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内,正欲解衣就寝,天机子忽然出现。
“好一个无微不至,用心良苦的师父,不知为何,老夫忽然不想折磨你了。”
“哼!”他轻哼了一声,“你来不会只是为了,跟本帝君说这些闲话吧?”
“你知道你的缺点是什么吗?”
“谁人没有缺点?”
“八个字:锋芒太露,暴躁易怒。回想你还是白烟之身的时候,是何其地隐忍,一恢复到本尊,很快就原形毕露。难道这外表,还能隐藏一个人的性格?”
“多谢前辈的指点,只是本帝君如今大权在握,根本没必要隐忍,让前辈失望了。”
他不觉得自己应对地有何疏漏,但天机子却像看着一件玩物一般,饶有兴致地上下前后地打量他,笑盈盈地捋着胡须,可却又什么都没做,甚是奇怪。
“你在看什么?”
“果然岱宗的手笔就是不一样,堪称完美,可惜他当初没有找老夫一起,否则一定会更加完美,而你的命格也不会那么凄苦。”
他瞧着他的意思,又像是刻意来羞辱,便从容地坐到案几边上,扶着头闭目养神。
“你这是在和老夫玩心理战术,哈哈,有趣,很有趣!只是你这样的淡然,完全就是强装出来的,明眼人一眼便看穿。”
天机子斜斜地瞥了一眼,见他仍旧闭着双眼,笑道:“你猜猜那小丫头,现在在做什么?难道你就一点不好奇?她一个未婚女子,又所托非人,担心肚子大了,丢人现眼,你说她会做什么呢?”
“她做什么,与本帝君何干?”
“哈哈,就知道你一定会开口,毕竟她肚子里,可是你的孩子。老夫替你算算,算算……”天机子夺了几步,惊呼道:“哇!文周此刻正在给她煎药,你说那会不会是……堕胎药?”
“前辈这是无聊透顶了吗?本帝君与她既然两不相干,她的孩子,何去何从,自然由她自己决定。”
“也罢,老夫就与你打个赌,如果你真能做到自己所言那般无情无义,老夫以后再也不找你的麻烦,言出必行,你敢应约吗?”
“有何不敢?”
“好啊,好,唉,可惜沅儿没有记忆,元神又残缺,如果她知道这就是她深爱之人的真面目,只怕会悔死!”
“前辈智慧高超,却一再施用同样的伎俩,难道不觉得无聊?”
“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屡试不爽!”
“疯子!”他忍不住骂了一声。
“瞧你又暴躁了,如果你做不到,老夫便会站在藜钧那边,帮着他一步一步将你逼入绝境,死无全尸。”
“夜深了,本帝君要就寝,前辈自便!”他起身脱掉外衣,天机子负手而去。
“疯子,不可理喻地老疯子!”他骂了几声躺下,脑海里总是浮现天机子方才看他的眼神,那种看玩物的眼神。
他恨不能将他剥皮拆骨,碾碎了喂鱼。回想那时,若不是他说还有七日,他一定即刻就去找寒玉石,若是那样,一切何至于此?
他算是明白了,天机子就是吃透了他的性格,他根本不用算,也能猜到他的动向。
好容易压制住了怨愤,沅儿抱着孩子的可怜样,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罢了,且听一听,听一听又能如何?
他解开施加在手绳上的禁术,窃听到她痛苦地呻吟声,听得心痛欲裂。咯吱开门声,而后是文周的声音,“沅儿,来把药喝了,喝了很快就好!”
“不是堕胎药,我不喝!”
“你这又是何苦呢?师父闭关,我实在做不了主,若是他老人家同意,我自然没话说。听话,把这药喝了,喝了就不疼。”
“我不喝!”
哗啦地一阵碗摔碎的声音。
“骗子,原来不是堕胎药!”于是他正要切断窃听,忽然想,如此自己的赌约岂不赢得太过容易?不像是天机子的作风。
“这活血化瘀的药,本来也能导致滑胎,只是你不肯服用,我也帮不了你!”文周突然的一句,令他惊坐而起。
“你怎么不早说,还有吗?我要喝!”沅儿语气迫切。
“只要你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便再给你煎药。”
“我说了他没有父亲,他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孽种,师兄你为什么一定要强人所难呢?你也是孤儿,该知道没有亲人,是怎样的滋味,难道你希望他将来也这样吗?”
