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高仙芝安排好了石国的相关事宜准备拔营回安西了。而这时,虫娘见阿罗憾答应了翻译遗卷却一直没有动静,她也开始意识到阿罗憾所谓答应,其实可能只是他的权宜之计。于此,虫娘觉得自己现在若是跟大家一起回去的话,阿罗憾到了安西估计就更不会翻译遗卷了,而且她也根本没办法再另找翻译。因为她回到了安西都护府邸的治所,高仙芝一定加派人手看护她的人手,同时也一定会陛下呈报她微服出行的事情。这样一来,她所有的计划都白费。等着她的事情必然是被护送回京。
思前想后,虫娘心里始终很不甘心。于是,她计划从阿罗憾那里直接拿回遗卷,然后借着在途中找机会出走了。然而,要现实这个计划,显然是需要帮手的。所以,她把想法告诉安奴奴。此刻,她尚不知道安奴奴已经是高仙芝的眼线了,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安奴奴的那一刻就注定是不会实现的。出发的当日,高仙芝就加派人手看护公主,还特地听从安奴奴的意见让沙普尔亲自护送。
虫娘得知沙普尔是这次主要护送她的负责人时,她忽然心很凉,整个人的思绪都陷入了矛盾当中。一方面她不甘在遗卷翻译尚无结果的情况下就此罢休,另一方面她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是在冒险,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也知道自己这次微服出行到此也累及不少人。因此,现在她真的不想要再多连累一个人,尤其不想连累自己喜欢的人。当沙普尔一脸认真地她表示自己一定回尽力保护她,帮她达成心愿的时候,虫娘原本纠结地心彻底倒向了后者。虽然不甘,但她还是打消了在返回安西的途中伺机出走的想法。
驼车启程,安奴奴跟虫娘同车,也许是因为之前向高仙芝告密的愧疚之心,一路上她都没有敢正视过虫娘的眼眸。而虫娘注意到安奴奴的异常,关心道:“奴奴,你有什么心事吗?怎么总是低着头?”
安奴奴低头整理着行囊,怯声道:“没有呀。公主,现在可以回安西是好事。其实,阿罗憾大德也没有不帮您翻译。只是进度慢了一点而已。但是,您问要回遗卷的时候,他不是已经翻译了开篇的几行字了嘛。他还将译文夹在遗卷里一起给您。我觉得您与其想着中途再次出走另寻他人翻译,不如回到安西继续让阿罗憾大德帮您翻译呢。毕竟,贵人的遗卷涉及陛下。真的找外人翻译也不是一个事情呀。”
“阿罗憾现在译的内容是他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就提及过的。”虫娘叹了一口气,言道:“唉,不过终归是有胜无。他能帮忙翻译了,就是再慢也是好事。对了,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事情。刚才我还当你在担心高仙芝呢!”
安奴奴立刻慌张地回道:“我担心高将军做什么呀。他同我又没什么关系。”
虫娘看着阿罗憾翻译纸片,面露笑意地说道:“以后说不定你们以后会有关系呢?”
“不会的。”安奴奴误以为虫娘察觉了什么事情,急忙道:“高将军同我一个婢子哪能有什么关系呀。公主,我没有做过对不住您的事情。其实,现在我做的事情初衷也是为了您考虑。”
虫娘茫然地瞥了一眼安奴奴,坦言道:“奴奴,你在说什么呢?怎么前言不搭后语,我没有怀疑过你的忠心呀。其实,我们从长安到此,这一路上你陪着我也吃了不少苦。确实你也挺不容易的。现在我们是暂时回安西。唉,可我猜想回到安西都护府的治所不久之后,我们大概就被送回长安了吧。唉,我现在都可以想见到时候,阿翁会多生气。他老人家一定会替因此狠狠地责罚我们的,当然也包括十一娘她们。”
说到十一娘的时候,虫娘忽越加忧色道:“唉,其实你们为了我的心愿而受到责罚,这不是我的本意。可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让你们免于责罚。我能做的事情,只能是在阿翁消气之后,给你们一定的补偿。实话说,十一娘那边我真不知能用什么赏赐来弥补她,因为她不像你把心愿表露在脸上。”
安奴奴面有愧色地疑惑道:“我,我的心愿都表露在脸上?”
