，实在是来不了。今日是娘让我带上卢小姐去凝香堂，说是那里有什么西洋胭脂，让不少豪门千金趋之若鹜。连宫里的皇后娘娘也很想看看是什么新鲜玩意儿，特意交代娘送两盒给她瞧瞧。娘就请卢小姐走上一趟代为挑选，我陪着她一块买，买好了正好顺便送进宫。”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略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失声道：“糟糕，我都把这事忘光了。”
阮若弱一听顿时紧张起来，顾不上再跟他拌嘴了，而是关切地问：“啊！要不要紧？皇后不会怪罪你吧？”
“没关系，反正今日不送，明日也可以让娘自己进宫面呈皇后娘娘。不过这么一来，娘就会知道我这段日子其实并没有听她的话，还是在与你来往。”
“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也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了。你的试用期将满，我已经打算让你正式转正了。”
经此一事后，阮若弱已经充分明白李略是自己绝对不能失去的人。要赶紧将他转正，可不能马失前蹄，被觊觎者横刀夺了爱。
李略大喜过望，开心地笑了：“我可以转正了，太好了！若弱，这些日子我一直瞒着父母，瞒得真是好辛苦。其实我早就不愿这般偷偷摸摸了，我想开诚布公和他们谈，我要娶你为妻、与你偕老。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阮若弱脸上绽开一个甜蜜喜悦的笑容，眼睛里却夹杂着一丝忧虑：“李略，这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一定有一场很艰难的持久战要打。”
李略的眼眸中是无比温柔的坚定神色，“那就打好了，这场战我已经准备很久了。我一定要打嬴它，因为我输不起。你是神当初分割了的另一半的我，输了你，我的生命就不完整了。”
“李略，我会和你并肩作战的。”
一边说，阮若弱一边更深地偎进李略温暖的怀抱中，他也更紧地拥抱她。车外深秋的风刮得越发萧瑟寒冷了，但车里，却是爱情的春暖花开时节。
***
李略回到王府时，靖安王妃正满脸不悦地坐在留仙居里等着他。
“略儿，你太让娘失望了！居然把相国千金扔在大街上，当着一街人的面抱着那阮若弱上车走了。你是靖安王世子，要谨言慎行，进退有度，这等行径你也做得出来？”
面对母亲气恼之极的训斥，李略低下头轻声却无悔地道：“娘，对不起，我实在是情非得已。”
靖安王妃一窒：“情非得已？那个阮若弱是不是给你吃了迷魂丹，你为何这般为她所迷惑？我只当上回劝过你后，你就已经丢开了这份糊涂心思，没想到你竟然还跟她有来往。略儿，你要娘怎么跟你说，她不适合你。论门第，论容貌，论才能，论性情，她有哪一样比得上相府千金。一个商贾之女，不知礼度举止失当，给卢幽素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你却偏偏看上了她，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哇！”
“娘，您觉得我糊涂，可我知道自己再清醒不过。您挑儿媳妇，侧重门第、容貌、才能、性情，可是我选妻子并不关心这些。我只要……自己能为之心动的女子。她或许在你眼里不够好，但在我眼里却是千好万好，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得上。”
停顿了一下后，李略无比郑重地道：“娘，我要娶她为妻。”
“什么？你还要娶她为妻？”
靖安王妃难以置信地霍然立起，气急败坏地道：“不行，绝对不行，因为她配不上你。一个浑不拘礼的野丫头，如何能嫁进王府做世子妃。她知道识大体顾大局处处贤惠周全吗？她担得起世子妃的责任吗？略儿，这种糊涂话你休要再提起。”
“娘，请你不要再说责任两个字了。这两个字我已经快被它压垮了，我要是娶了若弱绝不会给她任何束缚。所有的责任都由我来担负，只要她在我身旁，可以随时让我看到她，就足够了。”
“你来担负？”靖安王妃怒极反笑，“你要如何替她担负，帮她料理王府一应的大小事务？替她张罗皇族亲戚内眷间的一切应酬来往？略儿，你的口气不要太轻巧！”
“这些事情，不是有娘在管着吗？”
“我能替你们料理一世吗？迟早要由你的世子妃来接管。”
“这也未必，宁安王的正妃素来卧病在床，府里一切大小事务均由心腹的管家奶奶代理。不也照样打理得里里外外妥妥当当。”
靖安王妃越听越心惊，因为李略的对答如流，显示他对于此事已经前思后想过。也就是说他有这个念头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很早就开始计划开了。她一颗心越发地忿然起来，自己的宝贝儿子素日里是何等的孝顺听话，为人处世也一直极有分寸，从没让她操过什么心。没想到，越是让人放心的孩子，生出事端来却越是让人措手不及。她好好的一个儿子，硬生生被那个姓阮的狐媚子教坏了。
靖安王妃满腔的不悦都算在阮若弱头上，一边咬牙切齿地在心底咒骂着这个狐狸精，她一边冷着声音对儿子宣布：“略儿，娘不跟你说那么多了。总之这件事情绝对不行，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娘……”
李略还想说什么，但王妃听也不听地转身就走。他追出几步后，情知以她这般抵触态度，再谈下去也无济于事。只能坚决地看着她的背影扬声喊道：“娘，我是绝不会死心的，我一定要娶她为妻。”
靖安王妃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后走得更快了，但步履明显有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