“天君知道你怀孕吗?”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傻丫头,为什么你就是这么任性?如果他知道了还要娶你,那摆明了就是利用你,还是你们本来就是互相利用?”
“师兄,你知道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这辈子已经这样,没有回头路,他害了我,我也不要他好过。”
“我明白了,你都是为了羞辱他,你这个糊涂虫,你真是辜负了师父这千年,对你良苦用心!”
“你不帮我就算了,至多我想不到办法,就再生个早夭的孩子。反正我这辈子就是命苦,就是命苦!”
良久一段没声音,之后听见,文周哽咽的一句,“我去给你煎药!”
他承受不住,切断了窃听,想到自己早夭的孩子,俊秀的五官,可爱的小手,难受得五内俱焚。
慌慌忙忙地穿上衣服,又想到,青凛不在,对战天机子,他一点把握也没有。可如果不去,他便要再承受一次丧子之痛,而且此后定会被天机子抓住痛处,百般羞辱。
“我就是要看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纠结至极之时,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沅儿在北天对他说的绝情话,顷刻间释然。
“没错,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孽种,活着也是悲剧!”
那一刻他把自己的释然,当做了一种成长,那种战胜心里障碍的快感,让他一夜好眠。
次日,乾元岛传回了审讯结果,招供了一些据点,崇华随即派兵围剿,只剩一处遥远而熟悉之地——栖鹿山,他亲自前去。
那处自从崇业倒台之后,便荒废,原本居住在周遭的散仙也尽数搬离。
而现在虽然外表布满尘土和蛛丝,内里却整洁如新,还住了不少的蒙面人。巡防的,伺候的,样样俱全。
堂上一面具男子,正强迫一少妇饮酒,少妇不应,换来两记掌掴。
他又四下观察,仔细确定那面具男子,就是主事之人后,决定动手。他身法极快,宝剑又锋利无比,四下解决完,那些修为低微的贼子,连惨叫地机会都没有。
只余下,堂前的两个守卫,和堂内的一男一女。
他从容地来到堂前,宝剑一挥,两个守卫哐当倒下。
“谁?”面具男子终于察觉到了异动,将少妇退开。崇华见着了那少妇的脸,正是鲜羽。
“仔细交待,否则死无全尸!”冰冷的声音落下,他现出身形。
“原来是帝君,大驾光临,来人,来人啦!”面具男子呼喊了几声,见无人前来,将鲜羽推向崇华,撒腿就逃,但须臾间,一双腿就被削了下来。
“啊……”面具男子在地上翻滚惨叫。
“说!你到底还有哪些同谋?”
“好啊,你杀了那个贱人,我就告诉你!”
此时,一旁默不作声地鲜羽,拿着酒壶冲上去,狂砸在面具男子的头上,砸得脑浆四射,令崇华都惊住了。
“大胆妇人,你难道没看见,本帝君正在盘问吗?”
“他一心复仇,不会说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帝君再问也是白费心思。”
“你知道他是谁?”
“他是羊歧秀,叛逆羊盛的儿子。”
崇华劈开那人的面具,虽然那张脸一半已经溃烂,但面容还是依稀可以辨认,“左庶?你确定他真的是羊歧秀?”
“千真万确,他的脸是罪妇的父亲换的,并且下了毒,因为没有解药,所以毁容成这样。”
“他还对你说了什么?你可知道他的党羽,以及受谁指使?”
“罪妇不知,罪妇杀了人,请帝君赐死。”鲜羽下跪。
“你若早这么明辨是非,何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回去吧,你的丈夫正在等你。”
“多谢帝君搭救之恩,罪妇铭感五内。”
鲜羽叩拜之后离去,崇华将这座曾经的天王府邸,付之一炬。眼里是熊熊的烈火,心里也是熊熊的烈火。
但其他几个据点,就没那么容易,狡兔三窟,收获甚少,关键是一直查不出主谋是谁。
他怀疑过羊歧秀,但只是一瞬,因为他们那拨实在太弱,根本成不了气候。
而同时,一块令牌,又牵扯出了一个裙带关系事件,更有不怕死的家伙,上折子斥责他任人唯亲,处事不当。
“一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浑蛋!”他愤怒地将一摞折子,掀翻在地,并不许旁人捡。
“咳咳咳……”外间传来一阵轻咳,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见是祁云,恍惚间,以为自己错认,又继续翻折子。
“记仇的家伙,我大老远地来看你,你就这样视而不见?”祁云从容地上前,捡起地上散落的折子,给他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