虫娘抚了一下奴奴的脸,笑道:“奴奴,你大概自己没发现吧。从刚才提到高仙芝到现在,你的脸一直都是红的。我知道你喜欢高仙芝。之前,我也有说过找机会让阿翁把你赐给高仙芝。这事情我一直还记着呢。放心吧,回到长安等这次我惹得祸过去了,我会找机会跟阿翁说的。”
“不,不用了。我的事情不值得您这样挂心。何况,我真的配不上高将军的。”安奴奴心里知道现在自己脸红不是因为对高将军的爱慕,而因为告密的羞愧。虫娘宽慰道:“奴奴,你总是在想配得上或者配不上的问题。这根本不是问题,早就说了广平王的母亲吴氏原本也只是掖庭宫人,她都配得上太子。你又有什么配不上高仙芝的呢?你呀,别总把自己看得很低,好不好?你总是这样的话,说不定以后当了国夫人会被家中婢子欺负哟。”
听到安奴奴羞愧得耳根都红了,她默默然地低头不知自己该应什么话。许久,她才怯声问道:“公主,若是我们被强行送回长安,您不恨高将军坏了您的事情吗?”
“我恨他做什么?奴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高将军的职责一如现在负责护送我们的沙普尔。我不喜欢高仙芝孤傲的个性和处事的方式,但是送我们回长安这件事确实怨不得他。毕竟,为人臣子向上呈报,奉行君命是职责。说到底,这次微服出行本是我的问题,是我欺瞒了阿翁。事情败露一人做事一人当,自然是怨不得人的。奴奴,你到底还有什么心事?我看你还是直言吧。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也没有把你当外人呀。”
安奴奴羞愧道:“没什么,我真的没有什么心思。我愿公主能平安,也愿阿罗憾大德能替您翻译好贵人的遗卷。我真的不值得您……您如此厚待。公主,我们到了都护府后,您还是尽快把遗卷再给阿罗憾让他抓紧时间再翻几段吧。乘着我们现在还没有回到长安。”
“嗯,我会的。”虫娘挑眉瞥了一眼安奴奴,看她神色慌张的样子,外加今天她的言辞总是前言不搭后语,虫娘也开始有些怀疑奴奴是不是之前有跟高仙芝提过她的计划。但是心疑归心疑,虫娘并没有继续追问。因为她觉得追问结果在当下是没有太大意义的事情。追问能得到的结果无外乎两种,一是奴奴无心跟高仙芝言及过此事,二是奴奴有意跟高仙芝言及过。前者,无心之失,问了也改变了结果,反而显然自己很不信任奴奴,这样可能会使得主仆离心。后者,奴奴已然心持两端,追问明白了等于把事情点穿了。事情点穿了,大家恐怕都下不来台。毕竟,现在还是外面,自己也还是微服,难免会受制于人。
即使当下虫娘知道了奴奴有二心,她又能如何?训责奴奴?还是训责让奴奴出卖她的人?都可以做,也都不可以做。公主训责下臣本身没有问题的事情,但训责了又无法具体执行惩戒的话,只是让自己落得受制臣下婢子的话柄。其实,奴奴若是真有二心的话,那她背后的人显然是高仙芝。如今,微服的虫娘身在安西,她自然不可能不卖面子给安西四镇节度使呀。
想到这里,虫娘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三哥明明不喜欢贵妃家人的跋扈,却还是为了听取父亲的安排让广平王娶了贵妃的外甥女。说白了,还不是为了不得罪贵妃,不得罪父亲。唉,太子尚且要装糊涂的话,自己装一回糊涂也没什么。于是,虫娘表情无奈地笑一下,宽慰道:“奴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这次你陪我到安西,无论译遗卷的事情最后成或者不成,你的苦劳,我是记着的。你我之间不用这样客气。你以后有什么难处的话,也都直言即可。”
“谢公主。”安奴奴一脸愧色正要拜礼的时候,虫娘拉住了她,道:“不用了,都说了不用客气。你就不要多礼了。”安奴奴尴尬地应了一声遵命。接着,虫娘转换了话题聊起来她们过去在天宝观一起成长的趣事。这让安奴奴心中的愧疚之感又加了一重,她忽然有点后悔之前去跟高仙芝告密的事情了。但是,现在已经不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又不好明言。于是,心怀愧疚的安奴奴想着日后找其他的机会弥补自己之前的过失。
而虫娘回忆过去小时候的事情,她忽然思念起了自己的老父亲。在虫娘的心里,从没有见过的亡母形象是完美的也是模糊的。为了勾勒母亲的形象,为了破解亡母留下遗卷,虫娘欺瞒父亲,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到西面,可现在回想儿提,她发现父亲才是陪着成长的人。于此,虫娘思念父亲的心也多了一重歉意。